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美人煞]魔缘》栖辰

14、第十四章

　　昊辰对腾蛇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

　　他推辞了扶疏堂的课业，一门心思落在褚璇玑身上。

　　两个人每日卯时正开始诵读典籍，答疑解惑。午后修习剑术、法术等诸多手段。

　　不过三日，昊辰就将璇玑的底子摸了个干净。

　　基础是有的，只是不够牢靠。

　　这也难免，以六识残缺之身而论，已经算得上惊为天人。

　　于是他除了为她讲解少阳基础功法外，并没有按部就班地从最基础的动作开始教导璇玑剑法。

　　璇玑需要的只是体悟招式中的意蕴，以意带行，令灵气在筋脉中流转起来，生生不息。

　　然后一通百通，则法术亦可为之。

　　今日璇玑在昊辰指导下修行刚满一月之期，昊辰要她修行瑶华剑法第一层。

　　只是璇玑并不能很好掌握力道。

　　“哎呀！”璇玑手中持着剑，本欲使出剑法，但是力道一偏剑就飞了出去，正好插在距离昊辰师兄不远处的地上。

　　小璇玑忍不住闭紧了眼睛，等了好半天没听见昊辰的反应才敢睁开一只眼去瞧他。

　　只见昊辰正坐于一方黑沉沉的石案前面，手中一盅花露落在了石案上，发出汀的一声。

　　波澜不惊。

　　小璇玑看昊辰师兄将袖子一扬，手搁在茶盏一旁，看向她。

　　“练剑累了吧，今日之剑法确乎难了些，过来喝些水解渴。”

　　小璇玑的脸上于是绽出一个明净秀美的笑容来。

　　“谢谢昊辰师兄！”

　　她动了动肩膀，先是伸了个懒腰，才欢快小跑过去。

　　昊辰手上拿着一本札记，目光落在纸面上，在光线下像是一尊玉像。

　　小璇玑倒是没怎么注意这些细节，她看着石案上一只小巧玲珑的玉杯，里面的水仅有七分满。

　　小璇玑的袖子在空中划出一个灵动的弧度。

　　她捞起玉杯，在鼻尖一过。

　　“没有味道？真的就是水？”

　　小璇玑有点失望地咕哝着。

　　她自从鼻识恢复，东西入口之前总要先嗅一嗅。

　　昊辰师兄处无数种新奇玩意儿，她还以为昊辰师兄准备了什么好东西呢。

　　小璇玑有些失望地努努嘴。

　　昊辰的余光看着小璇玑的袖子一甩而过，眼睫颤了颤。

　　但是半晌没听见小璇玑的动静，昊辰有些奇怪地抬头，抬眼就看见小璇玑盯着杯子努着嘴，有点不高兴的样子。

　　昊辰不由莞尔，手上的书被他轻轻放在桌面上，书页与石案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融入他的声音里，很好中和了他尾音中的飘渺感。

　　听起来叫人感觉心中很安定。

　　“在想什么？”

　　小璇玑失落地转了转手中的杯子：“没，我还以为师兄今日带来的是香兰淳露，可是没想到师兄准备的只是水啊。”

　　“呵，水有什么不好的吗？”昊辰拿起玉杯，指尖轻轻转动杯体。

　　“也是，都是缓解人口渴的饮品罢了。”

　　小璇玑有些想通了，眉梢一扬，欢快地把玉杯凑到了嘴边，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哈——谢谢昊辰师兄。”

　　于是小璇玑又是眉眼弯弯的笑模样了。

　　昊辰接着开口：“今日的剑法，招式尚可，然而过多矫饰痕迹，生硬。”

　　“昊辰师兄你说的没错，可是瑶华剑法太难啦，我感觉自己用了一招再用一招喘不上气一般的费力。”

　　“明明我已经将剑术之基础用得如此纯熟了，练瑶华剑法还是觉得不对。”

　　昊辰神色淡淡，袖角落在身侧，淡然道：“瑶华剑法，本名瑶花剑法，由少阳先人参悟大道时，观瑶花于风中飘零姿态而成。”

　　“因花之一字过分轻柔而取华之一字，故称瑶华剑法。”

　　“那难道我也要去观花悟道？”

　　昊辰揶揄看她：“观花悟道自是不必，我怕璇玑师妹道没悟一条，先为瑶花香气所迷，乐不思归。”

　　褚璇玑挠了挠后脑勺，看着昊辰笑，也不反驳。

　　“那就请师兄教教璇玑如何能领会瑶花剑法呀。”

