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DonAmor

56、摊牌

　　“回来了啊？还以为你今天在外面过夜呢……怎么还把花带回来了？人家没收？”沙发上和余宏茂依偎着看电视的陆巧云立即把身子坐正了。

　　余阅一言不发抱着玫瑰花束走到两人面前。“麻烦关下电视，我要说个事。”

　　余宏茂看了他一眼，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儿子，能陪你一辈子的人不是那么好找的，这个不合适咱们就换下一个，想开点，”陆巧云抬手覆上自己胸口，“看你这么难过妈妈也伤心了……”

　　“不是因为这个，”余阅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他注视着怀中的玫瑰，尝试让自己镇定下来，“我已经找到能陪我一辈子的人了。”

　　“这束玫瑰，是秦添送给我的。”余阅有些惊讶，明明他整个人都紧张到打颤，说话声音却超出预期的坚定。

　　陆巧云闻言脸色一变，像是没听懂余阅的言下之意，略显笨拙地问：“哦？小添回国了？你们关系真好呀，他还想着给你送花。”

　　“不是这个意思，”余阅抬起头，对上陆巧云的目光，“我和秦添在谈恋爱。”

　　陆巧云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怎么和妈妈开这样的玩笑？今天是情人节，不是愚人节。”

　　“妈……我没开玩笑，我真的很喜欢秦添，幸运的是，他也喜欢我。”余阅边说边跪了下来，他垂下头，不敢看受到惊吓的陆巧云。

　　“怎么可能！你们两个都是男的怎么谈恋爱？这根本不正常！”

　　余宏茂安抚性地拍了拍陆巧云的手背。“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余宏茂这一问让余阅相当不知所措，他已经做好被激烈言辞痛斥的准备，没想到余宏茂竟然还能心平气和地跟他聊天。

　　“大一那会儿我过生日在一起的。”余阅如实回答。

　　“有没有可能秦添根本不喜欢你，只是在迁就你满足你呢？从小到大他一直都在这样做，因为害怕失去你这个朋友。”

　　“我分得清喜欢和迁就的区别。如果秦添真的是为了迁就我才和我在一起，那我也敢确定，他能迁就我一辈子。”

　　“男的和男的怎么结婚、怎么生小孩！没有结婚证也没有孩子，你们的互相喜欢有多不牢靠你清楚吗？”

　　“没有结婚证有婚戒就够了，生不出小孩可以去领养。相爱其实不需要任何证据，只要两个人心知肚明。那些被各种证明禁锢却不相爱的家庭，应该比我们更可悲吧。”

　　陆巧云被噎得说不出话。“领养哪有亲生的好啊……没有血缘的关系怎么都亲不了。”

　　“你跟我爸也没有血缘关系，不一样活得很快乐吗？让人关系亲密的是爱本身，不是血缘。再者说，和血缘相比，教育、家长的陪伴和引导在抚养小孩的过程中起到的作用更大吧。我和秦添目前没有这方面的考虑，但我能保证，如果我们领养了孩子，他一定能在充满爱意的环境里健康地成长。”

　　“秦添给予我的东西比你们看见的多了太多。我其实也思考过这个问题，到底是因为我喜欢男的才喜欢上了秦添，还是我喜欢秦添，而他恰好和我性别一样。不论哪个理由想必你们都无法接受，我也不奢望得到你们的理解。世人都认为我们有罪，倘若我们认为自己无罪，那便是清白的。”

　　“我跟你说不通……你换位思考下，如果你的孩子是同性恋，走在外面被别人戳脊梁骨，你会有什么想法？”陆巧云说完从沙发上起身，直接回了卧室。

　　“我去看看你妈。”余宏茂说完也跟着上了楼。

　　陆巧云一张接一张地抽面巾纸，眼泪刚擦完又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她的肩膀轻微颤抖着，眉头皱在一起就没舒展过。

　　“秦添是好孩子，余阅也是，你说两个好孩子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

　　余宏茂捏了捏她的肩，说：“感情这东西，又不是自己能控制的。”

　　“你还帮着他们说话？我就感觉不太对劲，怎么我情绪这么大你却跟个没事人儿一样，还问他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儿子是同性恋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是吧？”

　　余宏茂挨着陆巧云在床沿边坐下。“我其实……感觉到了。”

　　陆巧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除夕秦添给我敬酒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秦添这孩子你也知道，做什么事情都游刃有余，分寸拿捏得很恰当。他给我敬酒时却带着点讨好，我不知道这种讨好是潜意识还是故意而为，但实实在在感受到了。”

　　“所以呢？”

　　“所以我有个心理准备，不像你反应这么大。其实我更关心儿子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来跟我们坦白，他明明可以瞒得再久点，直到瞒不住了为止。”

　　“不管他什么时候坦白我都接受不了。你说……他和秦添会分手么？分手后他还有可能喜欢女孩吗？”

　　“这我也说不清……我还是那句话，感情的事不是自己能控制的。”

　　“那就放任自流，让他们俩这么谈着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等会儿我再去跟他聊聊，看看他们感情到底有多深。这种事不能堵，越堵越容易有逆反心理。”

　　“他要是不听劝呢？”

　　“不听劝……不听劝那就揍他，把他揍到听劝为止。”

　　陆巧云在余宏茂手臂上重重拍了一掌：“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

　　“你看，我说揍他你又不舍得。秦添是我们一天天看着长大的，余阅又是我们自己的儿子，你也说了他们都是好孩子，好孩子这辈子就犯了这一次错误，做父母的是不是该宽容些。”

　　“这个错误能毁掉他们的人生！”

　　“没这么夸张。你不是一直强调自己要做开明的家长么，怎么这个时候接受不了了？”

