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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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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说爹是个郎中.所以以后,我也能成个最好的大夫。
庄家.
是雨季,连绵不绝的雨水冲刷着屋顶跟斑驳的墙壁.院子里积了满满的水,一个坑连着一个坑.爬山虎仍然青翠鲜艳,可蔷薇花却失了以往的的娇俏.庄玉竹抬头望了望天,灰蒙灰蒙的天空,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虽然他还不懂那是什么感觉,因为他才七岁.就算是搬家,就算是要离开白微...显然,离开白微这件事令他更加惶然.
白微,温和的性子,做什么都慢慢吞吞.低眉顺目,轻声细语,滑如凝脂的肌肤,好闻的味道.就连她的继母都不及她半分.他是这样认为的.
午后,雨终于停了.
庄玉竹站在马车旁四处张望.爹出诊还没有回来,娘在同街坊四邻告别.庄玉竹踢飞石子的时候,白微出现了.顶着两个红肿的眼睛,怯生生的望着庄玉竹,如同与他第一次见面.
白微还未开口便流了泪,她从怀里掏出个香囊,老虎形状的.庄玉竹朝她微笑,握着她的手说,白微不哭,等我长大后,我来接你.白微用力点头.
庄玉竹还想说些别的话, 却被娘打断,竹儿,你爹回来了,咱们该起程了.拉上庄玉竹便上了马车.
白微在车后追了几步,停下一直挥手.
庄玉竹一直望向车后,直到不见了小镇.
出了小镇,又是连绵不绝的雨水.一路上停停走走,娘的咳喘越发严重.而爹总是唉声叹气,说去了,别人说一入侯门深似海.这可怎么办呢?苏大人怎么就只信我呢?庄玉竹望向车外的雾气茫茫,心里没有一丝愉悦.第一次出远门的欢欣在见了白微后荡然无存.
质地精细的香囊,庄玉竹放到鼻下嗅了嗅,满是药香.定是许久之前教的药方,艾篙,川芎,白芷,丁香,绿萼玫瑰.白微很聪明,只一遍便牢牢记住.
路上滇滇沛沛,终还是南下,到了江南.
细雨绵延,到了江南便成了美景.迷迷蒙蒙中尽嗅了烟花的三月.庄玉竹的心里如开辟了另一处境地,变的豁然了起来.
娘到江南后,病愈发严重.雾与湿气压得她喘不了气,只能坐在躺椅上,火炉边.有气无力的随时辰而过.家里光景大超以前.虽然爹仍胆小怕事,但苏巡抚对爹信任有加,升他做了府中的大郎中.并有专人照顾庄家三口.而庄玉竹,跟着爹进出苏府,伴他左右,学习医术.
虽然外有传闻,苏府的奶奶的无法生育.但苏巡抚却不肯放弃对苏奶奶的医治,也不纳妾.
自被爹医治半年后,苏奶奶有了身孕.
庄玉竹见过苏奶奶,那是个美丽的女人,黑如瀑布的丝样头发,弯眉大眼,俏鼻,小唇,身资妖媚.他觉得配苏巡抚太糟蹋了,该配爹.爹高大,浓眉,英俊.而苏巡抚却是个糟老头,花白胡子,酒糟鼻.
为感谢爹的赐子之恩,苏巡抚请庄家三口在醉月楼喝酒.
娘推掉,在醉月楼喝酒的就只有爹.因为庄玉竹那时已入睡.而苏奶奶有了身孕便只在一侧倒酒.苏巡抚跟爹喝到天色泛白才各自回家.
次日,庄玉竹看见了爹眼周围的青紫痕迹,爹说喝醉了不小心撞到的,可庄玉竹却觉得不像,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自此后,爹一改以往的脾气,不再絮絮叨叨,不再胆小如鼠.对娘更是加倍的好了,但娘却越发憔悴,越发的不耐,对庄玉竹更加严格了起来.背药决时要一整夜一整夜的.不听,便重打手心.撒娇也不行,顽固更不可以.庄玉竹对娘可是不敢有半句怨言的.
渐渐,不用娘督促,庄玉竹也会积极认真的学习了.
又是一个三月.庄玉竹已经从一个幼童变为一个少年,翩翩少年.饱读医书,又加上家世良好.在很多富家夫人眼里,庄玉竹俊朗不凡,自是万分喜欢.对他最甚的便是刚做完月子的苏奶奶.
苏奶奶总有意无意的叫上在院子里熬药或是磨药的庄玉竹在大凉亭里吃点心或是逗弄小娃.苏奶奶生的是个小女孩儿,她从不像其他的的富奶奶说,等她长大了做你的媳妇好不?她只说,玉竹啊,你喜欢她不?会疼爱她不?庄玉竹只会撩撩衣摆,温和的笑着说,会啊.
女孩儿叫苏合香.
苏合香.
庄玉竹微笑,这会是苏巡抚起的吗?
苏合香出生那天是漫天漫地的飞花以及细雨.场景如同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的妖精转世般,妖媚到紧.
