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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墙里秋千墙外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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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要办教习班的事火速传了开来,明眼人谁不知道皇上这是要选后了。有点企图心的,都把家里的公子闺秀往宫里送,哪怕有些年岁尚不足婚嫁。其他事办得是拖拖拉拉,这教习班竟硬是赶在皇上寿辰前办了起来,寂静许久的宫里一时间又恢复了姹紫嫣红、争奇斗的景象,热闹极了。
“我就是要去!”宣府里也是一样的热闹。为了去那个教习班的事情,宣仪已经闹了好几天了。
“胡闹!”宣相阴沉着脸,“我宣相出来的公子用得着去上他那个教习班?这不是给人看笑话?”
宣仪两眼噙着泪,倔强地瞪着父亲,同样不肯低头。看到儿子这副模样,宣夫人心疼得紧,半搂着他,劝说道:“是呀,我们宣家的孩子要用得着出去上学?个顶个的都是……”
“你们明明知道!”宣仪冲着宣夫人大吼了起来,他身子都在发抖,“你们明明知道容远哥哥他是要立后了!他不但要选皇后、还要纳妃子,他很快就会……就会不记得我了……”宣仪终于忍不住趴在宣夫人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哭哭得宣夫人肝肠寸断,犹豫地看向宣相:“老爷,要不……”
宣相不是不心疼儿子,只是他们宣家与皇上已经站在了对立面,朝堂上风云多变,万一真有那么一天……宣仪嫁给了他人,还有活下去的可能。他咬紧了牙,不去看儿子的哭花的脸:“不行!这件事没得商量。”
“这事没得商量!”宣仪推开宣夫人,把这句话还给了宣相。眼泪还挂在眼角,宣仪握紧了拳,重复了一遍,“这事没得商量……”
教习班的第一天,江容远露了一面。
教习班的操办江容远将它交给了秦太妃,秦太妃带着送来宫里的花一样的孩子们聚在御花园里,品茶闲聊,也算互相认识一番。
江容远到的时候他们正在自我介绍。
“陛下来得正好。”秦太妃笑着将江容远迎到座位上,“还不快见过皇上?”
皇上的突然到来让这群年岁还小的小花们一时间慌了神,但好在还是稳住了齐声行礼:“拜见皇上。”
“起来吧。”江容远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圈,下面坐的竟一水的都是地坤。这些小地坤们有的紧张地低着头、有的好奇地拿余光偷偷打量着自己、有的眨巴着眼期盼着自己能看到他……或是天真烂漫、或是明媚娇艳、或是端秀大方,江容远没有在这环肥燕瘦中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那一朵花。
虽早有预料,但现实又明明白白地再次告诉了他,小仪没有来。
他如今是皇上,有皇上的顾虑与考量,大权在握,却不能把小仪不管不顾地唤到身边。而宣家应是也不会再把小仪送到他身边了。
小仪那么好,何必到他身边受委屈?
这满园的颜色霎时间失去了应有的色彩。
他端着笑,听秦太妃为他将十六个小地坤一一介绍来。
“这是敬国公沈毅将军家的孙子沈鹤山,之前与陛下见过的。”
沈鹤山,江容远一愣,这个名字他当然知道。这朝中文有宣家,武有沈家,母后当时想要为他拟定的皇后人选便是这沈家小公子鹤山。
江容远不由仔细端详一番,沈家虽是将门,但这沈小公子没有半点将门之气,文弱得很。沈小公子规规矩矩地低着头躬身行礼,安静不多话,看起来甚至有些胆小懦弱,江容远没让他起身便一直维持着行礼的动作,动也不敢动。他行礼的姿势规范极了,全然可以去当礼仪课先生的那种。只是他那一身招摇艳丽的衣服与他周身的气质一点也不符合,显得无比怪异。
“起来吧,”江容远挥手,“敬国公府上出来的公子果真不同凡响。”
“谢陛下夸奖。”沈鹤山又规规矩矩行了一套答谢礼,他动作标准,江容远却没有在他的脸上读出几分喜悦。
一个奇怪的人。江容远虽有几分疑惑,但也没有深究。等小地坤们一一介绍完,说了几句场面话,便退场了。
“皇上可有心仪的?”玉喜问道。
江容远停下步伐,抬头看向广袤无垠的天空。湛蓝的天空朝着宫墙外延伸去,宫墙外有他的小仪。见过这么多地坤,江容远却只感到,他的小仪和御花园里的每一个地坤都不一样,他是独一无二的。
除却巫山不是云。他的小仪,无可替代,无人匹敌。
宣仪已经三天没肯吃饭了。
第一天的时候宣相还生气地跳脚:“绝食?好,好,好,谁都不许给他送吃的!”
