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释神》林吉特

141、永恒一

　　阿奴没有回京都，而是背着月牙继续北上花了半日时间来到了红枫府。
　　琥珀几人战死的消息固然让皇来痛不欲生，本已被灵祖杀死的不灭灵人再度出世更是让其大惊失色。
　　但眼前最重要的却是月牙。
　　回到红枫府之后，月牙首先就大病了一场。
　　月牙今年刚好三十，按照当年老道士的说法，他绝无可能活到这个年纪。
　　但后来铁客在其婚礼上将蕴含有轮回盘精华的碎片交给了他，其后琥珀又自乱步林不灭灵人处取得了天地炉为他护身，这两件奇物为虚弱的月牙延续了寿命。
　　但两件奇物虽然延续了月牙的生命，却始终无法改善月牙病恹恹的体质，如今遭逢巨变，月牙心中淤塞，还未缓过神来便先一步病倒了。
　　老天似乎跟月牙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从记事起命运就在告诉他绝对活不到而立之年。年少的月牙不知如何经历的从不可置信到坦然接受，又是如何从不甘到后来的认命。
　　但铁客走了，他还活着。长青逝去，他还是好好的活着。如今就连身边最亲密的人几乎都离开了人世，他却仍然被死神留了下来。
　　甚至于如今命运与他约定的三十年之期已到，却仍旧没有要带走他的意思。
　　死亡再次放过了月牙。
　　经历了三天的痛苦折磨，在天地炉与轮回盘碎片源源不断度来的生机之下，月牙的身体再度恢复了过来。
　　可是身体在渐渐恢复，唯有受伤的心，却始终没有半点好转的迹象。
　　阿奴过惯了流浪潇洒的日子，前段时间好不容易因为新收了杜娟这个徒弟，有了些微的牵挂而暂时在八仙居安顿了下来，没曾想自己刚刚出关，就赶上了徒弟被人杀害。偏偏即便知道谁是凶手，他也没有能力为其报仇，心中自然异常郁闷，加上杜娟死后他心中仅有的一丝牵挂也断绝了，将月牙成功送抵红枫府之后，他便又重新过上了往日四处流浪的生活。
　　所以当月牙醒来时，面对他的仅有皇来一人而已。
　　皇来尤记得月牙昏迷了三天，醒来时询问了时间，皇来如实相告，却只得了月牙惊讶的一句“时间过得真慢。”皇来当时不以为意，生病时痛苦的滋味难熬，意识中的时间当然就会被无限延长了。
　　这是皇来在其痊愈之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月牙的情绪。
　　从此之后，月牙仿佛远离了喜怒哀乐，像个活死人一般整日里蹲在知府府邸门口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有其所朝的方向赫然正是南方。
　　“怎么？想家啦？
　　也对，虽然你妻子和琥珀他们已经离开，但想必你剩下的家人还在盼着你回家呢。”皇来明知道月牙应该不会理会自己，但他还是忍不住询问道。
　　“回去？我不回去!”
　　月牙居然回答了自己的问题，而且与想象之中的答案完全不同，皇来虽然有些吃惊，但还是继续劝道，“不回家你还能去哪里呢？毕竟，你所有的回忆都在那里。”
　　“正因为南方充满了‘回忆’，所以我才不想回去。”月牙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甚至语气更坚定了一些。
　　皇来不知道月牙是害怕京都充斥着的‘回忆’，还是害怕再见到京都里的人。“不回京都，你总不至于一直在我这里呆着吧？”
　　月牙茫然地摇了摇头否定了皇来的说法，“红枫府我也快呆不下去了。”
　　谈起回忆，对于月牙而言，红枫府岂不是同样如南方的京都一般也有着许多的回忆，那些曾经轻松美满，如今却只是痛苦的回忆。
　　“不在红枫府呆着，你又不想会京都，那你还能去哪里呢？”皇来一时之间也失去了方向。
　　“去一个没有回忆的地方。”月牙带着一丝逃避回答道。

