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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更声重,夜露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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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那帮人逃得快,待府尹赶来,早已追查不出半点踪迹。但事关女帝威信,府尹又怎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得已只能上报至刑部。这不,今日刚一上朝,女帝手上就接到了折子。
此事,女帝亦有耳闻,至于其中幕后人的心思,也是心知肚明。本就不甚平静的朝堂,如若再砸下一块砖石,岂不加剧了海平面上的风浪?女帝自不愿看到自己维持多年的政局动荡,她暗中考量,抬眼望向立在金銮殿下的叶暖:“值此多事之秋,还是暂把这些小事放放?楚小爱卿,你以为如何?”
“可是……”女帝的态度,原是在叶暖预料之中,但她言语迟疑,面上神情亦是不自觉显露出心头的不忿。
过了小半响,才像是突然回过神,她急忙躬身作揖:“帝上所言甚是,这事归根结底还是小臣惹出来的祸。小臣虽然一直坚信时间会还小臣公道,但林深树密,要找出孟家夫爷确实很费功夫。听说魏相大义,已经开始派人帮着寻找,小臣本来觉得该避嫌,如今看来,若能早日找到孟家夫爷,不仅证明了小臣清白,还是从根本上消除我与孟将军之间误会的关键。还请帝上给小臣一个补救的机会。”
“你能明白就好,那就多派些人手去找吧,朕再派孟飞率领二十羽林卫协助于你!”女帝恩威并施,如愿摆平了问题。
散朝之后,女帝一直阴沉着脸。柯常侍瞧着心中不安,小心翼翼端上茶杯,试探道:“帝上还在着恼楚秋么?”
“纠葛种种,皆因她而起,叫朕如何不恼?不过——”女帝皱着眉,话锋一转,“朕最恼火的,倒不是她,而是那几个别有用心搅浑水之人!”
“帝上恼的是魏相?”
“魏相一派,与那楚秋积怨未平,此时出手相帮,定有别的意图。朕不明白,孟守业怎就不懂这道理呢?”
柯常侍一面轻轻捏着女帝双肩,一面细语温声开解:“关心则乱。孟小将军求娶五次,才娶回乔夫爷,孟老将军自然希望搜救的人手越多越好。”
“她心中想的,朕也明白,然而人已失踪六日,只怕业已凶多吉少。一旦真确定生死,孟家必定不会甘休,如此一来,朕苦心经营的朝堂安稳,立马付诸流水。”
无论哪个朝代哪个帝王,党派之争,都是避无可避。就像内里的脓疮,倘若因为害怕一时的苦痛,而迟迟拖着不治,到最后反而会引发更严重的炎症。这些道理,其实几经风云变幻的女帝,理应比她这个侍奉人的常侍更明白,但——联系到女帝性情,柯常侍只得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然而到底还是忍不住担忧,她又斟酌着言辞,小心试探着:“万一事情真成最坏的局面,帝上到时会怎样处理楚秋?”
“怎样处理?”女帝脊背一挺,冷哼出声,“谁做下的烂摊子,谁来收拾!朕总不可能因为小小一个楚秋,罔顾朝臣,罔顾国家!”
固然早知道,在帝王眼中,众生都是棋子,不论当初多重要,只要妨碍到国家或者帝王本身利益,眨眼间就可轻易丢弃。柯常侍心里还是免不了一惊,轻捏在女帝双肩的手,不自觉僵住了。
女帝若有所觉,转过头,眼中不带半点情绪:“常侍可是觉得朕无情?”