庄玉竹看见苏合香的时候,是娩婆抱她出来的瞬间.
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是错觉吗?
微笑,她竟会笑?
只一眼,就足以让庄玉竹谨记她的容颜.内心于她有种莫名而又犹如心悸般的牵连.
总只莫名的想要去苏府逗弄一下那个小婴儿.
苏合香丸麝香息,木丁朱乳芘檀襄;
犀冰术陈坷香附,中恶急救莫彷徨.
这个药决便一遍一遍的窜到脑子里.
在满周岁时苏合香的周岁宴是杭州城最大的盛事.桃花绽发艳丽至及.苏巡抚更是放粮给平民乞丐,施粥给孤寡老人,令杭州城犹如过年般喜庆.在很多年后,人们仍会提起这天,很多人仍会想起苏府的苏小姐.
苏府也是热热闹闹,登门致喜的人络绎不绝.庄玉竹一大早便与爹去了苏府.他仍陪苏合香在后院凉亭应景赏花.苏合香已蹒跚学步,吐着泡泡儿叫庄玉竹哥哥.正当庄玉竹转身拿果盘时,苏合香自个儿撞上了石桌,石桌的棱角刮破了苏合香的眉尾,她大哭起来.
庄玉竹回头时吓坏了,细皮嫩肉的女娃儿满脸都是血,还不断哇哇大哭.庄玉竹一时忘了怎么做,将唇凑上她的眉轻轻舔起伤口,把苏合香逗的咯咯笑,庄玉竹这才松了口气.
待到丫鬟,奶娘来抱时,她便不肯从庄玉竹怀里挪窝了.
惹得宾客们讪笑不已.
直至宴会结束,苏合香入睡.庄玉竹才得已放下她.
可这时,苏合香又发起了高烧,这烧便出了痘,疹子也出了来.所有人不敢接近.苏巡抚跟苏奶奶都没有出过,而庄玉竹恰巧已经出过了,便一直照顾苏合香.拿毛巾退烧,消毒衣物.爹也在一旁写方抓药熬药.庄玉竹累得眼冒金星,不知何时睡着了.醒来时,爹仍在替换毛巾.见他醒了,便说,烧以退,放心罢!那夜漫长而又欢欣.
想想,便又过了十年。
庄玉竹已经是杭州城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医术高明.而爹在苏合香周岁宴三天后染上痘疹,不治而亡.原来爹也没有出过.
十八岁的庄玉竹准备上京城考御医,苏合香在得知后也跟了来.
那天,听说庄玉竹要走但是却没有告诉自己的苏合香爬过墙头直奔庄家医馆.见庄玉竹在收拾行李便钻进了大箱子.
幸亏发现的及时,要不箱子里便有个气绝身亡的可人儿了。.
在离杭州城三十公里的客栈里,庄玉竹瞪着箱子里甜美睡姿的苏合香一时无语.
轻轻抱出她放在床上,细心盖上被子.立即修书给苏巡抚.
驻足床边一会后,旋身走了出去.
苏合香醒来时,只见苏巡抚愠怒的脸以及一句,再胡闹嫁了你.
许是怕了苏巡抚,苏合香不敢造次.对着空屋弹曲唱小调,满腹心事悲寂从心中来.
几月后,庄玉竹考上了御医,回乡一月便上京赴职.
回乡那天,苏合香并未去见庄玉竹,只是一整天仰望天空,不说一句话.
事后听人说起.
庄御医好不风光,高头大马,意气风发.听闻,皇上都准备将公主许配给他.只是他身旁已有一位姓白的知己,听闻是他的同乡青梅,真是年少有为.等等.
回乡,杭州是乡吗?
庄玉竹自从京城回来后便整天在家,上门求见的人都被拦在门口.除了病人.连苏巡抚也不例外.
后院齐花开放,犹如十多年前那天,苏合香出生那天.杭州城里全是飞花.眼前飘过一朵桃花,庄玉竹将它放进手心任由另一次的风又带走它.桃花随风坠进水里,扰乱了一池春水.
娘在对岸看着他,半天才唤他,竹儿?
庄玉竹走过去扶娘坐进凉亭.娘,外面风大,少出来走动.
没事.娘慈爱的望着他,最争气的竹儿呀.竹儿,为啥事苦恼?竹儿一不开心,嘴唇便会抿的紧紧的,一丝缝都没有.
庄玉竹摇了摇头.
娘笑了,是因为白微吗?自打竹儿将白微接来后便不常笑了.
庄玉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白微,多么熟悉而又陌生的人啊.虽然曾说过会娶她,可心里挤满了一个人,别人连探个头自己都觉得挤.这怎么行,该怎么办?
回杭州第十日便是苏合香满十二岁.上山进香,在庙里听见庙祝对一个女子说,小姐与庄御医定会百年好合.愣了神,半晌,才想起追出去,只看见穿绿色衣群的女子消失在山腰拐角处.迷迷蒙蒙的雾气里,苏合香红了眼眶.
