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柳氏(下) ...
-
月牙琥珀的第二次拜访已是时隔一年之后,彼时杜娟家里遭逢巨变:杜白因为贪污被罚流放。说来这件事与前文的王县令还有一丝关系,半年前王县令右迁之后,没过多久新的县令便走马上任。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不曾想这把火居然烧到了杜白身上。
消息传到两人耳中时已经是三天之后,杜娟也已经三天没有来过私塾,出于对杜娟的担心,月牙急忙为琥珀请了假又稍稍作了准备便带着好友匆匆出发去到杜娟家里。
尚未进得院子,便已听见里面有哭声传来。杜娟为两人开的门,月牙琥珀随之而入,果然见杜母坐在院子里哭成了泪人,琥珀见状,赶忙上前安抚,好说歹说总算让对方止了哭声。
月牙抬头四顾,杜娟陪在杜母身边,柳氏却不见其人,杜母身体已大不如前,杜娟也清减了许多。此情此景,当真是桃花依旧,物是人非。
月牙还未来得及劝慰杜娟几句,外面却响起了呵骂之声。
望着月牙琥珀疑惑的目光,杜娟解释道:“是赌坊之人眼见父亲失势赶忙来要债的,昨天已来过一趟了。”
月牙眼见来人虽然骂得难听,但始终不曾破门而入,看了看杜娟愤怒的神情,料想昨天当是被杜娟给收拾过。但对方今日既然还敢再来,只怕是难以如昨日一般善了了。
这厢刚刚被琥珀劝停歇的杜母眼见催债的来了,立马又哭出声来,边哭边倾诉着自己家门不幸,直是叫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杜娟没有理会祖母,径直走到门口打开了院门。月牙与琥珀这才看清来人,对方一共六个,除去当中一人身着锦衣,其余五个倒是都光着膀子,见杜娟开了门,几人不约而同地后退了半步。
对方停止了谩骂,杜娟却气愤道:“家父前日已被流放,家中仅有的银钱也已被查封充公,诸位想要讨回现钱是绝无可能的了,院子里的家具倒是值些钱,你们搬去抵债便是。”
对面锦衣男子此时越众而出,从长袖中掏出来一张借据,看了看眼前怒目而视的杜娟,先将手中的借据晃了晃,然后悠悠地说道,“杜娟姑娘说笑了,令尊可是欠着我们二十多俩银子,这里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今天居然妄想用一张破桌子几条烂板凳便打发我们吗?我看还是找官府去评评道理吧。”
“朝廷律法早已言明,借债者如尚在人间,一切债务不得转嫁他人。诸位若是有勇气去岭南苦寒之地收债,小女子倒是不介意陪几位去官府走上一遭。”
岭南是沿袭了大成国的叫法,实际上是处在大成南边而天龙最北的一大片沼泽地,要想过去,几乎得由南向北横穿过整个天龙才行。
锦衣男子见嘴上占不得便宜,便向其他几人使了个眼色,众人会意,赶紧进了院子,将院子里的一切摆设拿了个精光。若非有杜娟把守,只怕客厅厢房也难以幸免,眼见院子渐渐被搬空,躲在一旁的老太太倒是哭得更凶了。
见手下满载而归,来人尚不解气,对着杜娟几人嚣张道:“我现在便到当铺去找掌柜的给这些东西估个价,不够的话我们还会再来。”
这时月牙突然上前:“在下这里还有五两银子,连着诸位手中的物件,想必也足以让兄台向东家有个交代。但是阁下手中的借据还望能够留下,否则诸位今日怕是难以轻松离开院子。”原来当众人洗劫杜府之时月牙已悄悄令琥珀关好了院门。
未等对方开口,月牙继续道:“杜娟姑娘的武艺想来几位昨天已经见识过,可我这位琥珀兄弟平日倒是一向不服气,今天倒是刚好可以借由诸位来分个高下。”
锦衣男子闻言皱了皱眉,抬头四顾却见身旁赤膊手下均低下头不敢与自己对视,心中顿时明了眼下的局势,怕是今日再也不能讨到其它好处了。权衡之下,他最终还是接过月牙抛来的银子留下借据带着手下人气愤地离开了院子。
如此一闹,月牙也没了嘘寒问暖的兴致,只好陪着杜娟静坐在空荡荡的庭院之中。眼看晌午将近,杜娟方才默默地独自去厨房张罗起午饭来。