　　昊辰笑着摇摇头：“你这滑头，净会偷懒。”

　　小璇玑嘿嘿笑了两声，抱着杯子把脸埋进去，只露出两只眼睛看他。

　　昊辰袖子一挥，他杯中的水便飘在空中，粒粒水珠上下浮动，如星子悬空。

　　小璇玑不解其意。

　　昊辰伸出手轻轻一掸，一颗水珠携灵力撞上其他水珠，水雾漫生，眼前的世界顿化作静水潭深，伴生玉柳垂风。

　　空茫的水汽打在小璇玑鼻尖，落下点点凉意。

　　小璇玑一个激灵被惊醒，打量着已然变了模样的周围。

　　她的面前的石桌已经消失了，她与昊辰师兄相对而坐。

　　昊辰师兄正坐着，脊背自然而然地挺直，姿态堪称贵气天成，规矩合度，高不可攀。

　　可是当昊辰师兄抬眼看过来的时候，这种感觉便变淡了许多。

　　昊辰不知道小璇玑在想什么，他看着小璇玑道。

　　“你的招式练得有模有样，但是还是发挥不出瑶华剑法的威力，而我传你的净水剑法你却炉火纯青，我想，便以净水剑法引入，助你习得瑶花剑法的真意。”

　　昊辰师兄说话时语气温柔，眼睛落在她身上的时候，像是看着无知的幼童，宽和而仁慈。

　　小璇玑很喜欢师兄的神态，有时候让她想起沉眠了许多日子的嘟嘟。

　　她分心想着，昨夜感受到嘟嘟的一丝悸动，嘟嘟是不是要醒了呢？

　　“璇玑，专心。”

　　“哦哦，好！”

　　不想了，先学本领，明日是难得的休憩日，可以呆在嘟嘟身边一整天。

　　昊辰见她回神，才继续。

　　“你可还记得我如何教导你净水剑法？”

　　“记得，净水者，无色无味无形无声无息，润泽万物，寸利不争。”

　　“是极，我选它做你修习的第一套剑法便是因为师妹性情淳良与净水剑意相合，因此师妹仅仅听我讲解，便体悟了净水无争真意。”

　　“可这与瑶华剑法有何关联？”

　　昊辰不语，伸手点在身侧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止。”

　　水面瞬间平滑如镜。

　　昊辰的手在水面上轻轻一沾，而后手腕反转，水流便如同生出自我的意识，随着昊辰的动作在他手心团成龙眼大小的水珠。

　　璇玑看着昊辰师兄将手摊在自己面前。

　　“闻闻看？”

　　璇玑闻言上前，仔细分辨一番，就只是普通的水而已。

　　“没有味道呀。”

　　“是啊，净水无香，可若是溶入瑶花新露，又如何呢？”

　　昊辰一手并作剑指，令不知何时摆在他身前的小盅打开，一团散发着浅浅冷香的花露顺从地飘了过来。

　　小璇玑闻到的冷香像是深秋地寒露一般落在她的肺腑间。

　　与瑶华剑法凌厉的剑式不谋而合，只是过于清冷，好像少了点什么。

　　昊辰看小璇玑似懂非懂的样子，覆手之间，瑶花露与净水相融在了一起。

　　如同阴鱼碰到阳鱼。

　　于是一股虽冷冽但还留有余地的温柔香味朝着小璇玑包裹过来。

　　叫她想到宝相庄严，想到阴阳相合。

　　“可是总感觉还是少了什么，瑶华剑法的余白之境我倒能体会一二了，但是总感觉瑶华剑法该更轻灵些。”

　　“昊辰师兄，先祖肯定还融入了其他的东西。”

　　昊辰点头：“没错。”

　　“当初少阳先人于瑶花树下静坐，瑶花本该开于寒冬，但那一棵瑶花树却开于早春。”

　　小璇玑拍着手：“所以，先人当时是以和暖春风调和了瑶花的冷冽，而昊辰师兄是以净水冲淡了瑶花的冷冽，是以殊途同归，瑶华剑法才如此收放自如，不会伤及剑主。”

　　“没错，你学的很好。”

　　昊辰赞许地看着小璇玑。

　　小璇玑笑了，但是神色忽而又透出几分狡黠。

　　“昊辰师兄夸我学的好，那璇玑也有一问题要反问昊辰师兄。”

　　昊辰看她一眼，神情平和：“你问就是。”

