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乔传）冰湖后传》云夕时

21、青辰

　　卧龙山也在准备过大年。

　　山下的“弟子”们来请先生示下，今年除夕夜是否可以大庆一番，卧龙先生难得地同意了。

　　三林大喜过望，这可是好多年没有的事情了。
　　最让他开心的是，这样的大开宴席，他就可以见到好久没见的两位哥哥了。

　　宇文灼得到月七的消息，很快派人辗转送了一大车年货，有美酒佳肴，还有衣饰、鞭炮、器皿、布匹，甚至笔墨纸砚，年货一应俱全。

　　送年货来的人还特意带来一封厚厚的密信给宇文玥，那是宇文灼的亲笔信，封的很严实。

　　月七把信交给宇文玥的时候，能感觉到他的异样。
　　按谍纸天眼的惯例，带这样的信确实很不寻常。

　　那一天下午，公子接过信就一直没有出过房间。直到晚饭时间，透过窗子月七看到屋子里面一片漆黑，宇文玥始终没有动静。

　　月七忍不住轻轻敲了敲公子的门，公子让他进去，并点起了灯。
　　他轻轻关上门，看到公子坐在桌子旁，面前摆着好几大张写满字迹的纸。

　　月七不用细看也知道那是用密码写就的信，公子已经翻译过了。
　　他知道公子和主公间有特别的密码，只有特别重要的事才用，而且往往信极短，而这次的密信这么长，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宇文玥脸色不大好，眼中似乎还有丝丝水光，月七心里一惊，忙问：“公子，主公那里出了什么大事吗？”

　　宇文玥没有马上回答，他低头把桌上的纸都收在一起，站起身走到火炉边，缓缓把所有的纸都扔了进去，看着火苗瞬间窜起，才幽幽地说；“是大事，不过都是往事了！”

　　他回过身，看着月七的眼睛，“月七，我从没问过你，当时我不顾你们的阻拦，坚持回燕北腹地查看，你可曾有过不甘？”

　　月七一愣，马上明白了，这是公子一直的心病之一，他觉得对不起跟随他的月卫。

　　“公子，我是阻拦过你回去，那是怀疑事情有诈，但我绝对没有不甘，兄弟们也一定没有。我们跟你同进退那么多年，出生入死的事情常常有，我们早就没把生死放在心上。诚心做了，结果都是天意，有何不甘！”

　　月七站直身体，看着宇文玥坚定地说：“公子，你选择有情有义，不顾自己的安危，我只有敬佩。何况，你是人不是神，胜败终究不能都算准，你不要再为此自责了！”

　　宇文玥没再说话，他是自己懊悔，自己不甘！
　　那么多的月卫为他而死。
　　还有星儿、元彻以及被波及到很多人。
　　自他醒来，一直不愿深思的事情，因为今天祖父的信而像开了闸门的洪水汹涌而来，他再无法逃避。

　　祖父从没如此写信给他，如此袒露心声，讲他自己年轻时的遭遇，谈责任、遗憾和与那位出身奴婢的女子的深情。他说没有后悔，付出的一双腿是他自己选择的代价。

　　祖父知道他也是至情至性之人，为星儿愿意付出生命，但说他“死”过一回后，该重新振作，未来是靠他自己拼出来的。

　　祖父说他是幸运的，可以跳出命运的藩篱，祝福他做回自己，抛开家国的羁绊，真正为梦想活一次。开辟一片新的天空，此生不留遗憾。

　　祖父的信让宇文玥感慨万千，对祖父更加敬重。
　　祖父从小就很了解他，知道他将面临多么艰难的人生，所以才越发苛刻的要求他，让他强大，足以面对一生的风风雨雨。

　　宇文玥暗下了决心，他不会辜负祖父的期望，不会再逃避，他就要启程了。

　　月七从4岁就跟着自己，以后他们还要一起去面对莫测的未来。
　　宇文玥决定把自己的计划和他认真说明白。

　　月七看着宇文玥变幻莫测的脸，一时不知再说什么是好。
　　公子很少这么激动，他一定是有了重大的决策。
　　月七满怀期待的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月七，我决定过了年就下山，从西面出塞到青海去。那里环境恶劣，前途莫测，但没人认识我，我将一切重新开始。你可愿意一起去？”

　　月七笑了，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那还用说，你到哪里我当然去哪里！公子，近来你让我找了那么多地图、官志，其中就有不少青海的，我就想你可能要去那里，想不到果然是。我们还可以带一些人去，我敢肯定山下那些侠士有些愿意去青海闯闯！对了，青海的马匹最好，我们去那里可以好好试试。”

　　宇文玥差点儿被月七逗乐了，他真是个永远乐观的人。
　　同时他也很感激，月七时刻都在为他打算，其实是个有心人。

　　除夕夜，卧龙山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山下的众“弟子”，还有得到消息从别处特地赶来的弟子纷纷上山来，一时间卧龙山庄最大的院子里挤满了人。这些人也是多年没聚过，彼此不认识的倒占了大多数。

　　几个常来的弟子帮着三林安排人手，把院子打扫干净，摆了好多桌椅还特地摆了几个大大的火盆。

　　当夜，美酒佳肴人尽欢笑，卧龙先生坐在上座的堂屋里，敞着门，看着左右廊下和院子里弟子们，心里非常高兴。
　　好久没有这样过年了，多年来他深居简出，本来已经看淡了人间俗事，只是今年心境却大大不同，他知道这一切源于突然重伤到来的宇文玥。

