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浪》春深桃眠

2、02

　　城市中鳞次栉比的高楼旁偶尔也会挨上孤零零的平房。
　　深蓝色的铁皮屋顶，红棕色砖石潦草漆成的墙壁，上面还被红油漆画了一个圈，写着触目惊心的拆字。
　　门是老式的弹簧门，元澄用手掌轻轻推开门，缓缓走了进去。

　　这里是一间褊狭的屋子，空气中隐约还有腐烂的气息，和干净明亮没有什么关系。
　　昏黄的锥形灯光下，一双眼睛死气沉沉地盯着他。
　　“去哪了？”

　　元澄垂下头，没有说实话，“下了雨，我躲在路边等雨停，耽误了些时间。”
　　男人抱着绿莹莹的啤酒瓶，用舌头舔着嘴皮，然后啐了口，“和你那个婊·子妈一样，就会乱跑。”
　　紧接着，他眼珠一转，“今天有没有挣到钱？”
　　元澄沉默了一瞬，“雨天没有人雇零工。”

　　砰！
　　酒瓶砸在元澄的脚边，炸开的碎片在他小腿上带出无数血痕，绿色的玻璃碴混着污黄的液体泞在水泥地上。
　　“什么几把赔钱货。”

　　男人曲起膝盖，抬高声调，对他破口大骂。
　　“你这野种能活下来，是老子心善！”

　　少年将骂声听在耳中，蹲下身子将地上的碎片整理干净。
　　兴许是骂累了，过了半响，男人没再出声。

　　元澄抬眼一瞧，男人栽歪倒在木床上，沾着枕头睡着了。

　　他的父亲元强，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清醒的时间只有白天短短一瞬，其他时间都抱着酒耍酒疯。
　　指着他鼻子骂都算是最好的情况了，更多时间是直接上手的，对他拳打脚踢，怎么狠着怎么来。
　　像是对仇人一样。

　　事实上，元强也的确仇视了他很多年，他总说他不是他的孩子，是妈妈和别的男人生的。
　　而他的妈妈，把他生下来后就丢下他和别人跑了。
　　从此元强把他当成了出气筒，如恶鬼一样在他身上发泄所有暴戾的情绪。
　　日复一日，愈演愈烈。

　　有时他会想，既然这么恨他，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扔掉他呢？
　　他从暗怀希望到逐渐麻木，父爱这两个字，他渐渐不敢再奢求。

　　元澄忍着小腿上的刺痛感，缓缓挪动到破旧的书桌旁，从抽屉里拿出他早就藏好的药膏往小腿上抹。
　　伤口的沙痛感加剧，元澄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快速上好药，动作一气呵成，熟练得就像做过千次百次一样。
　　这种事情，他早就习惯了。

　　元澄桌下拎出藏好的书包，将课本拿出来，因为元强的关系，他辍学约有半年。
　　还是社区工作人员听说了他成绩优异的情况，联系上一所中学，校长承诺他可以学杂费全免，只要他高考的时候给学校出成绩。
　　他很感激这次机会，所以在正式入学前想尽快补上他落下的进度。
　　或许只有考上外地的好大学，他才能真正摆脱掉元强。

　　灯光暗沉，空气潮湿，元澄把放在裤袋的橘汽水轻轻移到书包里。
　　这是第一次有人给他饮料喝。
　　他舍不得喝。

　　※

　　雪糕小贩的叫卖声像砍刀一样把黄昏分成两半，街边逐渐染上了暗红的霞光。
　　林瑶趴在柜台上消磨时间，暑假母亲去给比赛当评委的时候，都是她看着俱乐部。
　　忽然她感觉了一道视线，她抬头望向玻璃门，穿着白衬衫的少年正站在门外看着她。

　　是雨夜来练枪的那个少年。
　　林瑶对他印象深刻。

　　林瑶主动拉开玻璃门，“来练枪吗？”
　　少年安静地摇了下头，他的手背在后面，漂亮的脸上有种清冷的生人勿近感，让林瑶难以捉摸他在想什么。

　　“那……是来找我的？”
　　少年有些窘迫，轻点着头，递给她蓝白色包装的奶油小雪糕，“这是回礼。”

　　林瑶眨眨眼，没想通她做了什么事值得少年特意来给她送回礼。
　　少年又补了一句，“汽水的回礼。”

　　“啊，没关系的，我那天都说了，是请你喝的。”林瑶恍然。
　　少年捏着包装袋的手指紧了紧，光滑的塑装表面多了些褶皱，他的表情实在太过认真，让她不好拒绝。
　　最终，林瑶从少年的手里救下了小雪糕，“谢谢你，你快进来坐。”

　　她把雪糕放进柜台旁的冰箱里：“我还没吃午饭，等下再吃这个雪糕。”
　　少年嘴角微弯，说了一声好。

　　林瑶划动着手机屏幕，在最常下单的那家小炒菜馆里点了锅包肉和尖椒土豆片。
　　她看了一眼坐在凳子上不声不响的少年，又多点了一份饭。
　　这两样菜平时她也吃不完，不如带上这个少年一起吃。

