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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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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下了一夜的雨,今早山上还蒙着一层薄薄的雾,不知名的鸟雀在一声声叫着,偶尔吹过一阵凉风,已带着丝丝寒意。
云开挑着一担水走在有些泥泞的山路上,额角有细汗冒出。这路他走过很多回了,水也挑过很多次,早应该到了,今日却有些力不从心。
他咬咬牙,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加快速度,忽然听见旁边草里传来一阵呻吟声。想了想,他还是决定过去瞧上一眼。
云开拨开草丛,只见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躺在那里,他吓了一跳。
“施主,施主?”他赶快走过去检查那人的脉搏,还有一口气。
那个人勉强睁开眼睛,看到云开,动了动嘴唇,“小师父,救……救我。”说完便直接晕了过去。
云开是这山上清泉寺里的小和尚,今年刚满二十,性子安静沉稳。
清泉寺修建了一百多年了,由于山高路陡,平日里香客不多。师父看见云开背回来一个人,询问他情况。
“我在途中看见这位施主,见他受了重伤,荒郊野外的又没有人家,就做主把他带了回来,还望师父莫怪。”云开低下头。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云开,你做得很好。”师父看了他一眼,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云开尽心尽力地照顾了七天,这人终于能下地了。
这个人模样很好,寺里的布衣也掩盖不了他周身的气度。他说他叫谢九,家在外县。此番是来投靠亲戚,却不想亲戚早已搬到别处。途中又不幸遇到劫匪,全家落了难,只留他一人身受重伤,逃离至此。幸而得云开相救,否则便要被那豺狼虎豹给吃了去了。
云开想着他无处可去,又实在可怜,左右也吃不了多少粮食,便问了师父,同意他住下。
寺里生活清苦,每日不是拜佛就是诵经,日子实在乏味得很。云开以为谢九不会习惯,没想到他倒是自己品出了些乐趣。
谢九每日随众人一道晨起练功,吃罢早饭后去后院劈柴,下午就在房里看书。自从他来了,云开就不用去挑水了。谢九挑的水比他多,脚程又比他快,省心了不少。
闲暇之余,谢九也会让云开带他到这山上四处转转。临近深秋,山上树木萧条,没什么生机。好在偶尔会遇到几个野物。云开是不能吃荤的,所以在谢九烤了兔子,云开拒绝的时候,他也没有劝。
“我小时候,我的父亲带我去打猎,也会这样烤兔子来吃。他烤的比我烤的好吃多了。”谢九一手举着烤兔子,一手拨弄着火堆,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
云开看着他,似是想要开口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双手合十,默默说道:“施主的双亲定是去了极乐之所。施主不必过于悲恸。”
听到这话,谢九转过头看他,笑了笑:“多谢云开,我现在比之前好多了。”
“其实,施主得到过父母宠爱,也是令人艳羡的。”沉默了一会,云开轻声说。
“我没见过自己的双亲,听师兄说,我是被遗弃在寺庙里被师父捡来的。”说着他神色便黯淡下来,垂下眼眸,“既是被遗弃,想必是不得父母所喜爱吧。”
正说着,谢九却拍拍他的肩膀,摇了摇头:“不是的,云开。”他认真地看着他 ,“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我和你的师父,师兄师弟们都喜欢你。你的父母可能是另有隐情,但肯定不是因为厌恶,你千万不要这样想。”
“我一路逃离至此,途中也遇到过几个人,但是他们都不曾看我一眼。只有你把我带回去治伤。这几日的相处,我也感觉到你为人很不错,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我也能感觉到你的师兄师弟都是这样想的。”
云开愣愣的,他抬起头看向谢九。
谢九被他的表情逗笑了,他笑着捏了捏云开的脸。
云开由于过于愣怔,忘了躲开。回想起来后脸慢慢变红了。
谢九看他反应有趣,忍不住逗他 ,“云开,怎么摸你一下就脸红?你怎么这么容易害羞?”
云开羞赧,低着头有些脸热,“施……施主,你不要……”
“你怎么还叫我施主?以后直接叫我名字。不愿意的话,”谢九勾起嘴角,“你也可以喊我谢九哥哥。”
这下云开直接红了整张脸,不肯再说话。
此后他们的交流就多了起来。而云开和谢九相处的时候,也没了以前的客气和疏离。
偶尔他们会去山下的市集,谢九带云开去看烟火,放河灯,逛庙会。
偶尔他们会去山里转转,云开带谢九去看飞溅的山泉,陡峭的崖和冬眠的兔子。
云开虽然总是很安静,不过他脸上的笑意多了起来。谢九虽然很闹腾,但他总能注意到云开的情绪。即便他面前摆着一堆人和一堆事,也是以云开为重。
这样被人全然在乎的感觉是云开从来没有体验过的。寺里的人太多,师父不可能总是顾着他,而师兄师弟们平日里任务繁多,更顾不上他。
云开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度过。常年在佛祖座下诵经,他变得并不执着于个人之爱。世人皆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所以要看破红尘,六根清净。只是偶尔几次下山,看到万家灯火,游子归家,家人相聚,心里免不了有些孤独。但他能忍。
而现在他似乎有些迷茫,他想要离谢九近一些,再近一些。云开自年少起便一直在这清泉寺,就连下山也是谢九来了后次数才比以前多了起来。他不懂对谢九的这份依赖叫什么,可他清楚自己的身份,这界线是半点越不得。
进不得,便只有退了。
云开开始有意无意地躲谢九,反复了几次,被谢九察觉到了。
谢九问他,他不也不知道从何说起。谢九看他的样子,干脆也把心一横,挑破了那层窗户纸。
“是因为我。”谢九肯定地说,“云开,你心悦我。”
云开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不知道作何反应。
谢九朝他伸出手,云开一边后退几步一边说,“我,我不能……”
“云开,你这几日精神不济,是休息不好?”师父问他。
云开摇摇头。
“是因为谢九?”