　　“师兄要我练净水剑法、瑶华剑法，剑法是形重要还是意重要？”

　　“你这岂非是诡辩？”昊辰看她一眼，弹她脑门，“净给自己日后偷懒找理由。”

　　小璇玑吐吐舌头：“被师兄发现了，不过这也是个问题嘛，师兄不妨说说看。”

　　“这便涉及到术与道的问题了，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

　　“还是以净水剑法举例罢，”昊辰点了点水面，一柄水做的剑顺服地横卧在他俩之间的半空中，“我之前考校师妹的净水剑法，算是形意皆要求严苛。”

　　“然而那仅仅是因为我须得同时考察璇玑师妹的剑术基础与净水剑意，若非如此，我并不期望师妹一板一眼全然照搬剑法。”

　　“剑法只有一本，但是其中对剑意的体会、对道的体会各有不同，是以不同的人使同一种剑法风格、威力千差万别。”

　　“我之前告诉师妹，净水无争，可若从另一个角度想，世间无一物不争，净水无争是因为其可容万物，无争便是最大的争。”

　　昊辰的话掷地有声，引得璇玑不由自主地凝视着他。

　　师兄时常内敛的气势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目光坚定且自信。

　　"剑法是术，是道的体现方式，是抵达道境的最便捷的通道；道是一切威能变化的根由。”

　　“所以，修习剑法，初始要一板一眼去探寻蕴藏在剑法中的道意，但剑技烂熟于心时便可脱开剑法，随心所欲。”

　　“璇玑师妹，练到此处才算是剑法大成。”

　　小璇玑有些懂得，她若有所思地看着低低的水面。

　　昊辰并不着急得到璇玑的回答，有些事总该花费光阴去细细体会的。

　　不过小璇玑确实是个好问之人。

　　“师兄方才说无争与大争，我看师兄平日从容不迫，万事万物尽在掌握一般，师兄也须得争吗？”

　　昊辰师兄沉默了一会儿，眼睫落下半阙，遮住目色中的情绪。

　　他轻声道：“不论是谁，生来便是要争的，凡人如此，修士如此。”

　　仙魔亦是如此。

　　与人争，与天争，与己争。

　　他现在也是在争，为三界争一个未来，结果如何，但看……

　　他与罗睺计都谁更幸运些罢了。

　　昊辰一摆手，重重云气填满了小璇玑的视野，昊辰师兄的神情也隐藏在了其中。

　　消失了……

　　小璇玑只觉得身体一重，定睛看去，眼前哪里还有什么水泽，还是一方石桌。

　　她手中的玉杯被她的体温捂暖了，摸上去说不出的舒服。

　　小璇玑眨眨眼。

　　昊辰看着她：“今日与璇玑师妹论道，我甚欢愉。”

　　他很久未再向旁人吐露过自己的心声，倒让他生出些许不自在来。

　　不过许是因为对面是璇玑师妹，这样的感觉便并不叫他觉得恼。

　　璇玑忽然又闻到了孤寂如雪松的味道，带着淡淡的怀念只出现了一瞬间就消失了，却叫她感到一种莫名的悲伤。

　　“不过，我是不会因此而放松对师妹的考校的，《鵬鸟赋》全文抄写加背诵还要总结中心要义，师妹可别忘了。”

　　小璇玑瞬间忘记了昊辰的种种好处。

　　“昊辰师兄是魔鬼！”

　　小璇玑丢下这么一句，踢着裙摆撅着嘴气冲冲下山去了，留下昊辰一人在原地抿着嘴忍笑。

　　真是小孩子脾气。

　　司命落地时看到的就是帝君这般鲜活表情。

　　司命正纳罕时，昊辰便已然察觉到了司命的存在。

　　“司命。”

　　“啊，小神在。”

　　“腾蛇可有消息？”

　　“呃……已然找到了腾蛇神君。”

　　“哦？他在做什么？”

　　司命清了清嗓子，拼命压下嗓子里的笑意道：“启禀帝君，腾蛇神君他去寻了定坤神剑，本是想来寻找战神转世的。”

　　昊辰眉心一跳：“果然……”

　　“只是嘛…这个路途遥远，啊…那什么腾蛇神君呢他迷路了，现在大概逛到南荒去了。”

　　昊辰闻言也是有些哭笑不得：“堂堂神君，竟会迷路？”

