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释神》林吉特

171、永恒三十一

　　老赵今年五十又四，这五十四年的时间里他有三十年的光阴是以月牙父亲的身份度过的。
　　作为家中的独子，月牙为这个家庭带来过太多的欢喜，也带来过太多的烦忧，而迄今为止他所有带来的所有烦忧之中，又以这次为最。
　　打从年前老赵夫妇最后一次收到月牙准备带着杜娟去琥珀那里过新年的消息之后，如今已经过去了大半年，老两口竟然再也不曾收到任何来自月牙的消息。
　　这事完全不符合常理，月牙是孝顺孩子，往常最迟每月必定会有家书捎回来。即便考虑到他去了遥远的边境之地，想来两三个月的时间也足够他来回了。
　　新年过后的第一个月，老赵陪着老伴儿安安心心地在家过年。
　　新年过后的第二月，没有收到月牙来信的老赵开始有点不习惯了。
　　新年过后的第三个月，儿子那边依旧了无音讯，老赵免不了开始心神不定起来。
　　新年过后的第四个月，居然还没有收到月牙的来信，老赵终于坐不住了，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去京都走一趟，看看儿子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此行未能成功，因为有个人的到来打乱了老赵的原本计划。
　　来者名叫王城，自称是月牙幼时私塾里的同窗，也是当年王县令的儿子。他告诉老赵自己是从京都过来的，而且并未在京都找到月牙。
　　关于月牙北上与琥珀相见的事情王城也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并说给了对方听闻。老赵年纪不小，见识却不算太大，月牙与琥珀所做的事情在他听来几乎与说书先生口中的神鬼传说已无太大区别。
　　王城的到来让老赵知道了月牙并不在京中，他即便去了也见不到他，而且以儿子与琥珀此时的实力，他就算找到了月牙估计也很难帮到他们。
　　老赵从王城口中得知到关于月牙的最后消息是月牙正在想方设法地铲除安元帅可能留下的后手。
　　老赵向来以月牙为骄傲，月牙所做的任何事情他也有信心，但此时对手是蜚声天龙十数年的安正心安元帅，老赵心里终究还是免不了泛起了嘀咕，自家的小子真的有实力能与高高在上的安元帅掰手腕吗？
　　老赵实在没有信心。
　　见老赵这里也没有月牙的信息，王城只是留了一句若是月牙回来一定要告诉他，他有重要的事情想与月牙商量便匆匆离开了。
　　王城人虽离开，关于月牙的消息却留了下来。老赵知道了月牙不久之前的遭遇，不过他不仅没有因此而得到安慰，反而更加担忧紧张起来。
　　王城离开之后的第三个月，又有一个叫空桑的人带来了真正的噩耗——琥珀、杜娟和蔷薇全部战死，月牙在与安正心的斗争中失败了。
　　这则消息对隔壁的老严夫妇当真有如晴天霹雳，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差点让老两口当场步了儿子后尘。
　　老赵心里其实也很难受，他从空桑口中听说了月牙的身体状况，只怕不久之后也免不了与琥珀他们同样的命运。月牙是他看着长大的，儿子的身体状况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甚至私下里老赵也早就做好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准备。
　　虽然如此，但是当死亡真正如此临近时，老赵心里还是始终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更加糟糕的是他从空桑口中得知月牙再次失去了踪迹，想到独子面临死亡时身边竟无一人照料，老赵心下的凄凉比之老严夫妇亦是不惶多让。
　　但老赵没有让自己陷入到痛苦的漩涡当中，他反而开始劝慰起老严夫妇来，月牙既然没死，那么无论身体状况如何糟糕，也始终还保有最后一丝希望。
　　但是琥珀这边却不一样，人死不能复生，对于琥珀，老严夫妇便是连最后的一丝希望都没有了。
　　空桑在月圆村只呆了一天，临走时他告诉老赵，自己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月牙，如果他回来了，一定要第一时间去京都的八仙居里找他。
　　时间辗转之间又过了两个多月，这一天老赵正在院子里发呆，自从得知了月牙与琥珀的消息后，近来他发呆的日子一天天多了起来。
　　老赵正在极力放空心神，突然被门外的敲门声惊醒了过来。
　　“谁呀？”老赵一边起身往门口走去，一边不耐烦地说道，虽然没有在做什么正事，但无端被打扰依旧让他很是不快。
　　“爹，我回来了。”回应他的是那个无数次出现在梦境中的声音，就连语气中的虚弱都是那么的熟悉。
　　老赵难得失神了片刻，不过他很快反应了过来，迅速往门口跑去。
