《赤浪》春深桃眠

6、06

　　星期天，林瑶在床上窝到十点才肯出门。
　　即使这夏日势头渐疲，可灼热的暑气确是丝毫未减，走在柏油马路上还会踩到微融而黏腻的沥青。
　　林瑶本就不情愿去训练，这坏天气让她更是让她心烦。

　　透过俱乐部的门玻璃，林瑶看到元澄正坐在门旁的小圆凳上。
　　他像小孩子一样向前伸出修长的腿，很认真地翻看着俱乐部里根本不会有人看的射击入门手册。
　　林瑶想，他这模样活脱脱一个三好学生。

　　她拉开门，走了进去。
　　元澄偏头去看她，“早上好。”
　　说完他愣了一下，有些别扭的去看墙上挂的时钟，这个时间点，马上快要中午了。

　　林瑶不甚在意，随意摆了下手，“早上好。”
　　对她而言，十点钟就合该是早上。

　　“这天真热。”林瑶抱怨着。
　　元澄：“报纸上说，最近气温会超过三十五度。”
　　林瑶讶异：“真的假的？怪不得热得要死。”

　　林瑶又斜睨元澄一眼，打趣着，“没想到你还看报纸。”
　　除了一些老年人外，基本上没有多少人看报纸了。

　　元澄不轻不淡回了一句“习惯了”。
　　十多年来家里没有电视，唯一的电子产品可能就是不知几手的洗衣机。
　　许多孩子都有的手机，他也没有，唯一获取外界信息的方式，那就是读书店里的报纸。

　　林瑶伸出食指戳了他一下，“那以后你帮我看天气好了，省得我总穿多穿少。”
　　元澄下意识想起那晚林瑶晃在冷风中的小腿和冻得发红的膝盖，轻轻点了下头。

　　林瑶拉开冰箱，取了两罐冰可乐，举起其中一罐，隔着两人的距离丢出一个抛物线。
　　元澄的手指很长，随意在空中一抓，就稳稳接住了。
　　她坐在他身边，拿着可乐与他手中的可乐轻轻一碰，“我的谢礼，干杯。”

　　可乐罐的拉扣被打开后，发出咕噜的清爽气泡声，林瑶仰头喝了一大口。
　　侧过眼，元澄捧起可乐啜饮着，喉结小幅度地上下移动，像是在仔细品尝一样。
　　不得不承认，林瑶晃了下眼。
　　这样长相的人，即使做什么，都会好看的要命吧。

　　喝完整罐可乐，林瑶站起身望了眼靶场，里面已经有不少学员开始热身训练了。
　　她想到刚进门时元澄坐在小圆凳上等待的模样，心里突然生出来了一个念头。
　　“你是特意在这里等我吗？”

　　元澄伸手抽走了她还握着的可乐罐，手指轻轻用力将它捏瘪，有些不自在地“嗯”了下。
　　林瑶感觉到她刚才咽下去的可乐浸过舌尖、喉咙，却没有走向胃部，而是流经心口，冰了一下。

　　和元澄相处，总是会有这样的时刻。
　　有太多偶然的瞬间让她发觉，他一直用他那种别扭的方式在对她好。

　　可能都是些不起眼的小事，以至于林瑶连不成一个清晰的脉络。
　　带着赧意的奶油小雪糕、帮她取高处的餐盒、晚风中递过来的毛毯……
　　这种种的瞬间足以勾勒出太多让人怦然心动的轨迹。

　　这样的人，却没被生活善意对待过。
　　光是想想，酸涩的感觉从心口便一点点涌了上来。

　　“不去训练吗？”
　　元澄向前走了两步，见林瑶没有跟上来，停住脚步回头问。

　　林瑶这才回过神，元澄那么盯着她，让她一时手足无措。
　　在沉默几秒后，她跟上了元澄的步子。

　　“啪啪啪……”
　　急促的枪·声不绝于耳，刺激着人的耳膜，此时场馆里已经有不少队员开始射击练习。
　　靶位旁散乱一地的空弹壳，墙边还堆着被空弹壳填满的木箱，可见他们的训练强度有多大。

　　黄教练见到林瑶又是踩点到，面色有些不太好。
　　他本想张口说些什么，见到她身边的元澄，目光由严厉变为了审视。

　　他从林秋仪的口中得知，有个很有天赋的少年要来这里训练。
　　看来在林瑶身边这个就是。

　　能被林秋仪称赞一句很有天赋，可不简单。

　　黄教练拍了拍手，示意试射的队员都先停下。
　　他指了个空位，对元澄说：“打两枪看看。”

　　元澄嗯了一声。

　　他从容不迫换上射击服，垂下眼睑，盯着瞄准镜。
　　刹那间世界变得好安静，只有眼前那圆圈堆成的靶心和空调挡板发出的咔哒声。

　　“啪！”
　　随着击发声的是电子屏幕上更新出的数字，10.7。

　　其他队员微张着嘴看他又发了几枪。
　　枪枪成绩十环以上。

　　黄教练微微露出惊讶的神情，少年这几击精准敏捷，难怪林秋仪会看好他。
　　他点点头，“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元澄侧眸回头，“元澄。”
　　黄教练在本子上划写几笔记下，“行，以后跟着我练吧。”

