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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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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风起,十五六岁的少年在路边摊洗着碗筷。
周边的人吃着热腾的饭菜,举着酒水欢声笑语,谁有闲暇去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也不曾左顾右盼,只是就着水和抹布专注地干活。
这样的他,到底是怎样的心情呢?
林瑶突地心口发涩,不再有什么胃口。
这顿饭林瑶吃得很慢,慢到林秋仪催促了她好几次。
她只是撑着半边脸,对着桌子发呆。
这家烧烤虽是大排档的形式,但并不是通宵营业,只因过了十一点,客人便只有零丁几个了。
老板提前开始忙活收摊的准备工作,支唤着元澄去收拾那些狼藉一片的空桌子。
元澄很熟练地找了抹布和垃圾桶,游走在各个空桌位间。
他抬头,才发现靠近摊位的那桌客人,有林瑶。
即使是闷热的夏,到了深夜也会沾染上不少寒意,林瑶穿得清凉,在桌子上缩成一团。
他看着都觉得冷。
元澄放下抹布,在水管下将手反复清洗后,去后勤那里取了一条毛毯。
是老板看他干活麻利奖励给他的。
他一直没有用。
元澄抱着毯子,走到林瑶那桌前,对林秋仪说了声阿姨好,将毯子递给了林瑶。
林瑶手拥着毛毯,茫然的眨了下眼。
元澄指了下她的短裤,“不冷吗?”
林瑶低头看了眼她被风冻红的膝盖,又看了眼穿着单薄的他。
冷是冷的,可他明明也冷,却把毛毯给了她。
“谢谢。”林瑶没有拒绝元澄的好意,用毯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恰好能护住膝盖。
烟火弥漫的排挡、孜然味道的风、温暖的毛毯,混在一起美好的不可思议。
林秋仪打量了眼元澄,“这位是?”
“他叫元澄,是班里转来的新同学,也是我想要你见的人。”
简短一句话,让两个人都目露疑惑。
林瑶仰起素净的一张脸,问他:“你结束后能和我去俱乐部吗?”
元澄沉默片刻,点头答应了。
※
元澄双臂放在身前持枪,依着骨骼支撑和肌肉紧张来保持立姿。
不自然的姿势使其稳定性较差。
这让他据枪期间产生不少平行晃动。
站在一侧观看的林秋仪拧起了眉,据枪是整个射击过程的第一环节,切实的影响瞄准和击发。
眼前的少年的水平,可能还不如十一二岁的初学者。
元澄控制着呼吸,右眼透过瞄准镜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靶子,视线余光完全不分给旁处,只死死盯着正中心的点,然后扣动扳机。
伴随“啪”的一声脆响,准星在瞄准点上很均匀的跳动了一下。
电子屏幕上显示出这一枪的成绩,10.4环。
是个不错的成绩。
而且还是在姿势不对的情况下精准打出来的。
林秋仪眼前一亮,不过她没有很快就下判断,射击和其他运动项目一样,也是存在运气成分的。
10.4,也是普通人撞好运能出来的成绩。
元澄没有去看自己的成绩,他的心情丝毫没有受到上一枪的影响,比起成绩,他更享受的是射击的过程。
他的注意力更加集中,手指摩挲着枪·管,感受着枪管的材质、重量和形状。
他珍惜每一次能摸枪的瞬间。
元澄开始调整自己的呼吸频率,没有任何犹豫,快速地击发了第二枪。
看不见弹头,只能听见它呼啸破空而过的声音。
10.2环。
紧接着,又是一发10.5环。
林秋仪的神情变得认真起来,少年的成绩虽然不是令人拍案叫绝的高,但却是惊人的稳定。
而且,这种稳定是建立在没有经过任何训练的动作上。
实在惊人。
难怪林瑶坚持要她看一遍他的试射。
眼前的少年,是绝对的璞玉,只要好好打磨,终有一日会放出惊人的光彩。
林秋仪拍拍元澄的肩,示意他先终止试射。
“没人教过你吗?”
元澄轻轻放下枪,“从前去靶场,有喜欢射击的叔叔指点过我。”
林秋仪大概能通过元澄的动作猜出那位叔叔的实际水平,多半是业余爱好者那一类的。
“以后跟着我练吧,你这样的天分,应该要接受系统的训练。”
元澄低下了头,“我出不起学枪的费用。”
在金钱面前,他永远都是羞耻的。
他没有钱,可又处处需要钱,这样的矛盾让他陷进困境中无法挣脱。
林秋仪看着少年瘦削的身型,又想到他在大排档打工的模样,心中定下了注意。
“费用不用你出,我负责。”
要让痴迷射击的她硬生生错过一个好苗子,她实在做不到。
这样的条件实在诱人。
“对不起。”
元澄滚了滚喉咙,最后只剩下这一句。
“妈,要不你就雇他在俱乐部打工抵费用吧,反正他在大排档也是打工,不如在这里打。”
林瑶是知道元澄的别扭劲,出了这个提议。
林秋仪觉得不错,对着元澄说道:“可以的,工资一半来抵费用,剩下的一半发给你当生活费,你觉得怎么样?”
