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下的拥抱》四季偏冬

3、九月的尾巴晚自习

　　九月的最后一个周五，因为赵老师才两岁的女儿发高烧，孩子的奶奶一个人照顾不过来，晚上的数学晚自习就临时改成了语文自习，换成班主任来看。
　　关于赵老师，同学之间多多少少也传过她令人唏嘘的经历。来上言中学第二年结的婚，和对象结束了五年的恋爱长跑，之后还添了一个可爱的宝宝。原本是和和美美的一个小家庭，却在新郎一次消防出勤，不幸牺牲后，全都改变了。刚听到这些事时，同学们无不愕然，将信将疑，谁能把这些事情和这个白白胖胖，课上激情澎湃，课下也会经常和他们开玩笑的赵老师联系在一起呢。在一些不经世事，无忧无虑的少年眼里，人们不幸的经历应该会在他们身上很明显的表现出来，会和憔悴、悲戚、忧郁等词汇联系起来。直到有一次，李郑连着两次糊弄数学作业，被赵老师叫到办公室重做。那天班主任在语文下课前，“不经意”地提了一句，“赵老师不容易，你们不要气她”。听完这话，再联系到之前听说的事，再淘气的学生也会产生恻隐之心了。那天晚上，邵辰来也在日记本上写下：“你们离开之后的那段日子，难以描述的情绪无数次将我淹没，后来，我游出了这层层巨浪，火一般的太阳，从海平面升起。赵老师的那轮红日，也升起来了吧？”
　　晚上八点，天已经完全黑了。教室里灯光明亮，有些不安分的光线，像是被那夜色里若有若无的虫鸣吸引了，悄悄地从开着的窗户径直钻了出去。班主任坐在讲台那里批改作业，同学们各自写着作业。从讲台那里望过去，同学们的各式各样的状态，一览无余。有人像是遇到了难题，看着题目，皱着眉头，右手拿着笔，笔的另一头咬在嘴里。有人用书本做掩护，偷偷往嘴里送零食。有的人身体还坐得笔直，笔也紧握在手里，眼睛却已经困到睁不开了。班主任走到她旁边，突如其来地清咳了一嗓子，然后又放下了一颗黄色的陈皮糖，接着若无其事地走开了。胡桃瞬间困意全无，迅速把桌边的那颗陈皮糖放进笔袋里，继续写作业。邵晨往笑她，被她用笔狠狠戳了一下。
　　第一节晚自习的下课铃声响起，随着班主任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原本安静的教室一下子像钻进了无数只蜜蜂，嗡嗡嗡个不停。晨来抬起胳膊，伸了个懒腰，看着面前解了一半的数学题，面露难色。他转头看向旁边的谭俊，问他会不会解。谭俊把练习册拿过去，看着题目思考了一会，然后开始动笔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解题思路。谭俊写着，晨来看着，谭俊写完了，晨来也恍然大悟。
　　谭俊一手托着腮，一手转着笔，一脸嘚瑟中又掺杂着一些不怀好意的笑，看着晨来说：
　　“我这算题目算得都饿了，你有没有吃的啊？”
　　晨来想起来出门时，婶婶往他书包里装了几个橘子，于是伸手从书包里摸出来两个橘子，递给谭俊一个，边给边说：
　　“橘子，吃吗？”
　　“吃，当然吃，我最爱吃橘子了。”确实如此，谭俊非常爱吃橘子，甚至到了看到橘子的图片都会咽口水的地步。这么爱吃橘子的他又怎么会闻不出来晨来书包里橘子的味道。他三两下就剥开了橘子，两瓣做一瓣的往嘴里送，因为吃得太急，挤出的橘子汁形成一条线，箭一般地朝晨来脸上飞去。被溅了一脸橘子汁的晨来，马上歪头在自己肩膀蹭了一下，然后转过脸来，看着正在憋笑的谭俊，顿时觉得又生气又好笑。此刻，晨来也想起来，有一次和晨往、小双在公园玩时，晨往说了什么好笑的事，让正在吃橘子的小双一口橘子汁喷了出来。放火的是他邵晨往，可自己却不偏不倚，成了那被殃及的池鱼。
　　邵晨来正想着，却见面前的谭俊已经吃完了那个大橘子，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的这个。邵晨来自然是不惯着他这得陇望蜀的坏毛病，直接无视了他。谭俊见状不对，只好作罢，毕竟他和邵晨来认识没多久，关系还不够铁。谭俊心想，这要是换成以前他那帮哥们书包里放着吃的，他早就自己动手拿了，哪里还用得着费心使一下“计谋”。
　　掠夺橘子的事就此打住，他们也继续写着作业。谭俊很快就把作业写得差不多了，他停下正在算题目的的笔，侧脸看向窗外，手中的笔在草稿纸上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戳着，不一会儿，纸上就被黑色水笔尖，戳出了一片密密麻麻的小黑点。这要是让有密集恐惧症的晨往看到，估计他得浑身起鸡皮疙瘩，然后立马把这些密密的点销毁，至于销毁的方式，可以用修正液、透明胶、黑色记号笔，实在不行，一把撕了，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看了一会，谭俊把目光从窗外抽了回来，跟旁边的晨来小声说：
　　“你去过山东吗，山东临沂？”
　　“和家人去青岛玩过，临沂，没去过。”
　　“我老家是临沂的，我小时候在跟爷爷奶奶住在那边。每年秋天的时候，院子里的枣树就挂满枣子了。那棵树看着不大，但是结的枣子是又多又甜。如果没被砍掉的话，现在肯定又是满满当当一树枣了。”
　　“你国庆放假回老家吗？” 晨来问到。
　　“不回，我爸妈有事情，回不去，我也回不去。”
　　“那……”晨来本来是打算国庆假期约着谭俊一起玩的，但是不知怎么，话到嘴边，就是没说出口。

　　晚自习快结束时，班主任走到邵晨来的座位边，把手里的蓝色笔记本递给他，说到：“这是你的本子吧，有学生捡到，送来办公室的。”
　　晨来翻开看了下，确实是自己的本子。这本子是他用来记录一些好词好句，整理读书摘要什么的，一般都装在书包里，随身带着。晚自习前准备拿出来用，发现书包里没有，他还以为是落在家里了。
　　谭俊看着这深蓝色的本子，有点好奇。
　　“晨来，这本子挺好看啊，写了什么，给我看下？”
　　“没什么，你看吧。”晨来把本子放到谭俊面前。
　　谭俊随手翻开一页，看到了这样一段话：“苦根死后第二年，我买牛的钱凑够了，看看自己还得活几年，我觉得牛还是要买的。牛是半个人，它能替我干活，闲下来时，我也有个伴，心里闷了就和它说说话。牵着它去水边吃草，就跟拉着个孩子似的。” ——《活着》
　　谭俊小声读完这段话，看着晨来，露出似是惊喜，似是难过的神情，说到：“我看的课外书不多，但是刚好也读过这本书……”
　　突然的放学铃声打断了对话，铃声结束后，班级里也吵闹了起来。
　　邵晨往看向他哥这边，只看见他俩嘴巴动着，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些什么，但是听不清。
　　九月的最后一个晚自习，就这样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