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美人煞]魔缘》栖辰

4、第四章

　　梦境之主，名讳本不明，但因为长时间流连于一海外灵山，故诸仙神以山名为其名，唤她罗歇上神。

　　长居罗歇山下的凡人曾见貌美绮丽的女子，云拥霞簇，山岚掩目，朝游北海，暮登山岳，以为神灵，故名之为罗歇女，香火祭祀不绝，传承逾千载。

　　神殿巍峨，重帘坠帐。

　　深灰色绡纱层层叠叠垂落，掩盖着殿内昏黄的烛火，于无声处闪动着迷离的烟蓝光泽。

　　山风渐起，分花拂柳一般穿过重重绡纱，撩动殿内烛火。

　　一线灯火落在了司命的脚面上。

　　司命抱着自己的小本子，拘着手脚，战战兢兢站在殿外，不敢妄动。

　　他在梦境之中被罗歇上神直接掳来，站在罗歇山的夜风之中已有两个时辰。

　　而罗歇神女如今才堪堪有了兴致理会他。

　　“司命，你本是罗天下因果，织就命运之神，不若来说说，我占卜所得星盘所示如何？”

　　殿内传来一女子慵懒音色。

　　司命闻言，自以为不易察觉得撩起眼角，窥视殿内景象。

　　绡帐深处，只见一女子手肘撑在茶几上托着自己的脸颊，肩背一水儿溜下去，趴卧在深红的衣物中。

　　身上衣衫领口大开，露出细长脖颈，白脂般的肌肤，肩背半露，乌发逦迆，如星光之瀑，与身上的玄红色衣衫融为一体，格外靡艳。

　　司命喉头一哽，张口结舌，鬓边两条束起的发丝差点炸起来。

　　忙不迭地把自己的目光往回收。

　　可是已然晚了，罗歇上神已然转头，她目上蒙着一层深灰色的绡纱，却丝毫掩盖不住她的美艳，她“看”向司命，目光犹如实质。

　　“嗯？”

　　司命忙不迭地躬身请罪：“上神恕罪，司命冒犯了。”

　　“冒犯？”罗歇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你不过是意图窥视内闱，这也能称得上冒犯？少给自己戴高帽子了，你于我不过一只蝼蚁，与你动怒，你还不够资格。”

　　“啊，是是是，罗歇上神您所言极是，小神受教了。”

　　司命在柏麟帝君处伺候万年，多有仙神讽刺挖苦，他早就练就了一副刀枪不入的厚脸皮，被罗歇上神说上几句不痛不痒，他才不放在心上。

　　不过这罗歇上神嘴是够毒的，这还好她掳走的是他司命，要是不小心掳走帝君，啧啧啧，这场面折腾太大，可不好收场啊。

　　“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以你来看，此星盘如何？”罗歇挥挥手，一星盘在虚空中幻化，星斗旋转，交相辉映，如梦如幻。

　　司命抬头看去，只见诸星之星轨缠绕杂乱，常有星辰相撞之危，看得人是心惊肉跳。

　　他啊呀一声，眯着眼睛凑近了星盘，仔仔细细上下打量。

　　“上神，以小神所见，这星盘极其凶险，稍有不慎便有全盘倾覆之危呀！”

　　“哦？”罗歇略感兴趣地直起上身，看向司命。

　　司命心道自己跟了柏麟帝君多年，哄好这位罗歇上神还不是信手拈来。

　　感受到罗歇上神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带着得意的微笑微微颔首。

　　不过说来奇怪，这么凶险的星盘是占卜何物所得啊，这寓意可不大好，嗯，不大好。

　　司命暗自摇头，耳边却冷不丁儿响起罗歇上神的声音

　　她语带欣慰：“如此甚好。”

　　“嗯…嗯？！甚…甚好？何处甚好？”司命迷惑地看向端坐于罗歇神殿中的女子，此时他才看清那女子除了灰纱障目，如血红唇，乌发雪肤玄衣加身之下的真实——一条与深沉夜色融为一体的深紫蛇尾。

　　它仿佛感受到司命的目光，缓缓舒展着在空气中划过一个妖魅的弧度。

　　“尾、尾、尾！尾巴？！”

　　司命吓得丢了自己心爱的小本本，看起来很不得将自己的眼睛扽出来塞进嘴里，当作自己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

　　罗歇女幽幽叹了口气，红唇微弯：“哦呀，你瞧见了。”

　　“这可，怎么办呀？”

　　罗歇的语调微微扬起，带着一种猫捉耗子般的恶劣感。

　　司命就像一只被蛇盯上的仓鼠，缩成一团，脸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小神，小神，小神什么都没看见。”

　　司命抖如筛糠。

　　他觉得自己像是变成了一个并无神位与法力的凡人，每一刻都被忐忑塞满心肺。

　　沙沙——

　　沙沙——

　　声音越来越近，司命死命盯着地面，心里却在哀嚎，完了完了自己马上要被蛇尾绞死了。

　　然而眼角余光所见却是与常人一般无二被灰紫色襦裙掩盖住的双腿。

　　“倒不是个死心眼儿的，之前有个神叫什么，什么来着？一看见我的尾巴就喊打喊杀，我讨厌他，所以给他种了一粒噩梦之种，可惜没过三月便死了，我还以为能玩久一些呢，呵呵～”