“老奴不敢!”作为女帝最贴身的侍从,柯常侍早已察觉,近一年来女帝的心思比以往更难捉摸,稍有不慎,即会引来猜疑。柯常侍跪倒在地,强压制住颤抖的身躯,小心翼翼坦诚缘由:“帝上让老奴宣孟飞来晨曦殿时,碰上心忧侄女的楚相,楚相担心事情结局不好,苦苦哀求老奴到时候为楚秋求情。
身为宫人,主子永远只有帝上一个。本来老奴不想管,但想到楚秋为官几年,颇有清名,又很是能为帝上解忧,老奴见帝上喜欢她,心里也不自觉对她高看几分。再加上前先日子刚听帝上说过,楚秋虽有贼心,却未真做出格之事。所以老奴愚钝,一时间想不明白。”
女帝最恨的便是身边侍从插手朝政,暗地里为朝臣谋福利。念在柯常侍并未受贿,出发点也是为了自己,她深深地注目于跪着的柯常侍良久,面色渐渐柔和,手握成拳,笃笃扣了三下案角:“楚秋是朕亲自选中的,朕岂会不怜惜?朕一直认为玉有微瑕,人无完人,所以见那楚秋贪些男色,只当瑕不掩瑜,不去追究,谁知会阴错阳差,造成今日这般不堪的局面?也罢,终究还是有了朕的纵容。那朕到时候给她个辩解机会,是存是亡,且看她自个如何脱解吧。”
权贵的命运,大都与政局息息相关。而政局走势,又是由万万人之上的帝王决定。女帝打个喷嚏,朝臣回家都要揣摩半天,更别说突然派羽林卫寻找孟家夫爷。
但对安乐王来说,最让她心烦意乱的,其实只是两字——“楚秋”
几次与楚秋(叶暖)交锋,均已失败告终。加上昨日那场戏,一拳打在铁板上,白费心血不说,还差点折损自身。设想与现实反差太大,留给她的印象太过深刻,如今一听楚秋二字,安乐王不由自主就已心生慌乱。就连一向沉稳的灰衣人,得知女帝派叶暖介入寻找乔玉麟之事,亦是眉毛打结。
“昨日事败,本可避免。”灰衣人沉默半日,却说得好似话不对题。
原定下替她上本复职的计划,因为昨日结果偏离预设轨道太多,在上朝时魏相提都没机会提,齐忠孝心里失落,急成一团,出口的口气极冲:“都什么时候了,还提昨天干嘛!废话少说!”
即使安乐王,也从未用如此不礼貌地态度对待她,灰衣人暗暗着恼,微微垂首,以掩盖眼中恨意,躬身转向身侧的安乐王,作揖相求:“属下分得清事情轻重缓急,还请主上先容属下慢慢道出所想。”
得到安乐王点头应允,灰衣人才直起腰身:“昨日造出的声势和舆论,原已足够充分,为何到了最后,反而差点把不忠不义的罪名揽到自己身上?属下根据汇报来的情况,思考一夜,可以肯定,事败根由,败就败在给了楚秋反驳的机会。”
“可老师说过,要等楚家派来援救的侍卫赶来,才可行动。”听她口气,分明就是把责任推在魏相身上,齐忠孝颇为不服气。
“齐大人勿要误会。魏相的谋算,本可谓滴水不漏,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既然等了一个时辰,楚家也没人过来,那就应该赶紧改变策略,尽快破门而入。楚秋身边,留有楚家十几个侍卫,眼见楚秋有事,哪还能保持镇定,慌乱中,冲突无法避免,只要咬住她们伤了百姓,照样可以达到原先目的。
综合这几年楚秋所为,哪一次不是因为小瞧她年纪轻,才给了她翻本的时间和机会?”
话说到后来,灰衣人心情激动,不知觉就在说话的口气中带了激愤的悔意,也勾起了安乐王的正视,安乐王仰头而叹:“先生所言甚是!楚秋也是混迹官场之人,而她的三四年,抵得上旁人十年,既知其中厉害,又岂能轻易就入了我们设下的陷阱?过分轻敌,就是我们输阵输人的原因。——那之后的行事,我们又该如何?”
灰衣人腹中早打好计划:“属下探过乔家口风,乔家宁可舍一子,也不愿背弃女帝!故而,唯一可能的翻覆,只能从孟家着手。而翻覆的根由,就在于乔玉麟一人。
半个时辰前,西南边防传来消息,敌国边防军蠢蠢欲动,正可派遣乔家西去,这一来,乔家的阻力就去了。
随着寻找乔玉麟的人手增多,浑水摸鱼的难度必定增加。由此可知,要想把握住整个局势,我们得把时间抢在旁人之前。不管乔玉麟是死是活,尸体都得出现!”
安乐王还待沉吟,灰衣人声音铿锵的提醒道:“兵行险招!还可搏上一搏!”
