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一梦忆长安》范思辙

6、海上遇难

　　这次的遣唐阵容听说是东瀛历史上最盛大的，总共四百多人，都是东瀛难能可贵的青年才俊，除了我们的使节队伍外，还有留学生和僧人。

　　本以为我会满怀期待的踏上我的全新的旅程，不曾想当我上船之后，我就腿软了，然后瘫坐在狭小的房间里，心如死灰，旁边的佐藤斋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郭六六啊郭六六，你这次可不是冒险，而是冒死啊。这就是东瀛倾尽举国之力造出的最先进的五艘船只？开玩笑的嘛。

　　每艘船大概三十米左右，白色的船身上是简陋的橘红色的装饰，橘红色的桅杆上挂着摇摇欲坠的船帆，船上有几个单间，里面大概有十个人左右，其余人在船舱里。

　　我们这艘船因为是使节船只，而且有我在，为了我的安全，所以人少些，只有40人左右。

　　我并没有因为船上人少而感到安全些，这艘船的结构稳定性让我担忧，我高估了东瀛的科技发展。这哪是能抗住海上风浪的船，这不就是个巨型的模型吗。

　　我更高估了自己的勇气，巨大的恐惧包裹着我。据说日本的遣唐使每次都要经历一个多月的海上航行，才能到达大唐。

　　我愁的站起来开始起来回踱步，佐藤斋却气定神闲的看起了书，害，真的是沉得住气啊，果然有大将之风啊，我是不行了。

　　随着船的摇晃，我的胃里在翻滚，心脏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都快从我的嗓子眼蹦出来了。我越走越快，把自己搞的更晕了。

　　佐藤斋抬起眼看了我一眼，“公主殿下，还是坐下来休息吧，您这样无济于事，只会让自己更难受” 我也知道啊，可是我忍不住啊，我现在下船还来得及吗。

　　突然灵光一闪，我感到大事不妙，我好像听过遣唐使很多都是在海上遇难的啊，我可不想葬身大海。

　　郭六六啊郭六六，你都不会游泳，随便来个台风海啸，船翻了，你第一个要被淹死啊。我无奈的看了他一眼，他看出了我的恐惧。

　　佐藤斋从包袱里又拿出一本书给我，“公主殿下，看看书平心静气吧。”我坐下来，接过书，什么？佛经？这个时候我哪有心情看佛经？

　　我不自觉的皱起眉头，“佐藤桑，您觉得我们此次成功到达大唐的可能性有多大？”

　　他淡淡的说了句，“依在下之见，九死一生。”什么？明知道九死一生，还愿意陪我来？明知道九死一生，还这么平静？

　　我吃惊地瞪大眼睛，“先生就不害怕吗？” 他蓬松的棕色头发下的黑色的眸子像平静的湖水，藏青色的武士服衬的他的肤色愈加的白。

　　他抬起袖子，把双手抱在胸前，向侧边略微的歪了下头，莞尔一笑，“既来之则安之，不管前途多么危险，在下都会保护公主周全的。”

　　保护我周全？海啸来了，你能保住自己再说吧，估计我们都得死，然后一起去见阎王。

　　可是他的笑容让我宽慰了许多，我以为佐藤斋就是个冷面杀手，没想到竟然还会笑，也罢。

　　听人通报，船队已经驶出濑户内海了，我已经不能回头了，还是看佛经吧。我随手翻了几页，实在是无聊。

　　这几日我和佐藤斋相处下来，已经没有当初的生疏了，不如趁这个机会，好好聊聊天，毕竟要是在海上死不了，之后还有几年要相处，不如早些熟络。

　　我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先生，可否陪薰聊聊天”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合上了书，“是在下的荣幸”

　　我对他有无数个问题，而且我是个直肠子，什么都想要问清楚，但是直接问他，就显得太唐突了。

　　他和我没有任何利益纠葛，而且他的事迹让我心生敬佩，我真的想交这个朋友。

　　我顿了顿，“我想先生还不了解真实的我，我打算将说说我的故事。”

　　他好奇地看着我，“真实的公主殿下？”

　　我接着说，“对，真实的我。我从未与别人说过，你是第一个人。我不是二宫薰，我是穿越过来的，我此去大唐，是想在长安找到回到现代的方法。”

　　他并没有表现得我想象的那么吃惊，大概是多年杀手生涯让他见惯了大风大浪，我这种胡言乱语他根本不会当真，“虽然在下不懂公主殿下的意思，但是在下很高兴您信任得过在下。”

　　我想他大概不会懂我的意思，就算多说，他也会觉得我在说疯话，多说无益。不过他能感受到我对他的信任就好。

　　我无奈的舒了口气，又说道“未来几年都要和先生共同经历风雨，薰也想好好了解先生，我对先生有十分的信任，不知先生怎么看我？”

　　佐藤斋的眸子平静如水，直视着我，“在下亦是如此。”

　　我假装对他一无所知的样子，接着问，“薰有一事不解，还想请先生解惑。” 说着，我就坐着朝他鞠了半个躬。

　　他见我一本正经，就说，“在下愿闻其详。”