最终找去了庄府.俊朗不凡的男子穿一袭白袍站在后院百花中,花瓣时而与他耳鬓腮磨,时而与他群袍相携,好不亲昵.
苏合香一直呆呆的站在原地,出神的凝视着他,犹如凝住天神般.
庄玉竹也是一直望着她.
两人对视,万物不存在.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合香扑进了庄玉竹怀里.庄玉竹抱着尚未成熟但对他充满致命诱惑力的女儿家心跳不已,一低头便吻上了儿时刮伤的眉尾.但也仅限于此了.苏合香哭湿了庄玉竹的白袍,因他肯抱她.
拥在飞花中的两人未见花后的绿色衣群正微微颤抖.
见面后又十日便是庄玉竹的大喜之日.
娶了白微,贤良淑德,温文尔雅,知书达理,相夫教子.
庄玉竹醉了,醉到入洞房还在背药决:
苏合香丸麝香息,木丁朱乳芘檀襄;犀冰术陈坷香附,中恶急救莫彷徨.
整夜,那烛如人般滴尽了泪,化成了灰.
离开.
又是离别,庄玉竹四下张望,怏怏上了车.
君不见城墙之上有泪流下.
在庄玉竹离开四年后,苏合香第一次来了例事.苏奶奶教苏合香关于女人的正常生理事宜,苏合香欣喜不已,在信中告知了一直有联系的庄玉竹.庄玉竹心念一动,替苏合香开了几帖调理气血的药方.
四年了,庄玉竹膝下仍无半子.
过了三月,又是阴雨绵绵.
苏合香听苏奶奶念叨,当年娘就是这个年纪嫁与你爹的.苏合香心感不妙.果然,不久后新上任的巡抚便央人来替自己的儿子求亲,降职后的苏巡抚便忙不迭的答应了.
正欲去求爹的苏合香听到了爹跟娘的对话.
爹说,老子辛辛苦苦养大你的贱种,连让她嫁给谁都做不了主吗?高巡抚有钱有势,攀上他,咱全家衣食无忧.
苏奶奶说,求求你了,不要让她嫁过去.高巡抚的儿子是个傻子.
但爹不听劝,拂袖而去.
苏合香颤抖的身子止也止不住,她跪倒在地.
娘,爹为什么说我是贱种?
苏奶奶边哭边说,因你是庄御医的妹妹.
苏合香的心碎成一块块的,她怎样都起不来了.
那,他知道吗?苏合香一字一顿的说.
苏奶奶轻轻点了点头.
苏合香凄厉的笑了,怪不得...怪不得...
杭州传来消息说苏合香要嫁人了.
消息传来那天,庄玉竹在书房坐了一天.天亮了,下人们看见庄御医摇摇晃晃的出了门,似是如释重负,似是伤心欲绝.
庄玉竹来到了京城最高的山顶,望向杭州,痴痴的望,细雨湿了他的白色衣袍.两行清泪随风飞落,无声无息.清瘦的身影摇摇欲坠,恍惚中回到了爹临终前.
床边,爹说竹儿,爹一生胆小怕事,这生有负于你娘有负于你,有负于苏奶奶.竹儿,合香是你妹妹,要好生照顾她......
庄玉竹打了个寒颤,口里一阵甜,轻呕了一口血坠向黑暗.
是他有意要避开苏合香成亲这天吗?白微问自己庄玉竹你怎么可以这样一直昏迷不醒?十四年了,你等她长大,我也在等你啊.难道你看不见我的好,我的辛苦?娶了我却不肯洞房,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杭州城的雨怎么这么多,京城的也这么多吗?
苏合香站在窗边,桌案上是大红喜服及凤冠.
娘替她戴上凤冠,穿上喜服,苏合香便成了倾国倾城的美人.苏合香摸摸眉尾,叹了口气,只想给一个人看,可惜...
八人抬的花轿.
苏合香端坐在内,从头上取下金钗,怀里拿出灵牌.苏合香浅笑,那笑引得全杭州的花儿开放.钗入喉,血溅出轿外,溅在喜服上,一路滋养着花儿们,可花儿们却又全败了.
腥红的血似全杭州城的花飞在空中,灵牌掉出轿外.
随苏合香掉在路边,上书----庄姓苏合香.
总是那么惊人.
苏合香被高巡抚扔出杭州,被人葬在最高的面对京城的山上.
三日后,庄玉竹苏醒.形神皆无.
十日后.
庄御医以身试药,果败.
享年二十有二.
其母与其妻将其送回杭州,葬在最高的山上.与那座孤坟为邻.两座墓如同两个亲密的人般紧紧靠拢.
听闻那天杭州城下了百年难遇的大雨.
大雨下了很多天,雨停后便又是铺天盖地的飞花.那两座墓竟被冲刷在了一起.
后来,有人换上一新碑为----庄氏夫妻同穴.
有人看见换碑的人,是一着绿裙的年轻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