　　老赵颤巍巍地打开大门，门外自然是月牙、微安与李炼三人，但老赵此时仿佛没有看见另外两个陌生人一般，他全部的眼光没有一丝外泄地落到了魂牵梦绕的月牙身上。
　　“真的是月牙，月牙回来了……”老赵语无伦次地胡乱应和着，声音中的激动就连第一次见面的微安与李炼也能轻易捕捉到。
　　“是，月牙回来了，孩儿不孝，让您和娘担心了。”见到父亲如此激动，月牙也难得动了情。
　　月牙的回应倒是让老赵瞬间冷静不少，“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轻声说了两句，即是安慰着月牙，也是安慰着自己。
　　“对了，爹，我还没来得及介绍呢，这是我在路上结识的朋友，他叫李炼，她叫微安。”
　　“好，好，我们老赵家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两位小朋友一定要多住几天，这里别的没有，吃的喝的住的倒是不成任何问题……”
　　“爹，娘呢？”
　　“瞧我，都糊涂了。”老赵轻轻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客人来了，哪有一直堵在门口一直说的道理，两位快快进来。”老赵招呼完微安与李炼，这才向月牙回答道，“你娘在屋子里休息呢。”
　　“老伴儿，快出来看看谁回来了。”这句话是月牙回来之后老赵说的最大声的一句，亦不难看出其心中的喜悦。
　　少倾，母子相见，自然又是好一番欢喜。
　　看着老伴儿在与李炼和微安说话，老赵将月牙拉到一边悄悄地问道，“你离开时有个叫空桑的人曾经来找过你，他告诉我们娟儿和琥珀他们已经战死了，这话是真是假？”
　　月牙的点头浇灭了老赵心里最后一丝侥幸。
　　“我想去隔壁看看严叔严婶，”月牙黯然道。
　　“好，我跟你一起去。”老赵点点头。
　　“我想一个人去，孩儿应付的了。”月牙的语气中还是一贯的坚决。
　　被月牙拒绝后，老赵陷入到沉默之中。
　　另一边的赵氏终于发现了旁边这对父子的异常，“怎么了，月牙？”
　　“孩儿想去看看严叔严婶，”月牙不忘补充道，“一个人去。”
　　赵氏的笑容因为月牙的话凝固在脸上，巨大的喜悦让她一时间忘记了发生在琥珀身上的事。 月牙回来了，可是琥珀却再也回不来了。
　　“这是我早晚都要面对的。”月牙轻声说了一句，随即不再理会屋里的四人，径直向外走去，去到那个他无数次想要逃避最终却又不得不面对的地方。
　　屋子里的气氛随着月牙的离开变得有些压抑起来。
　　“伯母，隔壁发生了什么？琥珀又是谁？”微安能够从月牙一家的表情上看出来发生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但她对于月牙实在好奇得紧，偏偏却又知道得太少，这时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赵氏苦笑着看了看微安，她正思考着如何回答，老赵却突然插话道，“老婆子，快要到晚饭的时候了，你去多弄点菜招呼月牙的朋友，月牙跟琥珀的事还是我来说吧。”
　　“是得好好招待一下，”赵氏附和着丈夫的说法，匆匆往屋外走去，简直有了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屋子里如今只剩下三人，老赵示意微安与李炼坐下，他自己也随便找了个地方摆了个并不舒服的姿势坐了下来。“我家小子叫月牙，这是你们早就知道的。月牙出生的那一年，隔壁严家也有一个孩子诞生，父母给他取名字叫琥珀。琥珀与月牙同年所生，又是住在隔壁，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要好的玩伴……”
　　其实关于月牙的种种经历，老赵自从月牙长大开始求学之后就已经不再全程参与，他对于月牙的了解更多的是从月牙寄来的书信，以及不久前登门造访的空桑和王城口中得来的，也因此老赵说得并不详细，甚至其中很有一些大事件根本就不曾提及，但这也不妨碍听者心中的震惊。
　　老赵花了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回答了微安的疑问，接下来无话可说的三人又免不了陷入到尴尬之中。
　　“我去帮伯母做饭。”微安一句话说完便首先离开了。
　　“我也出去看看。”微安离开不久李炼也跟着从屋里走了出来。
　　老赵没有阻止两人的离去，要是以他原来的性格肯定会留下两人好好问问他们的情况以及如何与月牙相识的。可是现在月牙去琥珀家里都已经半个时辰多了却还是没有半点动静，心里的烦躁让他对月牙两个朋友也失去了探究的好奇心。
　　李炼离开之后大概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老赵总算坐不住了，他站起身在屋内踱了两圈，终究还是往屋外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