　　“这和开不开明没关系！我想抱的孙子现在没有了，你费心费力建起来的公司说不定也要后继无人了……”

　　余宏茂叹了一口气：“指望儿子不如指望孙子……余阅还真不是做生意的料。”

　　余阅在客厅里老老实实地跪着，不累也不困，就是有点饿。他花了好长时间才让心跳逐渐平稳，现在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无力感。

　　如果秦添知道自己没和他商量就干了件如此疯狂的事一定会生气。不过生气归生气，秦添怎么着都不会和他分手。

　　余阅跪得腿有些发麻，正当他打算换个姿势稍微休息下，余宏茂刚好这个时候从楼上下来。

　　他不着痕迹地又跪了回去。

　　“哟，这么自觉，还跪着呐。”余宏茂朝他一挥手，“行了，起来吧，不用靠这个来证明你的决心。”

　　余阅犹豫片刻后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到余宏茂身边坐下。

　　“咱们爷俩推心置腹地聊聊？”

　　“……你不生气吗？”

　　“气啊，但是没用，你们又不会分手。这事儿秦添不知道吧？”

　　“嗯，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拦着我。”

　　“他拦不住你。”

　　余阅看了余宏茂一眼，说：“倒也是。”

　　“你想告诉我们的，不只你俩谈恋爱这件事吧。”

　　“……你怎么知道？”

　　“知子莫若父，我是你爸爸。”

　　余阅：“……”

　　“说吧，到底还有什么事。”

　　“我要是说了，你可能会更生气。”

　　“你在这儿跪着不回房间不就为了等我来么。”

　　余阅没法反驳，在余宏茂面前他还是太嫩了点。

　　“爸，平心而论，你觉得我能管理好家里的公司吗？”

　　余宏茂沉默，片刻后才开口道：“以你现在的能力当然不行，但领导力决策力可以后天培养，反正我也不着急退休，咱们慢慢来。”

　　“我知道自己没有当领导的天赋，喜怒哀乐全都写在脸上，遇事也不沉稳，没有大局观，渴望简单的人际关系，没法对讨厌的人面带笑容……”

　　“搁以前为了守住这点家业说什么我都非改不可，但现在，现在我好像有了新的选择。”

　　余宏茂看着他，示意余阅继续说下去。

　　“我想得到秦添他们家公司百分之五的股权，只要百分之五就够了。”

　　余宏茂：“你知道这要花多少钱吗？”

　　“我粗粗算过，把咱们家公司卖掉差不多刚好够……”

　　“秦添手里有多少股份？”

　　“他有百分之二十，江阿姨有百分之二十五，如果我有百分之五，和江阿姨一起转让给他，他的持股比例就能达到百分之五十。”

　　“秦添他们家这样教你的？”余宏茂的脸色终于变难看了。

　　“我自己学的。秦添绝对不会让我这么干，这主意太缺德了。”

　　“你也知道缺德啊？知道缺德还敢跟我提？”

　　“我也是想了很久才想出这个法子……这是当下我能找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对秦添来说是好，对我们家呢？你和秦添的感情本来就没有任何保障，现在把家底儿白送给人家，人家转头把你抛弃了，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圣诞节那会儿我去美国找过秦添，”余阅对上余宏茂的视线，“见到了他弟弟还有夏氏集团的千金。”

　　“猜猜看，那姑娘看上他们兄弟中的谁了？”

　　余宏茂不接腔，余阅只好自顾自地说下去：“他明明可以选择商业联姻早点回国，却偏要和我在一起，等海外分公司做出成绩了再回来。他的决心让我没法袖手旁观，而且异国恋实在太痛苦了，我想让他早点回来。”

　　“你跟王芊菲不还一起出去过几次么？”余宏茂终于想起来余阅这边也有个姑娘。

　　“她啊……唉……我跟你说实话吧，但你得先保证不告诉她家长。她早就有男朋友了，俩人初中就在一起了，她怕家长知道他们早恋才一直瞒着没说。我就和她出去过一次，一对情侣加一个电灯泡，我就是那个电灯泡。后来我学聪明了，和她约好出门和回家时间，中间各玩各的，谁也不打扰谁。”

　　“今天也是？”

　　“嗯，今天……昨天也是。”余阅看了眼时钟，改了措辞。

　　“这花哪来的？秦添不是去美国了么。”

　　“嗯……这花……”余阅抬手拍了拍沙发上的花束，“秦添送了我一间工作室，算是迟到的生日礼物。这花在工作室里摆着，是我的情人节礼物。”

　　“工作室？”

　　“他知道我在写歌，就自作主张送了间工作室给我，方便我录歌。”

　　“你写的歌，方便我听听么？”

　　余阅有些难为情。“我……我写的一般，而且基本上都是写给秦添的。有那么一两首是写给你们的。”

　　“写给我们的？”

　　“嗯……写给你和妈妈的。”

　　“那我更要听听了。”

　　“……我把账号告诉你，你偷偷地听，别在我面前听……”

　　余宏茂摸了摸口袋，发现没带手机，懊恼地“啧”了一声。

　　“关于卖公司的事……”

　　“我只有一个问题。要是秦添拿到股权后翻脸不认人了，你打算怎么办？你爸这把年纪可经不起折腾。”

　　“虽然这个可能性为零，但我想我还是应该表明下自己的态度。如果秦添真的这样做了，我就当花钱买个教训、买个清醒，十几年的感情只当喂了狗。反正咱们家又不是没过过苦日子，以后我想办法挣钱养家。”

　　余宏茂看了眼墙上挂着的时钟，已经凌晨两点半了。

　　“先去睡觉，你让我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