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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疯子 ...

  •   我的名字是渡边彻,我存在于世的意义,就是杀掉那个叫黑泽朔月的家伙。
      黑泽是我的同班同学,和我一样只有十三岁,还没到需要承担刑事责任的年纪。我对黑泽的杀意源自一场荒唐的猎杀游戏,我是猎人,他是我的猎物。就像我天生就是为了杀他,他天生就是为了被我杀掉。
      至于这场游戏的理由和目的,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对此也毫无兴趣。
      我的脑子里只想着怎么合乎规矩地杀掉他。
      规矩是,不能由猎人直接动手,而要让猎物迫于压力死于自杀。我发自内心赞美这条规矩,因为动手杀他实在太简单了,黑泽是个毫无抵抗能力的懦夫,这差点让我人生唯一的使命变得相当之无聊。

      鬼说是游戏影响了我的思维,但直至这场游戏失效之后,我的杀意也没有减退,在我无所事事的枯燥人生之中,幻想黑泽的死亡是我唯一感兴趣的事情。他适合割断动脉湮没在血色浴池里,也适合从高空坠下爆裂成花,无论哪种死法都很美,因为他长得如此漂亮。
      鬼说我很不正常,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是就是吧,我无所谓。我是疯子,他是我的死囚,我俩挺配的。

      鬼从来不承认自己是鬼,它总是以上帝和神自居。鬼指责我的冷血和扭曲,惋惜黑泽遭受的苦难,诅咒我在未来某日横遭惨死。

      我和医生咨询过鬼的事情,医生给我的结论是妄想偏执和精神分裂。这也太离谱了,我这样的疯子精神分裂出的幻觉居然会是个道德标杆?难道不该是奈亚拉托提普吗?
      我其实也考虑过鬼是不是真的和它所说的一样是上帝,我问它:你既然这么心疼黑泽,那你能不能阻止我这块砖头拍下去砸到他?
      我满怀期许地地冲着黑泽的脑袋砸了下去。
      结果是黑泽头破血流地倒在我脚边蜷成一团,哭声蚊吟般细不可闻,如柱的血流喷泉一样喷涌四溅。鬼在我耳边尖叫着咒骂,它无能为力的可笑模样和黑泽简直如出一辙。
      果然什么神啊上帝啊都不存在,只有命运是切实存在的。命运是我负责杀掉黑泽,黑泽负责被我杀掉。
      我把黑泽搂回怀里帮他止血,以免他被我失手弄死,他应该有一场精心布置的死亡仪式,死在众目睽睽的聚光灯下,而不是这样随随便便被砖块了结在铁锈和泥土里。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是个称职而优秀的猎人,我的折磨手段效果拔群,黑泽从情绪正常会哭会笑的小孩变得日渐阴郁而孤僻,他成了一个脏兮兮的破烂。向老师和家长求助无果之后,他不再抵抗,也不会求饶,除了我再也没人能注意到他原本长得很漂亮。
      原本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他都已经学会自己往自己的手腕上划刀子了。春天快到了,自杀率最高、最适合自杀的季节快到了,我和黑泽约好,等樱花开了他就去死,我重复不断地把他的脑袋按进水里逼他答应下来。
      然而就在樱花花期的前几天,这个混蛋居然,逃走了。

      黑泽悄无声息地转学了,举家一起搬离了这座城市,从此彻底消失在我的生命中。
      我不知道负责他父母的那群废物在搞些什么,我明明做好了一切,却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就这么被沦为废弃品。
      黑泽消失了,鬼也消失了,我为我的失手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但因为还年轻,或许还有他用,才被留下一条命。
      我不明白,我失责了,黑泽也失责了,但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被留在了这个不见天日的地狱里?

      我以为我将背负着这个瑕疵品的耻辱烙印永远徘徊在人世间受罚。
      直到十四年后,我和黑泽在一起绑架事件里重逢。

      人质算我在内共有九人,其中三人是黑泽的同事,还有四名他们的学生,我目前在警视厅担任刑警,因为恰好和他们搭乘同一辆观光车而被卷入了绑架。当然,上车时我并没有认出他,我对黑泽的印象还停留在记忆里那个十来岁的孤僻小孩身上。
      绑匪已经不见踪影,人质们被铁链和绳索锁在暗无天日的地道里,我凭借过人的夜视勉强能分辨出一点环境,看见锁链死死焊在水泥中,很明显这是为了绑架而专门准备的场地。
      我清醒过来的时候,黑泽似乎已经醒了一段时间,他正一边和旁边醒来的其他人说明情况,一边跪在我脚边低着头一点点用钥匙磨断绑住我手的绳索。
      头部遭受重击留下的钝痛一阵一阵地冲击着我的大脑,但真正让我感到眩晕的,是听到旁边的人喊出他的名字。