　　洗凡寺位于天龙北境，远离热闹繁华的京都之地。
　　论规模，整个洗凡寺占地不过三百余亩，在北境当然算是‘庞然大物’，与京都的天龙寺相比就远远谈不上浩大了；寺中僧侣堪堪百余之众，相比于天龙寺同样不值一提。
　　论香火，方圆二十里的信佛之人空闲时候倒是常来参拜，但也称不得鼎盛。
　　甚至于寺中所供奉的佛祖菩萨的金身，在时光的不断冲刷之下，也早就没了当年的辉煌。
　　唯一值得称道的大概就数洗凡寺悠久的历史了。洗凡寺建寺久远，连方圆二十里内见闻最广的老先生也不清楚它是何时建成的。当这个国家还不叫天龙的时候，这片占地三百余亩的土地就已经开始被人称作洗凡寺了。
　　可惜历史的悠久并不能带来今日的繁华。
　　对于月牙而言，不论是熟悉的红枫府，还是陌生的洗凡寺，他还是那个一蹶不振的月牙。庙里的香火燃不尽他心中的悔恨，寺中的梵音也消弭不了他的满腔仇恨。
　　可是死去的同伴再也无法复活，而活着的灵人他又无法战胜。
　　第一次，月牙对于未来生出了无力之感。
　　空桑与月牙的交集并不多，在此之前，他甚至并不算喜欢这个人，无论是基于他过于油滑的性子，还是出自于他当初关于报仇不如解怨的言论。
　　可是这次见面，眼前的月牙却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往日里能言善辩的月牙突然变成了如今沉默寡言的月牙。空桑对于他本就不算熟悉，所以对于月牙的变化自然也就谈不上习惯与不习惯。
　　但他从皇来那里得知了对方的遭遇，冥冥之中竟然与自己当年有几分相似。空桑不是月牙，月牙此刻的心境他无法感同身受，但曾经相似的遭遇却让空桑很是同情月牙。
　　转眼间月牙来到洗凡寺已经有三天了，这三天的时间里，他一步也没有迈出过房间一步。
　　空桑拎着饭盒站在门外摇头叹息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打开了房间的大门。
　　静室之中月牙果然还是保持着一尘不变的姿势安静地呆在房间的角落里，“吃饭了。”空桑一边取出食盒中的饭菜在桌子上摆好，一边向呆在拐角处的月牙提醒道。
　　对方闻言有气无力地慢慢挪了过来，看着桌子上已经摆好的饭菜，月牙连碗都没有端起来，就这般趴在桌子边上机械地吞咽起来。
　　月牙不挑不捡，很快吃完了午饭，又挪回到原来的位置，摆出原先的姿势。要不是桌子上剩下的残羹剩饭，空桑甚至都要开始怀疑月牙刚刚压根就没有动过一般。
　　这种情况在月牙到来的三天时间里已经上演了好几遍，空桑也从最开始的吃惊变成了此刻的无奈，“你真就打算这么颓废下去吗？”空桑一边收拾着桌子上的残羹剩饭，一边叹着气道。
　　月牙没有任何反应。
　　“你的情况我也听说了，其实跟我当年倒是有些相似。既然我都能熬过来，我想你早晚也会挺过去的。哎，我原本还觉得你这人还挺了不起的，没想到也不过如此而已，想当年我至少还能想着报仇，哪里像你现在这副要死不活的鬼样子……”
　　空桑的话与其说是安慰，还不如说是挖苦更贴切一点。但他无意间的话语中似乎某个词语触动了月牙，原本固定运转的机器中某个开关被突然触发，然后机械本身的运作也终于开始偏移了原本固定呆板的轨道。
　　月牙的眼神不再迷离，他的神志从一片混沌中清醒了过来，“我来这里有多久了？”话一出口，月牙才惊觉自己的声音竟是如此的沙哑。
　　“你在这破屋子里已经足足呆了三天啦。”空桑带着夸张的语气回答道。
　　“才三天吗？”月牙满脸沮丧，他将不久之前在红枫府时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时间过得可真慢啊！”
　　空桑还在想着如何安慰月牙，对方却主动转移了话题，“空桑师兄，你能教我习武吗？”
　　“习武？你不会生病发烧把脑子烧坏了吧？”空桑闻言大惊道，“再说就算你真的想要练武，也不应该找我，而是应该找皇来才对吧，毕竟他家族的武功是响当当的不灭灵武，而且我没记错的话当年他可是有收你为徒的意思吧。”
　　月牙点点头，紧跟着又摇摇头，“此一时，彼一时了。来此之前我已经求过他教我武功，至于皇来前辈，他不是不想教我武功，而是不敢教我。”
　　空桑闻言打量着月牙孱弱的身体，然后也不禁跟着点点头，“没错，你要想死得快点的话，习武的确是个不错的办法。”
　　受挫过一次的月牙似乎早已料到了结局，这次他没有再表现出沮丧的神情，只是原本闪过一丝希冀的眼神再次渐渐暗淡了下去。
　　两人之间的空气因为空桑的拒绝而变得凝固起来，片刻之后，还是空桑打破的宁静，“你怎么突然想练武了？”
　　“为了报仇！”月牙语气坚定，容不得半丝质疑。
　　空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四个字会从月牙的嘴里说出来。
　　但对方此时此刻的双眼为何却又如此的熟悉呢？
　　真正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好，我教你武功。”空桑突然鬼使神差般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