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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6.

      回程路上,宋却开心,手里玩着我送的簪子,哼些曾在恒京听过的曲儿。看来他现在和陈临关系确实普通,我回想,昔日大家都在恒京时,他们俩有些奇怪。

      起初,我怀疑陈临喜欢宋却,毕竟每回去看成乐的戏班演焦仲卿妻那一出,陈临都爱在宋却身边晃悠,宋却不胜其烦,常苦着一张脸。不过后来我倒是看出来陈临其实喜欢我师弟,当时他去恒京,装得落魄,要投靠我,本来也是由我师弟介绍。我叹,若陈临那年不来,后面诸多事,大概也不会发生。

      现在再想,或许他们两个一开始就是认识的。一个是后靳皇子,一个是禁军西苑副使。知根知底却还要装蒜,确实很难。如此,倒也好解释他们间的奇怪气场。

      我问:“宋却,当时你与陈临关系不差,怎么现在却要如此针锋相对?”

      宋却怔了怔,哼的曲儿停了,簪子也收好。

      他说:“自我别君后,人事不可量。你出现后,无论因为公事还是私事遇上他,我常暗自叹这一句。当年一起看乱七春演焦仲卿妻那出戏,听到这一句时,并无半点感伤,只当看戏一般。”

      他顿了顿,继续说:“到如今,当时在恒京时的那几个,除你以外我只见得着他,却都再也不是当初模样,他不是落魄江湖少年郎,我不是芸楼宋却。做朋友时要知根知底,以后做了敌人时才更知刀子该捅在哪里。”

      我再叹再叹,果真今不如昔。顺便再骂一句陈临真不是东西,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

      回府,天还未黑,能留一点夕阳供我们同赏。洵王府的湖实在很大,比当年阮府那破池塘大太多。宋却抓了一把鱼食,鲤鱼钻出来许多条,却听他讲:“今天是不是少了些。”

      “本来多少条?”

      “不知,但确实少了些。”

      “或许是不饿。”

      宋却摇头,眉头紧皱,对我说有奇怪预感。我不明白他的预感究竟从何而来,但陪他把王府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遭,确认一切如常,他向我道歉,说确实是他多疑。

      原本他并无过处,我不多说什么,宽慰他两三句,一同吃晚饭。刘护卫来传,说有急务,事情来得匆匆,宋却饭还没吃完。宋却在朝中挂着职,兵部一半的需他操心。我给他塞两个饼,让他路上吃了,他点头。骑上马就走。

      我再回去,让人收拾了饭桌。无聊,我遛过去找晏晏,他在湖边。近来,我每见到他,总难免叹气。我拍拍他的肩膀,想起白天的事,于是随口问:“你和陈临有仇?”

      他表情又沉了几分,似在回忆,脸庞笼罩一层阴影。说出的话倒与我本来猜想的相差不大:“他骗我。”

      这语气确实像小孩,我不问是一场怎样的骗局。

      我对他说,人生在世,很难有谁真的自在,他的确骗了你,但我也看得出,他对你,从来都是一样的。

      这句话我看来也多少有些莫名其妙,不晓得他听不听得懂。

      我再回宋却院中,天已黑了有些时日,院里静得出奇,灯笼不如外院多,于是也不那么亮,回廊挂的灯笼一共六个,晦暗光线中,看见院里的树叶隐约泛黄,我黯然,八月金秋,汎京不萧条,萧条的是洵王府。

      陈临从梁上跃下,玄衣,似那年还在恒京,他也是这身打扮出现在升云馆,彼时我正喝到兴头上,看见楼下大堂中,陈临身受重伤,半死不活,我当然救了他,只是后来也知,其实只一场局。

      “临郎比我想象中来得快。”

      “裴却教你这么喊我的?”

      我凝视他眼,许久,笑出声,我说,无论你信不信,我没死,该怎么喊你,我不必有人教。

      许久,他也笑,说,我信你是阮恒。

      我又说:“不是让你二更再来么。”

      “我可不知在你家乡,那个数除了笨还有其他什么意思——所以你找我做甚?”

      “我知道你看出我是阮恒,所以想问问你什么打算。”

      陈临说:“我也拿不准,我们朋友一场,若要算计你性命第二次,我心里有愧。”

      “你倒是坦荡。”

      “你呢?来汎京是来报仇的?”

      “师门规矩,渝榕山人不可寻仇。我之所以在这里,说来你也可能不信,我醒来,稀里糊涂就在汎京,后来遇见宋却,于是才留在王府。”

      “你这么放心他?”

      “毕竟相识一场。”

      陈临沉默,又说:“我与你也算相识一场。”

      “所以我也信你。”

      他突然笑,又说:“不知你师弟听了这句话会如何想。”

      “他不懂事。”

      陈临语气中几分戏谑:“他来靳,可确确实实是为你寻仇,你为何还说他不懂事?阮恒,要我说,你可太不不体谅了。”

      我点点头:“嗯,我知他是为我报仇才来汎京,所以今天他要打你,我没拦着。来日他真找着机会杀了你,我会批评他的。”

      晏晏是我师弟,当年渝榕山上,被我从老太监手里救下来的那个。我与他多年不见,只凭书信来往,不知他如今模样,但一看便觉得眼熟得很,后来他说他叫晏晏,我内心震惊,只觉这天地实在太小,我再活过来,身处后靳,却一连见到两个南周时候的人。

      陈临说:“阮恒,你知不知道,你就这副样子最让人想杀,看着像挺有规矩,其实根本没原则。”

      我知他不过是说笑,并不把这屁话放在心上。

      “临郎。”

      我暼他,眼里有假风情,上一世我总这么黏糊糊喊他,倒没别的原因,一是关系好,二是想逗他。以前阮二见不得我这样,成乐却是爱这场面的。

      “讲。”

      “你还没说呢,现在你知道我还活着,会怎么做?”