　　司命一动不敢动，身子因为罗歇的靠近颤抖不止。

　　罗歇冷撇了他一眼，顿感无趣。

　　“算了，与你为难也没什么意趣，柏麟之意我已经知道了，我实在讨厌他，不想与他会面，叫他也不必来了，来了我也不待客。”

　　罗歇的手在虚空中一抓，一支玉签被握在手中，丢到司命脚边。

　　“柏麟帝君所见段姓女子曾经向我许愿，若我能给她无上修仙资质，便允我一物为谢礼，我答应了，这就是我取走的东西。”

　　司命赶紧捡起来那东西。

　　只见这玉签正面写着：信女段心语（后来的段敏慧）祈求罗歇神女赠我无上资质，信女愿以任一东西作为交换。

　　司命翻到背面，上面铁钩银划写着“灵慧增三，慎戒殆半”。

　　“我收取其慎戒谦逊之心，还她所求资质而已，我为神明，有神位，应允信徒所求是为天道所承认的因果，我之言行并无错漏，叫柏麟不必再诸多算计了，我可不是魔煞星罗睺计都。”

　　“魔煞星重情义，柏麟可以以此挟制欺骗，而我，从来不会犯错，自然也没有任何错漏之处供他利用。”

　　“若柏麟帝君执意要扳倒我，那我只能希望柏麟帝君千万保养好自己，别等不到我出错的那一天。”

　　话语如刀，直戳心肺。

　　罗歇上神还是这般刚烈性情，也不知帝君为何偏要去招惹。。

　　听着罗歇走进了罗歇神殿之中，再没了动静，司命这才终于呼出一口长气，擦了擦汗。

　　这传话人做的，还不如回去多些几本天界秘闻录呢。

　　司命心中唉声叹气，甩了袖袍化作一道流光回天界去了。

　　罗歇似有所觉，蒙着眼睛的面容在烛火下微微一侧，信手拈来一星盘中一枚圆润的星辰，在手指间捻了捻。

　　“柏麟啊柏麟，你自诩为了三界众生的安宁，不肯容许任何不安定因素的存在，可你却不知，我本不是三界中人，你要如何扳倒我呢？”

　　“主人，少阳山中的境况还需要我等监视吗？”

　　“不必了，我抛出的棋子已经做了最好的推手，接下来就看罗睺计都的造化了。”

　　“可是主人，我不明白，主人明明超脱三界，为何偏偏要搅和柏麟帝君与罗睺计都之间的事？”

　　罗歇被深灰色的绡纱遮住的眼睛眯了眯。

　　“昔日柏麟夺我机缘，此为仇；而罗睺计都曾于我微渺时相助乃是恩。”

　　“仇，我要报，恩，我也要报，此乃其一。”

　　罗歇站起身，看向殿外长夜之中无尽星河。

　　“你看这天。”

　　“我在此界盘桓近两千年，始终不得离去，你可知为何？”

　　“这……属下不知。”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去其一，此一即为生机，我因果未了，自然要留下来做魔煞星罗睺计都的一线生机。”

　　罗歇唇边带着捉摸不透的笑：“待到因果了结，看到柏麟的下场，我才好安心离开啊。”

　　“主人英明。”

　　……

　　司命在罗歇处碰了一鼻子灰，自去柏麟处诉苦不提。

　　首阳山上，褚璇玑历经半月终于醒了。

　　不仅醒了，而且六识都有了复苏的征兆。

　　“璇玑！你真的真的能看到东西的颜色了？！”玲珑抓着璇玑的手，激动得满脸通红。

　　璇玑重重点头：“嗯！我能看见了，玲珑你的脸是，是红色！衣服也是红色！”

　　“对对对！就是红色，哇，璇玑，你能看见了我太高兴！”玲珑兴奋得坐不下来，来回走动着嘀咕要带着璇玑去哪里玩，见识见识更多的颜色。

　　璇玑挠挠头打断玲珑噼里啪啦报出一大串地名。

　　“可是玲珑，我现在就只能看到红色和蓝色，其他的我还认不出来……”

　　“啊？！怎么这样，这六识难道还能只开一点点的吗？”玲珑顿时泄气，老大不高兴地坐在璇玑的床边。

　　“哎呀玲珑，我觉得这样就已经很好啦，红色和蓝色都好看，我都喜欢。”

　　璇玑傻呵呵地笑着，看得玲珑心里的气消了不少。

　　“算啦，算啦，能回来一点是一点，总比没有强，”玲珑摸着下巴说道，“不过你刚才说喜欢，璇玑你懂得喜欢啦？”

　　璇玑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歪歪头：“嗯……我也不知道，我经常听你说，我跟着说的嘛。”