坚决的语气和坚定的神色,打消了安乐王最后一点的顾虑,她终于面朝灰衣人深深一揖:“那好,本王和王府所有兵士,都交予先生指挥定夺!”
时光短促,待孟飞回到孟府后院,已经酉时过了三刻。
希望依旧没有看到半点,明日的寻找还得继续。吃饭洗漱完,方蓝就催着孟飞早些安歇。
身体确实已是劳累不堪,但——忆及下朝后被宣到晨曦殿,与女帝的一番交谈,孟飞睡意全无。
方蓝察觉她异常的心绪,侧过身面向孟飞,替她拉高颈部的被子,又拢了拢,关切道:“怎么了?还在担心找不到姐夫么?”
孟飞点点头,却又马上摇摇头。她郁郁不欢地沉默好一会,才开了口:“我睡不着的原因,是因为想起今日帝上问我,要是母亲、姐姐与楚秋反目,我站在哪一方?”
即便被角围得没有一丝缝隙,方蓝还是察觉到一股阴寒,无端袭到身上,他手一抖,惊惧道:“帝上问你这话是何意?”
“何意?”孟飞睁眼望着屋梁,叹口气,“老实说,我一开始真被吓住了。”
“那你是如何回答的?”方蓝握上孟飞的手,甚是担忧。
“我回答说不知道。”孟飞苦苦的回忆着,“站哪一方都不行,一方是割舍不去的亲情,一方是相知相交的友情。那个时候,我脑子乱成一团,根本不知如何应答。只能失态的抱住头,喃喃地说不知道。”
御前失态,原是大罪。但既然今夜能看到孟飞无恙,女帝必然是没有计较,而好端端的,女帝为何会问起这样奇怪的问题?方蓝不由深思起来。
被方蓝握住的右手,一阵紧一阵,孟飞知晓夫郎担心,用另一只手拍了拍方蓝绷紧的肩:“不要怕,蓝儿。帝上只是担心有人为了制造孟家与秋妹妹之间矛盾,提醒我小心旁人使坏。还允诺若是找到姐夫,我即是立了一个功,便升我为正统领。”
升职倒不重要,方蓝总觉得女帝一言一行皆有深意,何况若真只是为了提醒,哪会以这样的假使来警示?方蓝:“女帝应该明白,可还说了其他?”
“帝上说,既然两边都帮不了,那就谁都不帮,只替她维持局势。”
拐了几个弯,不过是想试探臣子的忠心罢了。听到此处,方蓝才放下大半惊恐,突又想起一事:“那你可曾把秋妹妹喜欢之人是张柳一事说出?”
“当然不曾,蓝儿你告诫我多次,一旦说出张柳,旁人反而猜测整个事件的起因,是秋妹妹为了报复姐夫。我怎会忘记!”孟飞急忙表明自己清白。提起这段往事,她也被勾起回忆,叹口气道:“其实自姐姐与姐夫结亲,而我又娶了蓝儿你之后,我与秋妹妹间的交游,就不如早些时候来得密切。若不是熟知秋妹妹心胸坦荡,只怕我还真会怀疑。换做旁人,又如何不起疑心?所以,此事,我除了你,从未在任何人面前说起!”
要说怀疑,方蓝的疑虑起先比孟飞更深,毕竟他深知家人对于叶暖来说,更重于权利富贵。流言传得最不堪的时候,他曾亲自上秋水别院询问过叶暖,虽得到肯定回应,但在叶暖千叮咛万嘱咐的嘱托下,他反而开始摇摆不定。要不是念着叶暖对他恩深,也许他还真的无法说服自己,更别提说服孟飞。
人心,隔着两层肚皮,而他这个表妹,永远是他无法猜透的人!
奔波一日,孟飞倒是困意上涌,翻过身,环住方蓝,呢喃道:“睡吧,早些时候找到姐夫,事情也能早日解决!”
“好。”方蓝低低应了声,闭上眼,却没有一丝半点睡意。忽然想起那日离开别院时,叶暖让他过了四月转交给张柳的包裹。何物一定只能过了三月才可转交?
正凝神思考,梆梆的更声,忽然敲起,一声声像是敲打在他的心上,让他在迷茫间又添了些许心慌意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