　　似是察觉到她忙完了，少年侧过头问，“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林瑶，你呢？”
　　“我叫元澄。”

　　林瑶轻声一笑，“怪可爱的。”
　　元澄眼中有着许多茫然和不解，“还……还好吧？”
　　林瑶双手比了个圆，“圆橙，圆滚滚的橙子，多可爱呀。”

　　元澄赧意上涌，急得不知如何解释，长腿一迈站在柜台前，用了上面的笔和纸，一笔一划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是这两个字。”
　　林瑶失笑，“好，我记住了。”

　　元澄抿了抿唇，“你的名字怎么写？”
　　林瑶在元澄的名字旁，写下了她的名字，元澄紧紧盯着着纸上的字，似是要就此记住般。

　　外卖到的很快，骑手把餐交到林瑶手上的时候，菜正热乎着。
　　还没有拆开包装，一股子酸甜味道就窜进鼻子里。
　　打开塑料盒，就能看见橘红色的肉片上沾了些香菜与胡萝卜丝。

　　浓稠粘腻的橘红色酱汁均匀淋裹住每一块厚肉片，即使经过勾芡油炸，肉片们的大小还是保持一致。
　　一片片整齐地垒在一起，像一个橘色的小山堆。
　　林瑶拆开一盒软糯的米饭，放到元澄的方向上，“你把椅子搬过来，我们一起吃吧。”

　　元澄摇摇头，“我不饿，你吃就好，不用管我。”
　　林瑶拆开方便筷子，“我一个人吃不完，多浪费，你要是不过来，我就不动筷。”
　　在林瑶的“威胁”下，元澄只好搬过凳子坐到柜台边，林瑶早已将筷子都帮他放好了。

　　元澄的印象中，锅包肉都是炸成澄黄的肉片裹上透明的糖浆，眼前的锅包肉却是橘红色的，看着像是加了番茄酱。
　　可那种酸甜又不仅仅是番茄酱的感觉。
　　林瑶夹起一块肉放在他的白米饭上，“要趁热吃。”
　　元澄脸红应声，“好。”

　　他动作僵硬的持筷夹起肉片，轻轻咬上一口，顿时睁大了眼。
　　酸甜的滋味在他舌尖炸开，食欲如潮水不住翻涌。
　　焦脆的外皮搭着软嫩的肉，浓郁的酱汁里还夹杂了蛋香的味道，食感是难以言喻的丰富。

　　林瑶见他诧异的样子，有些小得意，“好吃吧？我总点这家。”
　　元澄抬眸，只见林瑶眉眼弯弯，眸子里有他的倒影。
　　他轻声应了，“很好吃。”

　　在家里的时候，元强根本不管他，只点自己的下酒菜。
　　他只能给自己下点面条等简单的吃食裹腹，甚至为了不惹元强生气，每次都要仓促进食。

　　这是他第一次吃得这么仔细。

　　他像是做了个极美的梦，飘忽在云端上，感受着从未感受过的善意。
　　只是他好像越欠越多，下一次他该如何回报。

　　林瑶咬着筷子，问他，“你练枪是出于兴趣，还是想要走运动员这条路呀？”
　　这个问题其实在她心里很久了，只是上次没有来得及问。
　　她感觉元澄应该是要当运动员的，不然以他的条件把射击当兴趣，实在是奢侈了些。

　　元澄顿了下，很认真地回答道：“我喜欢射击，它能让我抛开杂念什么都不去想。至于运动员，我没有想过，我的目标只是能考上一个好大学。”
　　林瑶：“当运动员和考个好大学又不冲突，你要是能成为国家一级运动员，入学还有减分政策呢。”
　　元澄抿抿唇：“可是我根本没怎么练过射击，以后也没有那个条件练。”
　　这半年他能摸上枪的次数屈指可数，去俱乐部练枪的钱都是他辍学这半年里省吃俭用攒出来的。

　　过几天复学后，他就没有时间去打零工了，这也意味着他挣不到练枪的费用了。
　　而且以他的经济条件，根本支撑不起买比赛用枪的花销。
　　成为国家一级运动员，这件事离他实在是太远了。

　　林瑶知道他在顾虑什么，托腮去看他：“要不你当我的陪练？不用你出钱。”
　　元澄摇摇头，他知道林瑶想要帮他，他不想再欠林瑶更多。
　　林瑶拿他没办法，“出力总行吧，场馆里的清洁卫生都由你来，有你在，正好我也不用干一些脏活累活了。”

　　元澄想象了下林瑶卖力干活的样子，皱了下眉，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接着，他把心底的疑问问出来，“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林瑶相当然地回答：“因为你很厉害，我可不想看到一个好苗子被耽误了。”

　　元澄的天赋实在惊人，练了半年都比她这个练了三年的强。
　　当然，这句话林瑶是不会说出来的，她的自尊心不允许。

　　如果元澄这块璞玉来日能大放异彩，她也能有种养成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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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是致力于当锅包肉推广大使，无论是老式还是新式的，我都好喜欢吃。感谢在2021-08-15 23:55:19~2021-08-19 02:43: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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