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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北壁江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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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观音自己动手,垒起一小灶,燃起的木炭,红莹莹的十分可喜,取一大铜盆,放水滚沸,扔进一只收拾好的野鸡,就那么煮着去了。
她依着木栏,忽然问:“白玉堂是谁?”
展昭愣了一下:“这个名字,公主哪里听来的?”
萧观音把手里那枚墨玉飞蝗石递给展昭:“底下刻着。”
展昭接来手里摸了摸,果然刻着几个篆字,他笑着还给萧观音:“他倒是有这个闲工夫。”
“是江湖朋友?”
展昭沉吟了一下:“兄弟手足。”
萧观音仔细看了看展昭:“恩,是实话。”
“展某难道经常说些假话么?”
“假话是不怎么说,可实话也是不怎么说的。”
展昭抬眼看萧观音,不知她是何用意。
“观战有何感想?”
“十分震撼。”
萧观音瞥了他一眼:“看吧,只会说些不疼不痒的话。”
展昭轻笑,其实自己方才出神那会儿,好多想法奔来跑去的,有些理不出头绪,本来是很想与人说道说道的,只是那个人,又绝不可能是萧观音。
“你们打起来很吃力的西夏,在我们手里就这么轻易的输了,不觉得很丢面子么?”
“与性命相关的事,怎么可以用面子来衡量。”
萧观音不住轻轻点头:“展大人还真有些慈悲心。”
“公主是夸我了?”
“勉强吧。”
野鸡也煮了有些时候,萧观音端下灶来,一旁放凉,手里忙乱着收拾其他的东西,口上还和展昭说话:“展昭,你大宋、我契丹、还有西夏这些狼崽子,其实是个圈子,你们汉话怎么说,哦,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我契丹和西夏打仗的路数差不多,重在骑兵奔袭、出其不意,而这点上,他们那点汤水,和我们实在是比无可比,因是他们败在我们手上,绝对是理所应当的事。”
“而你们宋国不同,你们善守城,重步兵,这些在于西夏对垒时,就统统变成了弱势,漫长边界多山多岭,他们机动你们厚重,说是只有挨打的份儿,倒也不奇怪。”
“但你们那些弱点在对峙我契丹的时候,却又转身成了优势,自从燕云十六州划到我方地界上,你们地势上的天然屏障没有了,便只有在广阔平原上建立重甲步兵和坚固城池来维系,事实上,你们皇帝虽没实现要回汉家故地的美梦,但这些年来,倒也没让我们沾什么便宜。而我们契丹,也的确没有再推进一步。”
“这就是眼下三国鼎足的真相,不过就是八个字——彼此牵制、势均力敌。”
展昭也不搭话,只看她往火灶上放另个铜盆,搁少许素油,野葱大蒜加盐抄香后,又将放凉的鸡汤撇去浮油重新倒了回去,等水再滚了,各类风干山菌草药的,扔进去好多。
萧观音取来冻得能砸人的羊肉,擦干净自己的匕首,一刀下去,片下极薄的一层。
展昭接过来,学她的样子,做的极好,萧观音想接回来自己弄,却被展昭轻轻拦住,说声:“我来就好。”
“草原上没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
展昭头也不抬:“姑娘家别总碰这么生冷的东西,你去叫迪烈阿爸就好了。”
萧观音原地愣了一会儿,便真的道了一声“好”后去叫迪烈老汉了。
那铜盆仍在小灶上煨着,浓香汤汁咕嘟咕嘟的泛着小水花,肉卷沿着盆边搁进去,即时就熟透了。
萧观音先捡了几片送到迪烈老汉碗里,这才自己吃了起来。
却真是难得见这般失了礼数的展昭,这肉片鲜嫩细腻,入口即化,温和的熨帖了展昭那颗冰咕隆咚的胃口,他也真是饿坏了,饿到迪烈老汉虽不通汉话,也见这孩子吃相可怜,频频往他碗里夹肉。
萧观音却不管他,自己只夹了那么两三片,便又开始说:“哪里会有这么听话的人,让来契丹便来契丹,让跟着出征便跟着出征,对于旁人讥笑挑衅置若罔闻,安静的好似根本不存在。”
“你们汉家引以为傲的书生意气呢?出身草莽的江湖风骨呢?因为饭都吃不饱,所以连想起羞耻心的力气都没有了么?”
