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浪》春深桃眠

3、03

　　屋外枣树的枝叶被风推到玻璃门上，隐约能听到吱嘎的响动声。
　　雪糕小贩的叫卖声越来越远，像力竭的蝉鸣声，逐渐不见。
　　林瑶忽然提议：“我们彼此约定吧。”

　　元澄侧头：“什么？”
　　“你当我陪练的事情啊。”

　　林瑶对元澄笑了下，琥珀色眼睛在黄昏落霞中清亮动人，比天际弥留的赤色还要漂亮。
　　元澄看着她眼睛里显现出他的小小倒影，轻轻嗯了一声。

　　林瑶伸出小指，“那我们拉勾？”
　　元澄默不作声，只是缓缓抬起手。
　　手指被勾住的刹那，外面翻涌的热浪在耳边呼啸，近在眼前的她与他一同分享着炎夏。

　　※

　　论本性，林瑶绝不是什么乖巧孩子，只是太多人先入为主把她定义成乖孩子了。
　　当然，她也有在迎合大家的目光，去扮成一个乖孩子。
　　见过元澄后，她才算明白假冒伪劣和真乖巧的差距有多明显。
　　那种骨子里的乖劲，她装不出来。

　　人总是向往一些与自己截然相反的人。
　　就这样的，林瑶对元澄也多了些期待。

　　然后，林瑶被放了鸽子。

　　第一天，元澄没有来找她。
　　林瑶特意延迟了打烊的时间，也没有等到元澄。

　　第二天，仍没有元澄的踪影。
　　林瑶带着情绪吃掉了冰箱里的奶油小雪糕。

　　……

　　第五天，连元澄的面林瑶都没再瞧见过。
　　林瑶彻底认清她被元澄搪塞糊弄的现实，看来所谓的约定只是她自作多情。

　　没想到清清冷冷的乖孩子，骗起人来都真挚得很。

　　林瑶没再等下去。

　　一是失望。
　　二是，妈妈回来后，她也不用留在俱乐部里看店了。

　　开学当天，林瑶叼着煎蛋穿好校服，林秋仪把便当袋放在门口的鞋柜上。
　　“还有半个月就是市队选拔了，你这个暑假到底练得怎么样？”林秋仪语重心长。
　　林瑶提起便当袋，装作匆忙的模样避而不答，“妈我先走了，要迟到了。”

　　十一中离林瑶家并不远，当初林秋仪在这周边买房子，也是为了附近教育资源好。
　　从小到大，林瑶都是在这片上的学，最后也没负林秋仪的期望，考上了市里数一数二的十一中。
　　这些年来，作为一个还算优秀的女儿，林瑶唯一让林秋仪失望的，可能就是一直选拔不进市的射击队。

　　教室里，本该早自习的同学此刻都在交头接耳，似是在讲什么八卦。
　　几乎林瑶刚落坐，同桌就迫不及待和她分享消息了，“林瑶，你听说没？班里好像要转来一个新生。”
　　林瑶有些诧异，“真的吗？”
　　同桌撇嘴点了下头，林瑶再去看其他同学的神情，都明显很有意见的样子。

　　他们班即使在实验班里都是极特殊的存在，全年级只有每次大考的前30才有资格进一班读。
　　很多名校的自主招生推荐名额也都会在一班产生。
　　可以说稳定在一班，就等于高考前提前拥有了一张名校通行证。
　　许多学生为了留在或者冲刺一班，都是竭尽所能的在努力。

　　而现在，突然空降一个人来一班，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多一个人就意味着同学彼此间又多了一位竞争者。
　　而且，他们人数固定在三十名，来新同学后就变成了三十一名，人数多出来了一个，那谁走？

　　这就让班里的同学非常不爽。

　　林瑶拍拍同桌的肩，“万一是假消息呢？这么多年也没听说过空降的事，有可能是大家想多了。”
　　同桌摇头叹气：“都有人看到老李领着他取校服了，这不板上钉钉的事了。”

　　老李是他们的班主任，平时也不是爱管闲事的人。
　　看来有人转来这事是十有八九了。

　　铃响后，老李手持讲义大步流星进了教室，而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穿夏季校服的少年。
　　老李随手指了后排一个空座，示意让他直接去那里坐。
　　没有任何的欢迎致辞，也没有任何的解释，少年的来到，就好似平静湖面的一丝涟漪。

　　可学生们就像是浮藻，不能自控地凑近涟漪，他们的视线是一场冰冷的迎接。
　　少年低着头，目光平静冷清，心里似是揣着事，行走间无意识地皱起眉。
　　林瑶紧盯着少年，她没想到，那个该出现在俱乐部的少年此时却出现在了这里。

　　元澄竟然就是新来的那名转学生。

　　下课后，有同学围在元澄的课桌前说些欢迎的场面话。
　　更多的，还是试探。
　　他们迫切的想要知道这个不速之客的信息。

　　林瑶靠在椅背上整理笔记，对后排的热闹熟视无睹。
　　同桌蒋雪用笔戳了戳她的手臂，“你不好奇啊？”