　　我接着问，“先生既是天皇心腹，以您的战功履历，仕途定是一片光明，何以要陪我这个假公主去大唐，且明知此行九死一生？”

　　他怔了一下，没想到我会如此直接，接着又笑道，“在下对仕途毫无兴趣。为天皇效力是念在先皇对在下的栽培，如今天皇根基已稳，在下不想再当刽子手了。” 他眼神里的凄凉是掩饰不住的。

　　原来外界的传言都是假的，抑或是他在说谎？可是他何必说谎，或者说得罪权贵是一回事，他自己的意愿是更重要的原因。

　　想必以他的谋略手段和身手，扳到阿倍也不是难事，可是以他的为人，大概也不会做这种事吧。

　　他看出了我有一丝怀疑，又接着说，“是在下主动请缨，要保护公主殿下的。”什么？主动要求保护我？我瞪大了眼睛。

　　他接着说，“听闻公主殿下主动请愿前往大唐。一介女流尚且有如此胆识，在下心生敬佩，愿陪在您左右，护您周全。”说着，便欣赏地看着我，眼睛里似乎有一束光照进了我的心里。

　　原来我在他心里有什么高大的形象？笑死了，我就是想回家罢了。不过说来，东瀛可能不会有第二个贵族家的小姐像我一样，会兴高采烈的去大唐当人质了。

　　果然，也算是英雄惜英雄吧。感觉我们的距离又近了一步。我的八卦之心又在作祟。凭借他的样貌风度，就算是脸上有浅浅的伤疤，一定有很多迷妹吧，难道没有人追求吗？

　　窗外的微光透进来，打在他冷白色的脸上，高挺的鼻梁和精致的嘴唇在清瘦的脸庞的衬托下更加突出，冷峻的气质和狠厉的眸子，似乎有一种魔力。

　　我赶忙把眼神挪开，然后小声试探道，“先生年纪也不小，为何不组建家庭，何以孑然一身？”

　　他眸子黯淡下来，冷笑道，“在下不过是天皇的刽子手，见惯了刀光剑影，每一次任务都要做好必死的准备，我岂能让心爱的人为我整日担心受怕，惶惶度日。”

　　这就是杀手的宿命吗，一个人面对腥风血雨，一个人承受孤独寂寞，一个人度过无尽黑暗？

　　他曾经也是个单纯的少年吧，杀第一个人的时候定会经受内心的煎熬吧，他无父无母，也无人倾诉，是怎么度过那么难熬的曾经的？

　　我听着他的话，心里像是压了块石头，赶忙说，“先生，从今往后，就把薰当家人吧，我在这浩茫人间也是一个人，如若不弃，未来的风雨薰愿意为先生分担。”

　　他听到我的话，宽慰地一笑，像是结冰的湖面上的春风，说道，“多谢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实在是听得我头疼，真的是让人疏远，我认真的盯着他的眼睛，“从此刻起，先生不许再叫我公主殿下，请直接称呼我的名字”

　　他无可奈何的笑了，接着点了点头。

　　船队在海上已经行驶了整整一个月了，虽说遇到了几次风浪，但也都有惊无险，许是上天眷顾。听掌舵的官员说，再过几天就可以达到明州了（今宁波）。

　　这一个月里，我们吃的主要是即时饭，泡在水里，就着咸菜和鱼干肉干之类的。

　　一个月的颠簸，我已经不知道吐了多少次了，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佐藤斋在我身旁照顾我，他的沉静就是一剂良药，让我不再惊慌。

　　他给我的佛经我都快翻烂了，我已经开始遐想真正的大唐了，寒风也熄灭不了我的热情。

　　时值九月，海上的温度比陆地上要低得多，海风从四面八方吹进来，我的手冻得发紫，身子缩成一团，为了取暖，我和佐藤斋靠在一起。

　　这一个月的朝夕相处中，我们都已经习惯了彼此，关系已经很近了。

　　他已经习惯我的不拘小节和机灵古怪，我也习惯了他的冷峻沉静和寡言少语，我总是说笑话给他听，他每次都捧场。

　　天色渐晚，佐藤斋又在翻书，他坐得笔直，我靠在他的肩膀上打盹，摇摇晃晃中，我就睡过去了。

　　不知睡了多久，剧烈的晃动把我摇醒了，我睁开眼睛，抓住佐藤斋的胳膊。只听见有官员摇摇晃晃的飞奔过来，惊慌失措 “公主殿下，我们，我们，我们遇到台风了！”

　　台风？这破船铁定挡不住台风的呀，这怎么办啊，是要等死了吗，我的小命就要完了吗。我本来抓着佐藤斋的手，抓得更加紧了。

　　就在我惊慌失措之际，一个巨浪过来，打在了我们的船上，整个船上一时间都是水，眼看着船就要沉了。

　　我心里默念，“南无阿弥陀佛”，佐藤斋一把搂过我的腰，把我拥入怀里，然后在我耳边说，“抱紧我”

　　我刚抱紧他，船就沉了。在汪洋的海水里我们紧紧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