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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被赶出家门(大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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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初年,天下大旱。
庆丰县,小柳村。
开春至今,大半年未下过滴雨,河水干枯,庄稼都旱死在了地里,旧粮吃尽,新粮绝收,家家户户都在闹饥荒。
七月初五。
一大早,崔母又催逼崔山去大伯家借粮食,这已经是今年第五回了。
崔大伯在城里经营一家棺材铺子,家中比较富裕。崔母生有三子,大儿崔海,年十五,二儿崔山,年十四,小儿崔宝,年十二,三兄弟年龄相近,小时候崔母拉拔不过来,就把崔山送给了公婆养。那时崔家已经分家,崔老爹和崔老娘跟着大儿在城里住,也就是说,崔山打小就是在大伯家长大的,自有一份香火情。
因此崔山前几次去借粮,崔大伯娘二话不说便与了,虽则一次比一次少,却足够崔山跟崔母交差,免受她一顿打骂,只是他和大伯家的情分越花越薄,以至崔山这回上门,崔大伯娘直接撂了脸子,道,“没有。”
崔家堂妹,时年十三,是个泼辣性子,早对崔山这个死叮着他们家吸血的二堂兄不忿了,抱着手在一旁奚落道,“二堂哥,先生说‘事不过三’,你自己数数你都来了多少回了,真当我们家是开粮铺的啊,就算是开粮铺的也经不起你们家这么借!”
崔山被说得面红耳赤,落荒而逃,回到家,自然免不了被崔母一顿捶打。
鸡毛掸子抽在身上,崔山抱着头缩在墙角,一动都不敢动。
崔母打累了,扔了鸡毛掸子,嘴里仍在骂骂咧咧,无外乎说些“老娘怎么生了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你怎么还不去死”云云,崔山忍着身上的疼,已经习惯到可以充耳不闻。
夕食是窝窝头,说是窝窝头,其实是掺了面糠的野菜团子,野菜苦涩,面糠粗糙,二者掺在一起,简直难以下咽,崔宝吃了两口就开始闹脾气,“娘,我不要吃这个,我要吃白面馒头!”
崔母便骂,“你那没用的二哥没借回粮来,我上哪儿去给你做白面馒头?”
“我不管,我就要吃!”崔宝把手里的窝窝头扔在炕上,生完了气,又抓着崔母的胳膊来回摇晃,“娘,你明天再让二哥去大伯家嘛,这野菜团子剌的我嗓子疼……”
崔母顿时心疼道,“好好好,明天我就让他去,你现在先就着水吃点儿。”
崔宝这才破涕为笑。
崔母看向崔山,“听到没,明天再去你大伯家借粮,借不到就不要回来了!”
崔山本默默吃着窝头,没想到火还是烧到了自己这里,他自是不愿意再去大伯家的,想了想,道,“大伯家也没有粮了。”
崔母白眼儿一翻,“老娘不管,你明天再给我去,要是借不到就别回来了!”
往常遇到这种情况,崔山都会沉默,但今天不知怎么了,他竟说了一句,“我不去!”
崔母也愣了一下,然后大怒,“不去就给老娘滚!”
说着便拿鸡毛掸子把崔山撵出了家门。
这倒也不是第一次了,崔山找了个背风的墙角靠着,等崔母消气,不想这一等就等到第二天早上,出来的也不是崔母,而是在这个家里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崔父,他拿了一个昨晚剩下的窝窝头给崔山,“山子,家里没有余粮了,你去你大伯那儿住些日子吧。”
秋天夜里的风有些冷,冷得崔山的脑子都不转了,以至于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才理解崔父话里的意思——他们要赶他走,理由是家里没有余粮了。
崔山沙哑着嗓子问,“我上次从大伯家借回来的粮食呢?”
崔父搓了搓手,“你也知道那是给你大哥准备的。”
崔大哥崔海是远近闻名的神童,十一岁就过了童生试,后来考秀才屡次不中,去了府城读书,现在崔父每个月要给他送一次粮,崔山借来的粮食大多入了他的口。
他们惦记着给老大送粮食,却要赶他出门,崔山的心就像秋天的夜一样冷了半截,却犹不死心道,“今年年景差,能不能让大哥回来,明年再——”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崔母就从屋里冲了出来,怒不可遏道,“你个黑心肝的,自己没出息,还见不得你大哥好,你安的是什么心?!快给我滚,老娘没有你这个儿子!”
她一边骂一边捞起墙边立着的扁担往崔山身上抽,不管轻重,也不看地方,竟是要下死手。
崔父连忙拉住她,对崔山道,“你快走吧!”