云开不说话了。
“那谢九来了多久了?”师父又问。
“快满一年了。”
“师父,如果有一件我不能做又很想做的事该怎么办?”
师父满是慈悲的眼,看着他痛苦的神色,沉默片刻,才轻声说,“世间万物 ,因缘而起,因缘而灭。云开,不必问我,问你本心。”
师父看他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
云开遵从自己的内心,去找谢九。
刚进门,便被人从背后一掌拍下,昏迷了过去。
醒来后发现自己被绑在床上,房间里也多几个人。
谢九听见声音后走到床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这是怎么回事?”云开看看谢九,又看看自己。
谢九笑意盈盈,“本王乃当今九皇子谢珩,当初隐瞒身份至此,是为求一物。”
云开明白了,谢九接近他是有目的的。
他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说不出来什么。他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为何就到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明明跟师父说了要遵循本心的。
“我师父他们呢?”
“他们好好地都在大殿念经,这儿是后院,没人来。”谢九淡淡地说。
“你所求何物?”半晌,云开哑声道。
“听闻清泉寺的云开师父颇有灵性,生得一颗玲珑心,取之心头血可治百病,解百毒,是味奇药。是也不是?”
“……是。”
“如此便好办了,父皇下令,只要献上此药,便传位于本王。只要你肯乖乖让本王取,等本王登上皇位,你便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届时你这小寺庙便受皇室照拂,里面的佛像灯烛,殿宇庙堂皆用黄金重塑,这庙里的一干人等也会身价倍增。你干也不干?”
“我会很疼,而且可能会死。你已经想好了吗?”云开脸色发白,却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这你自然不用担心,本王请了太医来,自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我有些渴,想喝水。”云开沉默了一会,开口道。
谢珩转头吩咐了几句,过了一会一杯茶被端了过来。
云开喝了一口就不肯再喝,而这里面加了他最喜欢的桂花蜜。
他倒还记得。
谢珩的嘴角还是带着笑意,看向他却没了以前的情意。
谢九还是那个谢九,谢九却不是那个谢九了。
想到此处,云开心里蓦地一疼,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哀袭来。
谢珩站在那里,表情带着势在必得。
他知道他的血有奇效,但是也知道他是会死的。
他闭了闭眼,静静地看着谢珩。
“我答应你。”
谢珩听后眉头一挑,笑道,“早该如此了,本王特意请了太医会保你的性命无忧,等此番事了,本王就带你进宫好好补偿你,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眼前人的笑容仿佛与记忆中的人重叠,云开一时分不清是谢九还是谢珩。
“如此,我们便两不相欠了。”云开喃喃自语。他脸上分明没有什么表情,却有眼泪流下来。
他们上辈子是一对恋人。谢九是东海的龙太子,大名也叫谢珩。云开只是个普通的人族。
人妖殊途,他们的结合是不被允许的。
天帝震怒,誓要拆散他们。
逃亡途中,云开受了重伤。他做好了自己快要死了的准备,只是放不下谢九。
后来他活下来了。人族的生命脆弱,谢九为了救他,剖了自己的内丹。而谢九却因为失去了内丹,最终灵力尽失而消失。
失去内丹的谢九入不了轮回。他因为有谢九的内丹而获得了几千年的寿命。
没有谢九的漫长岁月是孤独的。他想了很多办法,都没用。
他一个人孤独地过了几百年,直到遇到一个老者给了他一个办法。
他去了酆都,找了阎王,用他剩下的寿命换谢九入轮回。
阎王认得他和谢九,看他的表情坚毅,还是想帮他一把。
“我会让谢九进入轮回,还会把你放进谢九的轮回里。不过你只有三十年可活,之后你的每一次轮回,也只有三十年可活。你这一次可以不喝孟婆汤,之后的每一次你都要忘记前尘过往。你可愿意?”
“我愿意。”
他并不奢求能够再续前缘,他只要谢九好好活着。
直到有一天,他在路旁草丛里发现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