她脸上挂着笑,很温柔,和元澄想象中妈妈的形象一模一样。
他低下头,试图把这个天大的诱惑从脑海中排除掉。
如果元强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来俱乐部撒疯找麻烦的,元强有多么无赖,他最清楚。
本来复学后,元澄想专注学业不再打零工的,可当这个想法透露出来的一刹那,迎接他的不是鼓励,而是一个砸到背脊上的啤酒瓶。
那晚元强像是疯了一样,用周围任何称手的东西来打他,嘴上的污言秽语也从未停过。
仿佛他如果不去挣钱,就没有了活着的价值。
他曾尝试过逃离,但元强总会凭借零碎的信息找到他,然后搞砸他新建起来的一切。
像是病态一样,元强不允许他离开他身边,无论如何,也要把他绑在眼皮子底下受他折磨。
没办法,为了能继续读书,元澄只好在烧烤摊找了一个零活,这样才有钱继续给元强。
没想到的是,才短短两天,就被林瑶发现了。
这些事情,是他最隐痛的存在,普通人大概也难以想象他的家庭是如此畸形。
如果可以,他想把这些痛苦一辈子埋在心底,不去和任何人说。
元强这种烂人,他自己忍受就好了。
林瑶和林妈妈是好人,不该被元强沾染上。
元澄对着林秋仪鞠了一躬,“谢谢您的好意……”
他拒绝的话只说了一半,便被走到他面前的林瑶打断了。
“我不知道你究竟在过怎样的生活,我只想问你,你甘心吗?”
元澄鼻腔莫名泛起了酸。
甘心吗?怎么会甘心?
可他只能认命,他只有考出一个好成绩,考上外地的好大学,他才有机会脱离元强。
林瑶虽比他要矮上许多,却仍然执着地去看他的眼睛,“如果连你自己的人生你都不去争取,那谁也帮不了你。”
她的语气,带着恨铁不成钢的眉目,似带了一把刚刃,戳开了他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心防。
他很清醒,所以也知道林瑶说得没有错。
元强是他的坟墓,把他长久的压在黑暗之中,用恶毒的言语诅咒着他,用狠戾的手段虐待着他。
他想自救,可又不愿轻易接受他人的好意。
有些荒唐。
他垂下眼睫,轻声问着:“你觉得我可以吗?”
林瑶见他不再执着,有了笑模样,“我说过,你很厉害,如果你真能练出成绩,以后的路也好走些。”
似是怕元澄犹豫,林瑶又补充了一句:“不踏出第一步,你怎么能知道结果呢?”
元澄缓缓抬起了头。
场馆的灯光将元澄的双眼映得清澈透亮,那里面多了一点名为期待的东西。
她听见他说,“好。”
林秋仪对这个结果很满意,拍板定论道:“你以后放学就和瑶瑶一起过来俱乐部。”
她又特意看了眼林瑶:“再过不久,市队的教练就要过来选拔了,你多向人家学学心态。”
林瑶听到林秋仪揭她短,别过去了头。
射击确实是三分技术七分心态,偏偏她心态差在那里,成了一道坎。
她也不能和妈妈明说这次市队的选拔,她可能还选不上。
※
夏夜,破旧的小平房闷热无比,元澄趴在书桌上,就着蜡烛的微光,复习着白天老师讲的那些知识点。
很困,但是不能睡。
他只有继续学,才能多一分走出去的希望。
实在熬不住的时候,他拧着自己的大腿,然后从书包里拿出林瑶送的那瓶芬达橘汽水。
不喝,只是看着。
如同望梅止渴般,仅仅是看着,便生出许多的动力。
草丛里蟋蟀的声音聒噪不停,伴着元强的鼾声交织奏响,元澄看着那瓶橘汽水,浅浅地笑了下。
被困在暗无天日的地窖里突然看到一丝光亮是什么感受?
大抵就是他此刻的感受吧。
元澄第一次想毫无保留的对一个人好,因为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不求回报的善意。
林瑶这么好的人,竟然是真实存在的。
只有烛火闪烁的深夜,元澄静静把橘汽水圈在怀里,用力抱了一下。
好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