第二天的时候别说宣夫人、宣相都开始着急了。偷偷地给宣仪送饭,宣仪拧着脖子硬是一口没吃。
第三天的时候,宣相终于是松了口。
“你这孩子再怎么也不能亏待了自己啊!”宣夫人抹着泪,看着有气无力地蜷缩在床上的儿子,对那个宫里操办着选秀皇上气不打一处来,“那个皇上有什么好的?值得你为了他绝食?”
宣相叹着气,坐到床边,苦口婆心:“你也要替父亲想想,替宣家想想啊。宣家有容迪在,永远没法和皇上和解的。容迪会是皇上的一块心病,如今他羽翼未丰,忌惮着,可将来一定会拿我宣家开刀的。你等父亲好好筹谋一番,到时候……”
“那要多久呢?”宣仪转过身来,打断了宣相的话。三天滴水未进,让他的嗓音干枯沙哑,“几年?十几年?几十年?等到容远哥哥左拥右抱、儿孙满堂?父亲你之前说的,我都听了。可是呢?”
宣仪哑着声,泪水滚落在两颊:“父亲,我只要容远哥哥,儿子只要他……”
“你会吃苦头的。”宣相也忍不住老泪纵横。
宣仪挣扎着爬起来,抓住宣相的手,一边哭一边哀求着:“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父亲,容远哥哥不是那样的人,他不会对宣家不利的。”
最疼爱的小儿子哭成这样,宣相早就不堪一击了,他苦笑着拍拍儿子的手:“你等父亲再想想。”
宣相给宣夫人递了个眼神,宣夫人赶快端着食物上前去,亲自一勺一勺喂到宣仪嘴边:“我苦命的孩子怎么就这么倔呢?赶快吃点,别你父亲同意了,自己却落下病根来。”
宣仪知道父亲这是默许了,蘸着泪水的咸把饭一口一口吃下了。
宣相没有食言,他答应宣仪进宫了,但是“那个教习班你也不必去。”宣仪闻言一愣,又听宣相说道,“我已经和你姐姐说好了,她会以思念幼弟的名义接你进宫小住。”
“姐姐?”宣仪呆了。宣家大小姐宣俶进宫的时候宣仪年纪尚幼,这让他对这位姐姐并不是那么亲昵。
“对。”宣相点点头,“有你姐姐照拂着我也放心些。”看着自己这个一根筋的小儿子,宣相又忍不住嘱托,“宫里不比府上,你不可任性,一切都要听从你姐姐的安排,知道了吗?”