      命运再临了。

      鬼又来了,但是好像不认识我了,嘻嘻哈哈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血液倒流一样冲向脑神经,黑泽看出了我的异常但却误认成了别的情绪,安慰我说不用担心,他会救所有人出去。或许是因为当了老师的缘故,他的语气带着一些哄骗和宠溺的味道,我很不习惯。
      我想不通他是怎么第一个挣脱锁链的,脱险之后我向疗养院打听才知道,他当时捏碎了一部分自己的手骨。
      黑泽在我面前跪了很长时间,磨断绳索耗费了三四个小时之久,他脆弱的脖颈暴露在我视线里,好像轻轻一用力就可以捏断。我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或许是黑泽一生中唯一一个能杀了我的机会,他如果想要活命,就必须先除掉我。
      但黑泽没能认出我,真可惜,命运果然没有站在他那边。

      脚上的锁链很沉所以也很粗糙,黑泽用衣服上装饰用的金属铁丝捅开了锁,我随口编造了一个假名,配合他将剩下的人救出来。
      我们在错综复杂的地道里摸索了很久,前后长达七十多个小时,在这段时间内他确实成功安抚住了无助、恐慌的学生,也努力规劝住某个脾气暴躁的同事不要因为意见分歧而大打出手。
      黑泽居然完全过上了正常的生活,有了和谐相处的同事和敬重自己的学生,他背弃了自己的使命还恬不知耻地追逐着幸福,我对他的恨意简直浓烈得无可附加。
      食物和水源是我们面临的最大困境,黑泽提到了一个虚构案件。几名探险者受困山东,因为没有粮食而杀掉同伴并食用。
      黑泽说,如有必要,他愿意成为那个拯救其他人的角色。

      他有明显的牺牲自我保全他人的意思,那一刻我一直勉强维系的理智终于崩盘了。
      黑泽,你明明是属于我一个人的东西啊,在我最需要你靠死亡来成就我的时候你逃走了,为什么偏偏要在这里为了什么可笑得要命的天真正义而赴死?!这些无关紧要的路人,就比我重要吗?他们的死活比我们之间的命运重要吗?!
      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把黑泽按在墙上暴打了一顿,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因为我掐住了黑泽的脖子,他的同事们一时也没敢靠近。
      黑泽终于认出了我,也知道了游戏的事情。
      这一定是命运给我的补救机会,我不会再让黑泽逃走第二次了。至于我的工作和未来,我已经全都不想管了,那一刻我做好了和他同归于尽的准备。
      和我预期的不同,黑泽没有气急败坏地咒骂我或是拼死抵抗,他忍着被我卸掉手臂的剧痛没有挣扎,甚至劝住了旁边情绪激动的同事,仔细地向我询问关于游戏的事情,他问我是谁组织了这场游戏,是什么人向我传达了杀戮的命令。
      很可笑,你听不到吗?风说要割断你的咽喉,月光说要拧断你的脖子,午夜的飞鸟说该把你架上火刑,教科书上长篇大论地称述着你的死状,街头巷尾的人们交头接耳地议论你怎么又多活了一天,被我母亲砸碎镜面和父亲撞碎的路灯都在叫嚣着催促我撕碎你,我无时无刻活在这些紧迫又强硬的命令中,你居然完全听不到吗?!
      鬼和黑泽的同事们一起尖叫起来:草,这B原来是个神经病。
      黑泽没有像他们一样一惊一乍,他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叹口气说:我知道了,出去之后我会任你处置,但在学生们脱险之前,我们还是先合作吧。
      我默许了,除了用手铐锁住黑泽之外,没有进一步阻止其他人的行动。我当然会全力救他脱险,我绝不允许他死在这种毫无价值的场合下。
      黑泽不知道是想缓解和我的关系还是单纯想稳住我,一直在努力和我交流,见缝插针地宣扬他可笑的正义观,我的恨意没有丝毫平息,脑子却越来越乱,在黑泽搬家逃走到我和他重逢这期间,我关于黑泽的记忆似乎蒸发了,这实在有点异常。
      中途黑泽因为两次意外和体质原因昏迷过几次,所幸在脱险前勉强恢复了清醒。因为身心都遭受了重创,这次的人质获救之后都被送进疗养院隔离治疗了一段时间。
      等回归到正常的社会秩序中之后,再要逮住黑泽就不是特别容易的事情了。但我已经知道到了他任职的学校,也就能立刻知道他的住所地址,我只需要准备一个不会被人发现的秘密场所把他藏起来,他一辈子都别想再从我手里逃走了……
      在医护人员将黑泽带走之前,我默不作声地盘算好了这一切,而黑泽突然走到我身边主动抱了抱我:渡边,别怕,我会救你的,你要等我。

      我听见鬼骂骂咧咧地说:草,这家伙疯了吧。
      但这只是一切的开始。后来鬼见多了黑泽那即便是我也深感意外、近乎病态的忘我牺牲之后,鬼说它总算看明白了,原来黑泽才是最疯的那个疯批。
      我早就有预感了。离开我之后的黑泽过上了正常而幸福的生活,他根本不需要我,我和我的命运对他来说是多余的负担。而失去黑泽的我却只是一条没有价值的丧家败犬,黑泽自始至终是我的一切,我根本就离不开他。
      可他却抱着赴死的觉悟对我伸出了手。

      那时候我终于明白,黑泽是疯子,我才是他的死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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