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乔传）冰湖后传》云夕时

30、芒现

　　楚乔机械地喝了蒙枫递过来的酒，眼睛像带着钩子一样看向蒙枫。

　　蒙枫知道她想问的事儿，见她不开口，就脸色平静地继续说：“你气色挺好，这个年该过得不错……有什么话就请讲吧！”

　　楚乔一阵灰心，自己讲什么呢？
　　问宇文玥身后事？问他葬在那里？
　　问墨儿？问月七？
　　她有太多话要问，又害怕蒙枫不屑回答。

　　这个行事果断决绝的女子，心里是否还自在为她的公子恨着自己？
　　她曾违心地听从宇文玥安排送自己回燕北，她扮成舞姬来此地又是为了什么？

　　从冰湖回来后，楚乔也曾辗转派人去美林关探听过，回来的消息是：宇文玥被草草火化了，不得入宇文家宗庙。他强悍的女下属带人一直看护他的遗体，火化后就随他的骨灰一起消失了。

　　“月七可好？” 楚乔终于开口了。
　　“他已经被招回，离开了。”
　　“嗯，墨儿呢？”
　　“十三殿下留他在身边教导。”

　　楚乔犹豫再三，还是问：“他，如今葬在 ……”
　　蒙枫不等她说完，就道：“那些事你就不必操心了。我只能说，公子不在，他的使命我照样会继续。”

　　楚乔面色苍白，低声说：“有什么他的东西可以留给我吗？”

　　蒙枫满怀深意地看了她一会儿，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白色锦锻小包放在她面前。

　　楚乔颤抖地打开小包，赫然见到里面是宇文玥的发箍。
　　那是冰湖分离时他带的发箍，她永远都记得。

　　发箍应该已被认真擦拭过，上面的宝石还一样的闪亮，银制的部分却有乌黑的痕迹，好似被火烤过。

　　楚乔仿佛看到烈火在吞噬着宇文玥的躯体，她感到一阵窒息，手捧发箍埋下头，泪再也忍不住，无声的滑落满脸。

　　蒙枫有瞬间的犹豫，她知道现在不能告诉楚乔任何宇文玥的消息，但见她如此伤心却有些不忍。

　　“你若还念着公子，就按他的话好好走下去吧！我来这里也是因着公子的愿望。你始终是他的牵挂。“

　　楚乔抬头：“你是说，你来是为了保护我？”

　　“我不敢说自己行。只是，燕洵虽派来不少兵马保护你，但秀丽山一带如今鱼龙混杂，一切都有可能发生，你要时刻警惕。”

　　蒙枫忽然有些语塞，试探着道：“等到……你做了燕王妃，我也就不必再费心了。”

　　楚乔慢慢平复了情绪，轻轻擦去泪，平静地说道：“你也如此揣度我？我也许还不确定自己将走向哪里，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我永远都不会做燕王妃了。”
　　她眼神仿佛已经飘远，喃喃道：“我的心早已经留在了冰湖……”

　　蒙枫的眼底飘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她轻呼一口气，说道：
　　“如今大战虽停，随时都可能再起。当时公子是力促和谈的，他深入燕北本也是想了解详情，看如何避免生灵涂炭。”

　　她顿了顿，用坚定的语气接着说：“十三殿下和公子一样的心思，如今却被各方辖制无所用功。我虽能力有限，但也决心为此尽一份努力。”

　　楚乔正要说话，忽听门外迎霜大声说：“喂，这位大侠，你找错门了吧？！”

　　一个厚重磁性的男声接口道：“应该不会，我亲眼见火舞姑娘进去的，我正要敬她一杯，再请她跳一支舞，她怎么进去就不出来了？”

　　迎霜不依他：“我家公子先请她了，你可否等等？！”

　　房中，蒙枫不等楚乔表态，就站了起来，快速塞了另一个小包给楚乔，低语道：“这是特制的信号烟弹，危急时刻拉响它，我会有所安排。手帕上的图案是联系暗号，到‘如芙绣坊’找拿同样图案手帕的人，就能找到我。”说完她就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一个身披白色斗篷的高大男子正站在走廊中和迎霜说话，楚乔看到他背影的一瞬间，只觉一阵目眩——他回来了？