午饭刚刚做好,柳氏便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对于月牙琥珀地再次到来倒是微微诧异了一下,然后轻轻点了点头便算是寒暄过了。柳氏没有在意空荡的院子,也没有再与琥珀月牙打招呼,反而向呆坐在一旁的杜母抱怨道,“这帮天杀的白眼儿狼我今儿总算是看了个清楚,老娘这一上午把整条街跑了个遍,愣是没有一家愿意借钱给我们的,不是关门不见就是什么周转不开。哼,说到底不就是看老杜倒下了,怕我们还不上钱了嘛,一群势利鬼。最可气的还是吴家那婆娘,居然说借钱给我们也是被赌坊要债的给拿了去,如此还不如不借,要不是她门关得早,老娘一准撕烂她的乌鸦嘴。亏得当初她儿子生病你还看她可怜送钱送药嘘寒问暖的,我一早就告诉过你老吴一家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还不听,现在可算是看明白了吧。”
眼见杜母又要哭出声来,柳氏赶紧摆手道,“得!您老人家还是消停消停吧,我也不说您啦。”随即不忘小声咕哝道,“有这哭的精力还不如同我一道出去借钱呢,人家瞧着你的面子说不定倒还真能给点……”
杜娟抢在此时出了声,“您也不要再抱怨了,午饭已经做好,大家进来吃饭吧。”柳氏这次居然没有出声反驳,只是静静地跟着众人走进了客厅。
几人刚安安静静地吃完午饭,院外突然又响起敲门之声。月牙正在想难道赌坊之人还不死心时,杜娟已然起身向屋外走去,月牙便赶紧拉着琥珀一起跟了出去。
打开门来居然是两个中年男子,从面相看来应当都还未到不惑之年。杜娟对着当前的男子轻轻叫了一声“舅舅”便不再言语,对方亦轻轻点了头便越过三人朝着里屋走去,倒是另外一人并未着急进院子,只是低着头站在院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月牙向杜娟投去了疑惑的目光,杜娟也一脸疑惑地摇头回应着月牙,看来此人杜娟亦不认识。月牙正待出声打听,院内突然传来了柳氏激动的声音,三人顾不得其他赶紧朝客厅走了回去。
来到客厅,柳氏已经不再说话,倒是杜娟舅舅的声音不断传来,“好妹妹,杜白这一走,杜家也算是彻底完了,你还年轻,多的是机会,再不济与我一起回家也行,何苦跟着这一老一小过这种苦日子。今日我来之前已经和爹娘他们商量好了,他们也想你同我一起回家……”
此番言语之下,月牙几人也听明白了原来是叫柳氏回娘家。只是任凭对方好说歹说,柳氏只是冷漠地坐在椅子上并不回应。对方眼见实在无法说服柳氏,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一般向门外喊道,“羽贤弟请进来吧。”
随着这声叫喊,月牙明显看见柳氏身子颤了一颤,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端坐在桌前。
紧接着,刚刚门外的陌生男子走了进来。羽姓男子进门之后并未理会其他人,只是怔怔看着背对自己的柳氏,半晌之后才开口,却也只是叫了一声“柳妹”便戛然而止。
简短的两个字对于柳氏来说仿佛抵得上千言万语,柳氏听完突然忍不住轻轻地啜泣起来。男子似乎慌了手脚,想要迈步朝柳氏走去,但刚刚踏出一步又停了下来,继而叹息一声,心疼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如今杜白既然已经被流放,你就听柳大哥劝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男子说完便停在原地,静静等待着柳氏的回答。客厅陷入了短暂的沉寂,只余柳氏的啜泣之声。但很快,柳氏便停了下来,声音清冷地回道,“对不起,羽哥,我现在已经嫁了人。你来得太迟了,我心意已决,绝不会离开杜家,你和哥哥还是回去吧。”
“柳妹,我如今好不容易取得了功名,特意来接你回去过富贵荣华的生活。况且当初你嫁给姓杜的也不是出自本意,我亦不怪你。我知晓你心中还是有我的,却又何必为难自己呢……”
男子还要再说,柳氏突然打断道,“杜白被流放,是不是你害得?”