　　林瑶眼睑低垂，摇了摇头。
　　原来她的确好奇过，不过现在的她对骗子没兴趣。

　　蒋雪小声嘟囔，“也是，你年级排名没出过前十，就算来转学生对你影响也不大。”
　　林瑶没有理会她，整个课间也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午休时，班里不少同学都直奔食堂抢位置，如今还带便当来学校的，没几个学生。
　　林瑶站在锅炉蒸柜前，寻找她的便当袋。
　　经常有老师调整便当的位置，所以放进去的位置和取时候的位置未必是一样的。

　　就比如现在。

　　她的便当被放在了最上层。
　　即使踮着脚尖伸着手，她也只能够摸到一个袋子边边。

　　林瑶暗恼的时候，有白净修长的手指轻而易举地帮她拿下便当袋。
　　“谢……”林瑶刚要道谢，可看清是谁帮她后，她的话堵在喉咙里。

　　平心而论，即使元澄穿着松垮的校服，也是极好看的。
　　一米八往上的身高，骨架又小，皮肤是不见血色的白，轻微低头便能看到他向下低垂的浓密眼睫。
　　这样的相貌，越看越会陷入其中。

　　可林瑶的沉默，并不是因为他能让人失语的长相，而是因为他的失信。

　　两厢无话，两人细长的影子拖在走廊上，最后相交成一条直线。
　　元澄把便当袋递到她手上，声音涩哑：“对不起……我，我这两天……”
　　他想把那几日元强不让他出门的事情说给她听，尽管听起来可能会很荒谬，但他不想让她误会他。

　　可话到嘴边，元澄又将剩余的话全吞了回去。
　　糟糕透顶的父亲，混乱不堪的身世，无论哪一点都会吓到她吧。
　　比起误会，他更怕她会把他当成垃圾一般躲得远远的。

　　林瑶看出他眼中的挣扎，开门见山问：“你为什么说话不算数？”
　　元澄正拿着自己的餐盒，手上一个不稳，没有拎住，砸在地上咣当一声响。
　　他蹲在她的脚边去捡散落在地上的餐具，低着头脸，“真的对不起，这些天我有点事……”

　　从林瑶的角度能看见元澄小小的发旋，她本想再说些赌气的话，却看见了他领口下锁骨附近一片紫瘀。
　　这个位置，绝不会是不小心磕碰出来的伤。
　　林瑶脑袋里当即浮现了两个字——

　　家暴。

　　怪不得元澄会突然失约，怪不得元澄会吞吞吐吐。
　　这种种都好像因此有了答案。
　　她那些想要脱口而出的质问，忽然就忘了。

　　“算了，先吃饭吧。”林瑶提着便当袋，往教室的方向走。
　　快要进门的时候，她回头望向元澄，“一起吗？”
　　元澄愣了下，起身跟了过来。

　　林瑶让出自己座位，把蒋雪的椅子拉到自己的桌子前，示意元澄坐在她那里。
　　元澄的不锈钢饭盒寒酸不能称之为便当，他打开餐盒盖子，林瑶仅是瞟了一眼，就惊住了。

　　里面的菜品很简单，清水煮白菜。

　　白菜帮上有着代表着衰败痕迹的黄渍，一点青绿也不见，水上连油花都没有浮。
　　这种东西，能叫午饭？

　　林瑶实在看不下去，用叉子将金黄的煎蛋划成小块，分到元澄的餐盖上。
　　元澄抬手去挡林瑶的动作，“我不用。”
　　他用筷子夹起白菜，细嚼慢咽地吃着，不像是吃糠咽菜般，倒像是在吃什么山珍海味。

　　在某些方面，元澄执拗得很。
　　恰似一轮破碎后又勉强缝补好的圆月亮。
　　顽强而又清高。

　　林瑶夹起煎蛋，小口小口的吞咽，没再强塞给元澄。
　　吃到一半，林瑶放下筷子，“我吃不动了，剩下的菜你能帮我吃吗？不然我妈看到我剩这么多，又得数落我。”

　　元澄同林瑶一起吃过饭，是知道她的饭量的，虽不会太多，但也不至于眼前这么少。
　　林瑶是故意的。
　　她想让他多吃点。

　　他想开口拒绝，可林瑶却把自己的餐具都收起来了，摆明了再不会吃一口的态度。
　　她很有主见，有主见到和她的气质一点也不吻合。

　　明明看起来温山软水的人，实际上却是棱角分明。

　　她是怎么想的呢？
　　为什么从一开始就要对他这么好？

　　他曾问过林瑶这个问题，她的回答是他很厉害，可他并不觉得他哪里厉害。
　　现在他所拥有的每一点成绩，都是他竭尽心力去获得的。
　　只有他拼命付出，才会得到一点点回报。

　　除了林瑶。
　　这个他十几年来最大的意外。
　　只有她，在不求回报的对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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