教习班也好,小住也罢,都是与容远哥哥在同一屋檐下。想到这里,宣仪不禁喜笑颜开,“知道啦!”他欢跳着扑进宣相的怀里,可劲撒着娇,“小仪就知道父亲最疼小仪了!我一定乖乖听话,不让父亲和姐姐操心。”
宣相摸摸他的发顶,不由心生感慨,曾经抱在手上娇宠着的小娃娃如今竟已这么大,为了心上人,吵闹着要离开家。
“好了好了,去看看你母父吧,你长这么大就没离开过府,他伤心着呢。”宣相拍拍小儿子的背。
“那我去看看母父。”宣仪没有感知到父亲话语里的伤感,满心只有容远哥哥即将团聚的欢喜,一边喊着“母父”一边咋咋呼呼地便跑开了。
“这孩子……”宣相看着宣仪离开,长长地叹口气,他独立在门前,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宣仪欢欢喜喜地进了宫,本以为他能很快和容远哥哥见上面,可谁知一连住了三四日别说见面、就连姐姐芳华殿的门都没能出过几回。
“太妃娘娘。”宣仪不明白,只能去问姐姐。
对于这个姐姐,宣仪是有些怕的。她对自己照顾有加,但又不会像父亲母父那样任由自己耍性子。往往她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看过来,宣仪便不敢吱声了。就像现在,他虽然心急,却不敢开口提起想见容远哥哥的事情。
宣俶只一眼便能知道自己这个幼弟心里在想些什么。她抱着江容迪识字,不紧不慢道:“不过两三日你就沉不住气啦?”
“我……”宣仪揪着衣角,不知该如何开口。
“呵……”宣俶轻笑一声,“你想要在这宫里生活,首先要习惯的就是等待。有的时候等到你头发都花白了,你想等的人都不一定会来。”
姐姐的话说得宣仪心下一凉,但他也知道这并非危言耸听。
把容迪抱给了一旁的嬷嬷,宣俶袅袅婷婷地站了起来:“今天天气不错,带你出去走走吧。”
姐弟二人随意地走在湖边,姐姐刚才的话让宣仪心神大震,湖边风景如画他也食不知味,低着头一路无言。他不说话,宣俶也没有开口,就只与他沿着湖边小道走着,似乎真的只是为了赏景。
不知走了多远,宣仪忽闻有丝竹声隐隐约约地传来,不由抬头想去寻这乐声自何处来。他还未曾找到,便听得姐姐一句“乐声是打从那里来的。”
宣仪停下脚步,顺着姐姐手指处看去,湖对岸有一水榭,虽看不真切,但也能看到围坐着不少人,一个个花枝招展的,像是在等着撷芳人。宣仪一下子就明白了他们是谁。
“我们要过去吗?”宣仪看着那岸,五味杂陈,捏紧了手心而不自知。
宣俶摇头:“不。”
听到姐姐的回答,宣仪心里松了一口气,他嘴上说着不在乎不介意,可是群芳荟萃在眼前他还不能够做到十足的坦然。
这时丝竹声突然断了,宣仪看见水榭上的人突然都站了起来,朝着一个方向齐齐行礼。宣仪瞪大了双眼,捂着嘴不敢出声,是皇上,是他的容远哥哥。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岸边远远地看着那头,他看见容远哥哥和那群莺莺燕燕中的谁低头说着话,又看见姹紫嫣红里的哪朵巴巴地凑过去给容远哥哥献了什么……他就这么远远地看着,直到江容远离开了都没有回过神来。
“走了。”宣俶唤回宣仪的神来,带着他径直回了芳华殿,不再带着他在湖边闲逛。
而宣仪也明白了姐姐的用意。
“你可想好了?”宣俶接到父亲的消息,一方面是托她照拂一二,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能劝说宣仪一二,“你若是进了宫日日面对的就是这样的事情,和后宫里的那些人勾心斗角,等一个不知道今天会不会来的夫君。但若是在外面寻个好人家,以我宣家的名号,那人家定会善待你,夫妻朝夕相处,想来日子也是和谐美满。”
“想好了。”宣仪其实并没有迟疑犹豫,有些问题的答案是不容否定的,一旦否定了就像是否定了曾经执着痴迷的自己。他摸着自己的胸膛,那里有一颗心在扑通扑通地跳动着,他的心只为容远哥哥跳动。
“我愿意的。”
宣俶盯着自己的这个幼弟看了许久,倏而笑了。不愧和自己是姐弟,某些方面他们的确很是相似。
“那就住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