　　司命暗自点头，可不是么……

　　身为神君竟然会迷路，说出去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但是身为老神仙，司命嘴上还是不得不给那臭小子打圆场：“帝君莫怪，这腾蛇神君幼时便在您座下修行，几千年间未曾下界，这迷路虽听起来不可思议，但倒也在情理之中。”

　　昊辰不可置否。

　　良久，他才开口：“既然如此，也不能放他在下界久留，我在少阳走脱不得，此事便交由你去办。若腾蛇不肯回天，便告诉他是我命他回天，不可拖延。”

　　司命闻言称是，转身欲走，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

　　“哦，对了，帝君，昆仑山君日前造访，留下赠礼，今次特将它们带来。”

　　“昆仑山君？他不守他的昆仑山，向我赠礼做什么？”

　　昊辰皱了皱眉，他看着司命手中的木匣。

　　手一挥，木匣应声而开，里面是两段其貌不扬的树枝。

　　“昆仑木？我要此物何用。”

　　司命低着头，耳朵却竖得尖尖的。

　　昊辰皱眉将木匣合上：“不知所谓。”

　　“他说为何赠礼了么？”

　　“这倒未曾。”

　　昊辰拿走司命手上的昆仑木，示意自己知道了。

　　司命知情识趣地退下了。

　　昊辰看着木盒目色沉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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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边，小璇玑吧哒吧哒跑到了首阳山上的桃花林里。

　　她三两下爬上桃树，坐在树枝上，双脚垂在半空中晃呀晃。

　　风吹过来把她心里的几分小小的委屈吹散，于是小小的璇玑忽然感觉到了一丝丝寂寞。

　　她闻到自己的身上仿佛也染上了昊辰师兄那般雪松的味道。

　　她伸出手接住从枝头坠落的花瓣，仰起头，把花瓣放在自己的眼睛上面，好像这样就能掩盖过眼底淡淡的失落。

　　她已经好久好久没见到嘟嘟了。

　　于是她才发觉一个问题，她甚至不知道嘟嘟在哪里，她只能每日过来这里等。

　　有时候她忍不住想嘟嘟会不会是自己的一个梦境。

　　那些温暖的记忆不过是路过的神明怜悯她给她的一个悠远的梦境。

　　若是如此……

　　若是如此。

　　小璇玑踢了踢浅粉的裙摆，觉得脑海一片空白。

　　她有些委屈巴巴地想着，怎么能这样呢。

　　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如果是梦，请让她继续做下去吧。

　　如果不是梦，她想立刻见到嘟嘟。

　　许是神明听到了她的心声，在某一瞬间，小璇玑的耳边响起了一个平缓的心跳韵律。

　　是嘟嘟！

　　璇玑猛地睁开眼睛。

　　一角玄色的衣袖落在了她的耳侧，一团淡淡的阴影将仰着头的小璇玑拢在底下。

　　璇玑看着低头看她的罗睺计都。

　　日光落在他的脸上，落在他眉心一线魔痕上，他像是业火红莲中端庄趺坐的佛子。

　　而她是佛子掌中佛国中一小小舍利。

　　璇玑的手指下意识就要缠上罗睺计都的衣袖，但是她却摸了个空。

　　“啊……”

　　“我如今不过是一剪残影，你碰不到的。”

　　罗睺计都看着小璇玑，容色平淡。

　　“可我想抱抱嘟嘟。”

　　小璇玑朝他撒娇：“嘟嘟，我们好久不见了呀。”

　　罗睺计都心中一动：“不过一月而已。”

　　“可是一个月有三十天，一天有十二个时辰，一个时辰有八刻，我们已经好多好多刻没有见面啦，我好想嘟嘟，嘟嘟不想我吗？”

　　罗睺计都脸色不为所动：“不想。”

　　小璇玑眼巴巴看着如轻鸿般落在她身边的罗睺计都，看他神色毫无破绽并不上当。

　　嘟嘟说谎，明明心跳加快了。

　　“那我要生气了……”

　　小璇玑拉长了声音，说着朝他伸出双臂：“要嘟嘟抱抱，我才能高兴起来呀。”

　　罗睺计都便绷不住表情了，抬手一个爆栗子真真切切砸在了小璇玑脑门儿上：“胡闹。”

　　小璇玑忍不住躲，结果一下子滑下了树枝。

　　小璇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腰上一紧，眼前发丝微微飘起，身后贴上一具温热的躯体，她被近乎轻柔地揽着落在了地上。

　　天光之下，花木婆娑。

　　小璇玑的眼睛里却只剩下了一个罗睺计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