　　宇文玥依卧龙先生的要求坐在他的下手边。他今天穿了一身深紫色暗纹长袍，腰系银丝锦绣腰带，头发用银箍束着。
　　这身装束庄重却不奢华，但衬着他面如冠玉，一身风雅气派。

　　月七着一身崭新的暗纹蓝袍，潇洒大方。他和几个熟悉的“弟子”们同一桌坐在院子里，不时相互敬酒，眼光却不忘扫向周围的新面孔。

　　三林也格外精神，穿一身绛红新袍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更显得他眉目如画。他就站在卧龙先生背后，不住给他倒酒。

　　酒宴上，卧龙先生很干脆，接受了众人一轮敬酒后，对大家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就回了自己的小院。
　　弟子们知道先生爱清静，不喜欢这么热闹的场合，加之他老人家年岁已高，就都恭恭敬敬目送他回去了。

　　宇文玥给先生磕了头，恭敬地敬了酒，先生对他满是欣赏的笑，但并没有把他介绍给众人。

　　所以，当先生离去后，院子里的各位坐不住了，纷纷前来和宇文玥寒暄，有的人更是直接询问这位公子到底来自何方。

　　宇文玥不慌不忙的自我介绍，说自己名“青辰”，如今无家无业，之前来卧龙山养伤，承蒙先生不弃，治好了伤还多得先生教诲，对先生感激不尽。

　　大家虽明知他一定是个有来头的，但见他如此说也就知道，他不愿暴露真实身份，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山下那些“弟子”在这里久了，自然知道这位公子被送来时半死人似的惨状，见他如今神采奕奕、风姿卓著的样子都不禁惊叹——师傅对他真是费了不知多少心。

　　他们知道“小七”和公子的关系，但一直没听他说过他家公子的大名，见公子自己介绍叫“青辰”，就忙问“小七”是否也有正式的名字，“小七”说自己叫“青云”。

　　之后就有人开始给宇文玥敬酒，他都客气地来者不拒，“青辰公子”不久就成了宴会上的主角。

　　今天来的人群中，固然有卧龙先生真正的徒弟，但很多只是受过他恩情的人，甚至有些是徒侄徒孙级别的。
　　他们多年都难得见上先生一面，今日亲见他老人家依旧矍铄，都是心中欢喜，加上过年的喜庆气氛，院子很快热闹非凡。

　　卧龙先生学识渊博，涉猎广泛，后辈中自然有善文也有善武的，大家各寻其趣，很快就分几个圈子畅谈起来。

　　有年轻一辈对青辰公子太好奇，琢磨着如何让他亮亮功夫，长辈们乐得他们闹闹，正好自己不便出手，却实在和他们一般的好奇。
　　于是，有人出来搭起场子，要以武会友，还有人拿出纸笔，要以文同贺。

　　青辰公子尽管不想高调出场，但拗不过大家异口同的鼓噪也露了几手。
　　其中最令人称奇的是他一手散花袖箭，三十步外把一排蜡烛都打灭，同时落在靶上成了个漂亮的“丰”字。

　　青云被小辈们拉出去放鞭炮，比试手法看谁能击中窜升的爆竹。
　　青云露了一手阶梯送，连发石子将几颗同时点燃扔出的大号爆竹接连送上高空，一时间头顶炮声阵阵，下面的年轻人看得张大了嘴巴。

　　“以文同贺”只有公子出马。还好大家和乐融融地只写了些福字和祝福新春的对联。
　　其中有个书生模样的人捧着青辰公子龙飞凤舞的福字，居然呆了半晌，然后忙不迭的收了起来，三林见了大笑他真小气。

　　夜深了，宇文玥借口出来透透气，就离开了会场，临走时眼神示意月七留下应酬。

　　他很多年没有这样过年了，感觉不太适应。
　　他能回忆起的大年夜，基本都在闭关养病中度过，这个时候是他寒疾最易发的季节，也是他最想躲避宇文家大排筵席的时刻。

　　山里的夜晚很凉，树上微微挂着雪，在淡淡的星光下发着幽幽的银光。他忽然好想到山顶去，看看满天的星斗。于是他回房披上白裘斗篷，还带了壶酒和一套杯子上了山顶。

　　山顶有个不大的平台，一侧直临悬崖，其它几面有凸凹的石头和几株老树，在一颗老树下还有一个石桌和几把石凳。这里视野很开阔，以前他也来过多次。

　　宇文玥斟满几杯酒，端起一杯来到悬崖边。

　　站在这里，身边一切都在模糊的黑暗中，向远看能见隐隐的山峦轮廓和偶尔半山突然亮起的爆竹光。
　　新月无踪、星斗满天。
　　他拱起手朝远方拜了一拜，然后将酒洒向悬崖外。

　　这一杯酒祭给逝去的月卫们，他们还躺在寒冷的冰湖。
　　又一杯遥拜远方的祖父，祝他老人家健康、平安。
　　再一杯祝福曾经的朋友们，自己今后将是另一个身份，不知何时再能相见。

　　最后一杯，给你，满天的星星多像你的眼睛。
　　我在这里看着你，星儿，你好吗？

　　我知道你会好起来，秀丽山是你的宝地，你在那里一定能找到力量。

　　宇文玥举起酒杯刚要饮下，忽然停了下来。
　　他侧耳倾听，发现有轻盈的脚步声传来。

　　有人来了，还是个功夫不浅的人，雪地爬陡坡如履平地，大气都不喘一下。

　　宇文玥立在悬崖边等着来人，并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