“这厮为官办事本来就贪得无厌,我只是据实上报而已,况且他对你也算不上多好……”
“可是他是我丈夫!”柳氏声嘶力竭地打断了男子的话。
这时杜母突然向男子冲了过去,幸好琥珀见机得早,及时给拦了下来,月牙与杜娟也及时赶上来帮忙。杜母年老力衰,哪里挣扎得脱,只能带着哭腔骂道,“原来是你害的我儿如此下场,我杜家现在的凄凉也全部是拜你所赐,老身诅咒你今生今世不得好死……”
羽姓男子见如今事已难成,只能再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退了出来。只余下兄长愤愤地看了妹妹一眼,也无奈地跟着走了出来。
两人离开后,几人好不容易才将杜母再次劝好。月牙将杜娟邀到僻静处,然后从袖中掏出了五两银子递给杜娟,歉然道,“事出突然,我身边一时也没有太多的积蓄,这五两银子你先将就着用,过两天我再想些办法。”杜娟没有拒绝月牙的一番好意,只是轻轻说了一声谢谢,声音终于有了些许温度。
人生的幸与不幸虽然会改变生活,但生活终究还是会被时间拉到正轨。此事过后没几天杜娟便正常来私塾读书了,只是对于月牙的再次帮助却是拒绝,杜娟告诉月牙,柳姨如今租了摊子售卖茶点,自己和祖母得空也会去帮帮忙,小生意是不指着富贵了,但保一家生活还是不在话下的。
见月牙还在疑惑,杜娟轻轻一笑,“是不是想这些本钱从哪里来的?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是柳姨的一个牌友主动悄悄送过来的。”
忆(杜娟)
“娟儿,为父此次流放凶险未知,恐怕此生你我再难有相见之日了……”
“爹爹放心,女儿一定会去找您的。”
“胡闹,说的什么淘气话。哎!为父此去倒是不担心你,你虽然年纪轻轻,但心思玲珑。倒是你祖母年事已高,怕是难受打击,你要好好劝劝她才是。”
“放心,爹爹就算不提醒我也知道的。”
杜白宠溺地点点头,沉默片刻还是说道,“除了你祖母,我最担心的便是你柳姨了……”
“她可比女儿强多了,又有什么好让人担心的。”
杜白叹道,“我知道你们俩关系一向不好,其实她也有她的苦衷。”
“苦衷?女儿可是没有看出她有任何的苦衷。
杜白苦涩一笑,尴尬道,“其实当初准备迎娶你柳姨过门时,她并不同意,只是其父母兄弟得了我的好处,便不顾她的反对执意让她嫁到我杜家来。
我暗中寻人调查了一下,才知道原来是因为她有个青梅竹马叫羽宫徵,这小子本是书香世家,不过到他这一代时已经家道中落,便是连去京城考书院的钱都凑不齐了。
我知晓了个中情由,便同时邀请了他们两人,然后当着如眉的面向姓羽的小子许诺若是他从此以后不再见如眉,我便资助他去京城考取功名的全部用度。这小子稍作犹豫,便当即答应了下来。
那时虽我不知道如眉心中是何想法,但当羽宫徵离开之后,她便同意与我成亲。
说来对于你柳姨我心中一直有愧,所以来到我杜家之后也一直忍让着她。
这次被判罪离家之前,我已经同她说过,此生我们夫妻之情已算断绝,若是她想要离开,你也莫要为难,便随她去吧,也算了了当初的恩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