　　“傻璇玑！”玲珑一拳头轻轻捶了一下璇玑的肩膀。

　　“哦！”璇玑叫了一声，她自己叫完自己还有点迷糊，“哎？我怎么叫出声来了？”

　　玲珑看了看自己下手的地方，若有所感：“你是不是能感觉到疼了？”

　　“疼？不是吧，我就是感觉你打到的地方感觉怪怪的，嗯……我没法形容，就是，就是怪怪的。”璇玑挠着头，支支吾吾。

　　小玲珑看着刚才她打的地方渗出来浅红，又是心疼又是愧疚：“傻，这就是疼呀。”

　　小璇玑据理力争：“你说的不对，疼不是这样的，疼是……”

　　“嗯？”小玲珑两手一叉腰，看着小璇玑，“你忘了娘亲订下的规矩啦？”

　　小璇玑低下头：“没忘。”

　　“母亲说什么了？”

　　“玲珑是姐姐，知道的多，所以璇玑十五岁之前要听玲珑的话，玲珑要好好保护璇玑。”

　　“嗯，”玲珑满意地点头，“还不错，没有忘，现在你要不要听我的？”

　　“可是……”

　　“没有可是，这就是疼！疼！”

　　好吧，小璇玑真心实意地叹了口气。

　　“除了这些，璇玑你还回复了些什么啊？”玲珑跟璇玑闹了一会儿，有点累了，趴在榻上一动不动。

　　“嘴巴能吃出青团果子的味道了，耳朵能听出师兄和师姐的不同了，嗯……好像暂时就这些。”璇玑绞尽脑汁。

　　“那就是只有一点点嘛，老天爷真小气！就给这么一点点……”小玲珑嘟起嘴巴，比着自己的小指头。

　　璇玑心里想的却并不在此。

　　“玲珑我问你一个问题。”

　　她本来就是趴着的姿势，为了问问题，在被子里拱呀拱呀，脑袋跟玲珑的脑袋凑到一起。

　　玲珑扭头：“你说。”

　　璇玑睁着大眼睛，有些好奇地看着玲珑：“什么是喜欢呀？”

　　玲珑扑咳咳得一声，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喷死。

　　她的脸上窜起一串比天边的烟霞更明艳的红。

　　“你你你、你问这个做…什么？”玲珑像是被烫了屁股似的，咻的一下坐了起来，眼睛滴溜溜转。

　　璇玑不明所以地跟着半抬起身：“玲珑，你的脸怎么又红了？”

　　玲珑把手放在脸上冰着，嘴硬：“那、哪里有？你看错了！”

　　“我没有，你就是脸红了。”

　　“你还要不要听什么是喜欢啦？！想听就不许再说！”

　　“哦……”璇玑眨眨眼，脑袋慢慢缩回去了。

　　玲珑看着璇玑一脸莫名，知道这家伙根本不开窍，她自己在这里脸红个什么劲儿嘛……

　　心里别扭了一下，玲珑深吸了一口气。

　　“喜欢呢，就是…就是……”

　　“就是？”

　　“哎呀，喜欢分很多种，比如亲人之间的喜欢，璇玑，你喜欢我吗？”玲珑举了个例子。
　　璇玑想了想：“不知道。”

　　“我忘了…你根本不明白这个，嗯，我换个问法，有一天我永远离开你了，你会想找我吗？”

　　玲珑的目光格外期盼。

　　璇玑对上玲珑的眼睛。

　　玲珑消失了，我会想找玲珑吗？

　　璇玑呆滞住了。

　　玲珑等了好就都没等到她回神。

　　“璇玑？”

　　璇玑才从思维中挣扎出来。

　　玲珑有些难过，但是她是姐姐呀，璇玑只是不明白而已，这不是璇玑的错。
　　”没关系，璇玑……”

　　“可是！”

　　生平第一次，玲珑被璇玑打断。

　　“可是玲珑为什么要走，玲珑璇玑不能永远在一起吗？”小璇玑爬出来跪坐在玲珑对面，很认真很认真地看着玲珑。

　　“玲珑不要走，璇玑永远听话。”

　　此乃不舍，喜爱使之成型。

　　玲珑感动得眼泪哗哗的，瘪着嘴哭得特别丑：“呜呜呜……不走，我不走，永远不走，玲珑要和璇玑永远在一起！”

　　玲珑把璇玑死死地抱在怀里，哭得好大声。

　　璇玑懵懵懂懂，倒在玲珑怀里，听着玲珑的哭声，好心安。

　　这就是喜欢呀。

　　我喜欢玲珑。

　　我不舍得玲珑。

　　我要跟玲珑永远在一起。

　　玲珑哭得天崩地裂，身心俱疲。

　　璇玑在玲珑的怀里，眼睛也在慢慢闭上。

　　她的心里忽然飘过一团模糊的红色。

　　她只记得它眉间的红痕。

　　罗睺计都。

　　璇玑心里轻轻地呼唤。

　　她当时也不想它走，所以璇玑也喜欢罗睺计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