　　男子转身过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奇地看向蒙枫，再看向楚乔。

　　楚乔不由得脸上微热，也许自己思念他太多，居然轻易生出了错觉。

　　这人不是他，只是一个有些像他的人。
　　她没有起身也没搭话，只静静看着门口正发生的一切。

　　蒙枫好像也有刹那的恍惚，不过她马上猜到了这位白衣人是谁。
　　月七已经送来消息，告知有位游侠将至，只是她没想到他的样子居然和公子有那么几分相似。

　　蒙枫收拾心神，看着白衣人开口道：“这位公子可是在唤我吗？”

　　“正是！在下倾慕姑娘舞姿，刚刚一舞暂短，意犹未尽，姑娘可否赏光再舞一曲？”白袍男子拱手相请。

　　蒙枫刚欲还礼，却瞥见男子眼光乍亮瞥向大厅一角，顿时也警觉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多支弩-箭齐发，射向楚乔所在的包间，几乎同时另有多支弩-箭射灭了大厅中几乎所有的灯笼，只留下楚乔所在包房门里门外的两只灯笼。

　　楚乔大喝一声“隐蔽”，同时拔剑飞身窜出房门扑向迎霜和平安。
　　只是她离得远，怕来不及护住她们俩，这一拨箭要靠他们自己躲避了。

　　忽见白影一闪，一件斗篷飞速展开挡在门廊前，旋转着兜住所有飞来的弩-箭。
　　同时，红影闪动，蒙枫的袖箭飞出，击灭了身边剩下的两盏灯。
　　酒楼中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楚乔也到了迎霜和平安身边，快速说道：“跟着我，注意隐蔽！”

　　此时，光线极其昏暗，但楚乔眼力过人却能将周围看得分明：
　　刚刚挡住弩-箭的正是那位白衣公子，此时他不慌不忙侧身立在廊柱下正向外望着；
　　蒙枫已经短刀在手，奔向楼梯；
　　几个黑影已经向自己这边而来，手中的利刃闪着寒光。

　　此时，隔壁房间的贺箫等人也手持兵刃冲了出来。

　　眨眼间，短兵相接，蒙枫已经撂倒了一个黑影，其他人也纷纷与黑影动起来手。
　　只有白衣男子还站在迎霜、平安身边，盯着战局没有动作。

　　酒楼的宾客隔了片刻后才从灭灯的惊讶中醒过味儿来，看到二楼居然打起来了，还是动刀拼命的那种，大厅中顿时响起一片尖叫声。
　　人们开始站起来往外跑，桌子椅子掀翻无数，杯盘落地声此起彼伏。

　　混乱中，一个轻盈的黑影自梁上而下，直奔楚乔，手中细细的长剑无声的急刺而来。
　　楚乔看的清楚，破月回击，火星飞溅。

　　黑影的剑遇到破月忽地弯转起来，剑尖弹起斜划向楚乔的面门，楚乔略一惊讶，人向后仰，飞腿踢向对方手腕。对方也极其灵活，侧身避过，不退反上，回剑横扫而来。

　　楚乔知道对方的软剑厉害，身形还没有立稳，就将破月挽起剑花，灌入真气，将对方整个软剑激荡开去。

　　她已经知道对手是谁了，这个大梁高手曾经和自己多次交过手，自己曾经几度险些伤在她的剑下，都是公子及时赶到救下自己。

　　楚乔心里一阵酸楚，恨意陡升，她不等对方再有后招，一个飞身扑将过去，剑气如虹直刺她咽喉。酒楼内空间有限，对方不再躲避，挥剑抵挡，却不料楚乔的剑只是虚招，跟上的左手才是绝杀的实招。
　　对方反应极快，出左手去挡，两掌相击，发出闷响。

　　两人各退了两步，楚乔微微晃了一下，对方却险些闭气倒地。

　　这时另一个黑影大吼而来，扶住黑衣人同时抬手向楚乔扔出一颗黑弹，楚乔挥剑挡回，黑弹却在中途炸开，大家都顿时感到刺眼的强光，不由得都眯起了眼睛，随即眼前陷入更深的黑暗。一声口哨响起，所有黑影顿时都抽身而退。