      “身为禁军总管,当然要禀告陛下,洵王隐瞒南周齐辞景假死消息,有勾结南周之嫌,请陛下论罪。”

      “啧,不是说再算计我性命一次你于心有愧么。”

      他又说:“只作为你昔日好友陈临,我就当裴却当真找了个和你长得像的养着,最遗憾是少参他一回,心里不爽。”

      于是我知他要如何决定,长出一口气。

      我不怕死,但能活着总归开心。

      我又说:“你倒是可以告诉晏晏我还活着,不然他一直觉得你骗他利用他,一看见你,宋却什么都没说呢他就要打你,难免被宋却怀疑。”

      “你以为裴却还不知他是谁么?故意把他留在身边好气我罢了。”

      我不信,说:“宋却哪里会这么无聊?”

      “呵呵,他惯会在你面前装深情装纯良。”

      “陈临,我今日所见,明明是你欺负他。我说你还是不是人,女人也欺负?”

      他表情扭曲,似还要狡辩,我不给他机会,说:“那就这样吧。你挑个时候,告诉晏晏我还活着,编点谎话,就说我正在什么地方苟且偷生,别说我就是阮恒,毕竟我醒来后,第一次见他穿了身要饭的衣服,有伤他心中师兄英俊形象。”

      陈临苦笑:“你不知,如今无论你是死是活,在他看来,我已经是骗他利用他的那个。他恨我,除了为你,也为他自己。”

      我看着他愁眉苦脸模样,心里油然而生一种快感。

      我说:“那确实是你活该。”

      当年陈临南下,不远万里,只为前程,来恒京当暗探头子。这活儿其实难,若要是我,我一定不会为了当个什么总管就接这种活,上一个暗探头子算死在我手里,我知道这活到底多危险,若是为了个听着像公公的职位冒死,我觉得我办不到。

      后靳的探子不算没用,恒京除了我爹,没几个知道陈临前一任死在我手,靳人能查出来,可以说很了不起,还能顺着我查到当时美其名曰浪迹江湖实为亡命天涯的晏晏,也很了不起。

      我在恒京时,我师弟小六,也就是晏晏,常和我写信,他那些落魄朋友偶尔路过恒京或是走投无路要我帮忙的,我都会好好招呼。陈临是其中之一。他能认识晏晏,我猜一定也是耍了什么手段,我师弟这人单纯,多半以为浩浩天地,难得相逢知己。后来陈临犯事,要躲风头,晏晏让他来找我,于是,陈临到了恒京,又正好有了理由牵扯上我。

      当时他确实一副落魄模样,算他撞大运,我这人最爱江湖落魄少年郎的设定,若要是更上一世,我能为他编不少故事。我以前是个写书的,于是来到这世界后,我仍操旧业,编些无聊故事,打发打发时间。总之,仅凭他落魄江湖少年郎这一虚假身份,我对他不错,也真心以为是个朋友。

      那年冬雪还未消尽,才开春时,我和阮二,和我开戏班的朋友成乐和开青楼的朋友小绿一起喝酒,升云馆,那地方好,比起宋却在的芸楼,我更喜欢那儿,没别的原因,芸楼于我,风雅太过。我这人还是适合风流些的场所。

      我们在楼上,看成乐的戏班在楼下台上演戏,陈临突然走进来,又倒在大堂正中,我们很难无视他,于是我决定英雄救美,给他找了个大夫。

      后来他住在我家,很长一段时间。我家才搬不久,阮府的牌子都没来得及挂,家里没多少人,其中还有两三个我爹让看着我的,比如满月——这女人尤其可怕,她能与我虚假亲近多年,唯一破绽是我一开始就知她是我爹派来的,而她也晓得我知道,多年前我爹带她来,说可以照顾我生活起居,顺便培养感情,将来好嫁我——我当然拒绝,我对我爹说,这样对待女人是不对的,顺便透露我其实爱的是男人这一事实,但无论如何,最后她还是留了下来。当时陈临住进我家,其实也不多不少,还正好可以让满月向我爹传达我开始养男人这一消息,证明我当年说我爱男人确实不假。

      中间跳过共同经历过的一些风雨,再往后,无非是陈临算计我,他没亲自动手,但我的死确实与他脱不了干系。晏晏恨他,或因一切本就是陈临的局,两个人从来不算知己,只有欺骗和利用。

      我叹,这人世,人人都是身不由己的。陈临当年算计我,是他份内事。

      跳脱过往,如今已过两年多,他和宋却各自立功,一个升官,一个封王。

      洵王府月色太凉,我才觉,原来后靳已至深秋。

      “临郎。”我又黏黏糊糊喊他。

      “……讲。”

      “你做过暗探头子的,消息广,你可知阮二如今在何处?”

      “你怎么不问裴却?”

      我说:“我问过,他说不知。”

      陈临呵呵一笑,说:“他不想帮你而已。”

      我说:“陈临,你不要拿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他。”

      他表情悲愤:“阮恒,你真的被他蒙蔽了双眼。”

      “陈临,你欺负他,还说他坏话,你真的不是人。”

      陈临沉默,长叹一口气。

      语气还带那么一丝无可奈何:“……阮二的事,我帮你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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