　　元澄下意识看向林瑶，发现林瑶正笑着看他时，眼中不自觉也沾染上了一点笑。
　　林瑶见元澄看过来就更起劲，竖起拇指给元澄比了个赞。
　　元澄没想到在大家面前林瑶会这么直接，耳垂微红着低下了头。

　　黄教练注意到林瑶的动作，“你也别闲着，来试射，这几天你都练了吗？”
　　短短一句，就让林瑶从阳光小番茄变成了霜打的茄子。

　　当众练习，就意味着要把自己的缺陷放大掰开展示给人们看。
　　尤其现在人们里，还多了元澄。
　　她不想在元澄面前丢脸露怯。

　　林瑶在教练的催促下不情不愿换好射击服，她咬下手腕上的小皮筋，双手扎了个马尾系好。
　　站定站稳后，她据枪扣下扳机。
　　第一发，10.9。

　　又是第一发10.9，和上次训练时她的第一发成绩一样。

　　队员们虽发出几声惊呼，但也没到哗然的程度。
　　他们都清楚，俱乐部里能打出这种成绩的只有林瑶。
　　但这种成绩也不过是神经刀，不值得艳羡。

　　林瑶许久都没开始第二发，上次训练试射时的第二发是8点几来着？
　　她忘的彻底，也有可能是她当时无法面对那个数字。
　　她努力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开始了第二发，屏幕上的数字刷新为7开头。

　　场馆中一片寂静，每逢这时，许多队员都会在心里幸灾乐祸。
　　环数打得再高又怎样？只要这么神经刀下去便永远都进不了市队！

　　黄教练的脸色已经沉了下去。
　　林瑶身子僵直不敢回头看黄教练，深吸口气舒缓着情绪，心比灌了铅的射击鞋还要沉重。

　　黄教练合上记录夹本，“算了，你先别练了，想明白我和你说过的问题，再来找我。”
　　林瑶不知这样的结果到底是解脱还是难堪，她换下装备放好枪，坐到墙边的皮包椅上。
　　她玩着自己手指，不去想此时她在别人眼中究竟如何。

　　中场休息后，元澄第一时间坐到林瑶的身旁。
　　林瑶垂下的眼恰好能瞥到他足腕上的一颗小痣，极具观赏性。
　　他轻轻说：“我从来没打到过10.9。”

　　林瑶勉强笑了下，“总会可以的，比如像我这样撞大运。”
　　元澄很认真：“我不觉得你是撞大运，反而觉得你的第二发才是发挥失常。”

　　林瑶循着话口的间隙看了他一眼，却发现元澄正直直地盯着她。
　　她抿了下唇：“别人都说我是神经刀，你倒好，说我发挥失常。”

　　元澄歪了下头：“你觉得他们的水平和我比的话，怎么样？”
　　林瑶想都没想：“都不如你。”
　　元澄捏着座椅的皮面，“那你就不要听他们怎么说，听我说就好了。”

　　林瑶呼吸一窒。

　　从来都没有人这样同她这么说，大家都在潜移默化地对她发号施令，好像她不照做便会对不起她妈妈世锦赛冠军的这个头衔。
　　殊不知，她已经快被这个头衔压得喘不过气来。
　　她也不想丢脸，可她好像总是在丢脸。

　　现在元澄却对她说，这只是发挥失常而已。
　　奇怪。
　　明明没有吃酸橘，可鼻腔里却涌上来一阵难掩的酸楚。

　　林瑶垂下头，声音很轻，“渴了，你帮我倒杯水吧。”
　　元澄立马起身。
　　林瑶这才肯哭出来，她明明不是爱哭鬼，可偏偏此刻要落泪。

　　※

　　茶水间的门虚掩着，里面的人窃窃私语着:“林瑶射·击的时候你们看到教练的表情了吗？脸都青了。也就看在她妈的面子上没骂她。”
　　有人搭腔：“别说教练了，我们不也是，要不是这俱乐部她妈妈开的，就她那破成绩，谁捧着她啊？”

　　“你们说她今年能不能进啊？”有人发问。
　　“哈哈哈可得了吧，今年肯定是晓月进市队，我看今天新来的那个帅哥也差不多能进，反正林瑶这种神经刀肯定是进不了。”
　　几个人围着一个恬静的女生说着闲话，被众星捧月的聂晓月只是垂眸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

　　“练了三年连市队都没进去，太可笑了。”
　　“她妈妈好歹是世锦赛冠军呢，她就这么给她妈妈丢脸，要我是她，都没脸再摸枪了。”
　　更多嘲弄从队员们的口中偷偷说出，并且，越来越无所顾忌。

　　“咳咳。”突然有人心虚地用力咳了两声。
　　“咳嗽什么？感冒了？”八卦被打断后那女生有些不爽。
　　结果一抬头，就看到元澄正站在茶水间的门口，顿时噤若寒蝉。

　　恢复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