　　这一切仅在瞬间发生，也在瞬间结束。
　　二楼两间一直关着的客房门猛的打开，一小队人冲了出来，他们各个威风凛凛，一手持火把，另一手持战刀，飞奔散开，把守住酒楼各个要路，火把将整个酒楼照得雪亮。

　　下面也有了动静，一队手持刀剑的人由大门外涌进来，马上控制了所有还在大厅里的人，带头的那位抬头看着楼上，脸上满是惶恐之色。

　　楚乔背靠着房门站定，看着事情的突然变化，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
　　难怪远处那两间房门一直关着，不是贵客未到，而是早就严阵以待了。
　　看这阵势，是燕洵的手下无疑，也许还不只于此。

　　这几个刺客真是走了眼？还是就要摆出这个阵仗？

　　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他快步向她走来，脸上带着难掩的紧张神色。
　　楚乔心里一凛，默默收起了破月剑。

　　燕洵大踏步来到楚乔身边，关切地问：“阿楚，你还好吧？”

　　楚乔脸色有些灰暗，她刚刚和黑衣人对掌虽然没有受伤，胸口却很是憋闷。她的寒冰诀功力还未能恢复，一时气息有些错乱，此刻颇为难受。

　　她平复了一下气息，轻声对燕洵说：“你来了。我没事！”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都不知再说什么才好。

　　迎霜给了平安一个眼色，两人快步走上前来。
　　平安给燕洵施了礼，说道：“参见殿下！” 然后和迎霜一边一个去扶住楚乔进房间坐下。

　　燕洵目光跟着楚乔，脚下却略微迟疑。

　　忽然，一声轻笑打断了他的犹豫。白衣男子从廊柱边迈步向他走来。
　　燕洵身旁侍卫立时警觉，喝到：“什么人，站住！”

　　白衣男子毫不惊慌，又迈了两步才在燕洵前站定，边打量着他，边淡淡地笑着说：“许久未见燕世子，果然今非昔比了。”

　　燕洵盯着这个俊逸的白衣青年，感觉有些似曾相识。
　　他手中没有任何兵器，身上一尘不染，刚刚的恶战仿佛跟他没任何关系。

　　“这位侠士，我们见过？”
　　“不，只是我……见过你。在魏都！”

　　“你是魏人？”
　　“我更愿意称自己是自由之人。”他微笑拱手，“杨仲林见过殿下。”

　　楚乔看着他二人对话，忽然莫名地想起了当年。
　　那时他是燕世子，阳光一样的少年，他笑着接近自己、救护自己、说要带自己回燕北。
　　后来，九幽台、大牢中、莺歌小院，他为自己断指，自己助他逃出长安。
　　再后来，贤阳、红川、冰湖……
　　一桩桩一件件都历历在目。

　　她以为如今再见燕洵，自己会恨，可此时她一点儿也没有感觉到恨，有的只是疲惫，深深的疲惫。她只想赶紧离开，一刻都不能再留。

　　楚乔站起身，走上前对白衣男子拱手道：“多谢杨侠士仗义相救！”迎霜和平安也随着她给仲林施了礼。
　　仲林摆手道：“碰巧而已，我也是自救，不敢当此谢！”

　　燕洵正想对楚乔说些什么，楚乔却对他说自己感觉不适，想回去休息了。
　　燕洵见她面色不佳，确实有些担心她的身体，于是马上命人送她回去，还派了大夫随行。

　　蒙枫早已不知去向，楚乔也不打算让她暴露在燕洵面前，所以也没再找她。

　　楚乔一行人出了酒楼，见街上灯火犹在，看灯的人却已走得干干净净，地上一片凌乱。
　　一队队人马正在到处搜寻刺客。当然，他们一个影子都没找到。

　　大梁密府的高手出马，刺杀没成功，逃跑却很成功。

　　楚乔也不逗留，先请门外待命的燕北军分一小队人送逸霞、迎霜姐妹回家，然后自己上了备好的马车，直接回了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