崔山抹了一把头上的血,愣愣地站在原地,好像傻了一样。
崔宝把他推出大门,“二哥你真厉害,大哥可是娘的心头宝,连我都不敢惹他,你那么说不是找死吗,你先去大伯那儿躲躲,等娘消气了再回来。”
崔山看着还在院里张牙舞爪、想冲过来打杀了他的崔母,突然笑了起来,“呵呵,我不会回来了。”
崔母那一棍子不仅打破了他的头,还打碎了他的心,他不会再回这个地方了,死也不会!
他的笑容如此诡异,再配上被血糊满了的半个面颊,好像厉鬼上身了一样,吓得崔宝尖叫着跑回去了。
“哈哈哈……”看他抱头鼠窜的样子,崔山大笑着离开崔家。
路上遇到村里的人,都道崔家二郎疯了,有说可怜的,也有说他悖逆的,“他娘再怎么样也没把他卖了不是?”
崔山冷笑,她倒是想过,只是舍不得她大儿有一个当奴才的弟弟,污了他孝悌的名声。
头上的伤口已经结痂,崔山蹲在路边思考将来的路。
一是去大伯家,今年这年景,大伯自己就够难了,他又怎么好意思上门吃白食,话再说回来,就算他想去,大伯娘也不一定收留他。
二是去城里做工,他不识字,从前只在酒楼里帮过厨,在码头上扛过货,可现在这两个地方都关门了,他去了也找不到营生。
最后就是去当乞丐或者卖身为奴,当乞丐不用说,现在人们自己都吃不饱,哪有心思接济乞丐。至于卖身为奴,他不想选,无关骨气和尊严,只是他不想再过寄人篱下、战战兢兢的日子。
难道就没有其他路可走了吗?
崔山抬起头,看到对面连绵不绝的大山……
崔山进了南山,那个传说中有猛兽出没,妖怪食人的南山。
山的外围已经被人扒光了树皮,撅光了草根,他便一直往里走,一路上没有遇到猛兽,也没有遇到妖怪,倒是捡到一只黑色的小猫。
时人皆道黑猫不详,会给主人召来祸患,所以一般人家里生下黑猫都会扔掉,崔山不忌讳这些,就带着这只小猫一起上路了,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小狸”,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就是从前他在大伯家住的时候,大堂兄养的一只猫叫小狸,他很喜欢,也想养一只,却不敢说,只能在心里偷偷羡慕,心道以后他若有了猫也要叫小狸,如今这样也算圆了儿时一个心愿——虽然他夜不知道自己带着这只比他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猫能在这深山里活多久。
但接下来,崔山发现自己好像转运了,最先是遇见一大片栗子林,树上的栗子颗颗饱满,压得树枝都弯了,他在树下吃了个半饱,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又误打误撞发现了一个山神庙,山神庙旁边还有一条小河,今年这样干旱,这条河里的河水竟然还很宽阔,偶尔还能看到里面有鱼儿游动。
这简直就是山神保佑!
崔山在庙门口磕了三个头,然后带着小狸住进了山神庙。
山神庙好像被火烧过,正殿和东面的房屋都化作了一片废墟,只西面的厢房好一点,还剩下几堵墙,却是摇摇欲晃,随时要塌的样子。崔山也不敢住在里面,便在东面废墟旁的一颗大树下平整出一块土地来,上面铺上枯草和落叶,打算今晚就在这里凑合一夜。
这时,小狸在他脚边“喵喵”的叫,估摸是饿了,其实之前崔山喂过它栗子,可是它看都不看一眼。这次,崔山去河里给它抓了一条鱼,清理完后,直接把鱼肉撕碎了喂给它。小狸闻了闻,舔了舔,然后吃的很欢实,崔山却有些担忧,这么小的猫也不知道能不能吃生鱼,可是现在没有火,他也没有办法,如果真出了什么事,也只能听天由命。
好在小狸吃完后一直活蹦乱跳的,也是,能在南山里活到现在,小家伙不可能这么脆弱,崔山放下心来。
小狸吃饱就去睡了。
日头还高,崔山去河边折了两捆藤条,赶在天黑之前编好一个藤筐,明天他要背些栗子下山换东西。
天彻底黑了下来,山上的星空很美,崔山没有心思欣赏。秋天的夜晚很冷,没有屋子挡风,没有火和铺盖取暖,崔山把小狸抱在怀里,缩成一团,迷迷糊糊睡去。后半夜他做了一个梦,梦到一个通体黝黑的巨兽,醒来时崔山忘记了它的面目,却记得它有一身长长的、温暖的皮毛,温暖的想让人伏在里面一睡不起。
崔山想,一定是太冷了,他才会做这样的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