“大家都这么想吧!我可不。我本就极力反对你跟着出征,溜这一圈,契丹军队大致如何,不就了然于胸了。可我这个皇帝哥哥偏想在南朝面前争这个面子,震慑住你们了,将来也好说别的。这倒也没什么错,也只能随他。”
“但是展昭,你给我收敛些,别以为装的一副好无辜好柔弱,契丹便真被你骗了去。我这双眼睛,随时都在盯着你!”
展昭根本就不搭理她,呼噜呼噜的吃得喷香。
萧观音瞪他一眼,又去取了大块生面,仔细一看,已切做细细的面条,一圈圈盘起冻在一处。吹旺了炭火下锅后,便柔柔软软的透出莹白光泽。
萧观音先挑出一碗给展昭,锅里剩余的仍煮着,等更绵软了,才挑进迪烈老汉碗里。
萧观音拿筷子去敲展昭的饭盆——当!当!当!
“跟你说话听见没有!”
展昭盆沿上探出一双忽闪忽闪的明亮眼睛:“公主说什么?展昭分心了,没听真切。”
萧观音夺过他的饭盆,恶狠狠道:“什么云麾将军,只知道装傻耍赖。反正我的话是放在这儿了,你若真想打探什么,就只用两只眼睛看着,别的,不要做什么妄想!”
展昭眼睁睁的看着萧观音麻利的把锅碗瓢盆都收走,眼里还有些依依不舍的神情。
果然,公主殿下的饭,哪里有那么好吃的。
萧观音每字每句,都砸在展昭心里,连个停顿都不曾放过。
……
展昭出使前,开封皇城福宁殿。
展昭布衣觐见,皇帝看着别扭,细看了才恍然:“原来没带着巨阙。”
屏退左右后,皇帝倚在龙床之中,好一会儿都不曾说话,许久才在龙案之上拉开一副卷轴,唤展昭上来观看。
契丹疆域图。
皇帝轻轻点着燕云十六州,话语苍凉:“列祖列宗,心中遗恨!”
展昭见皇帝提起这方疆土,不由吃惊:“皇上是想……”
皇帝摇头:“不想,朕,不想收回这片土地。”
为君者如此坦率,倒真让展昭惶恐。
“展昭,听这话,你不吃惊么?”
“展昭想听皇上细说说。”
皇帝面露欣慰:“朕就知道你不会一上来就扯些圣贤语录,冠冕堂皇的骂个狗血喷头。”
“皇上这是从何说来。”
“展昭啊,这样的人真可不少呢!他们说,朕也只能硬着头皮听,他们说的是不错,可那是纸上的煎饼,虚妄的想象。是不是只有浩瀚野心的皇帝,才是个好皇帝?”
展昭轻轻摇头:“展昭不知道。”
皇帝也摇头:“朕只知道,在眼下宋辽夏并立的局势里,朕没有那个本事收回故土,这是我的宿命。”
展昭不得不承认,高高在上的皇帝能够如此看透自己,而在臣下眼前跌进尘土里,却是让人唏嘘感慨时,也心生敬仰。
“可是,朕也绝不能失去祖宗留下的任一寸土地。”
展昭隐隐知道皇上要说些什么。
皇帝抬眼看他:“展昭,我朝与西夏连年战祸间,养成范仲淹、富弼等熟知西夏军事的肱骨大臣,也渐渐摸索出一套对抗之道。但我与契丹,已整整四十年未见烽烟,朕很担心,担心对契丹所知甚少而失了先机,朕想借你入辽期间,了解民事,探析军情,以备我大宋未雨绸缪。”
展昭刚想答话,又被皇帝打断:“朕生帝王家,只有‘该如何’,没有‘想如何’,其间无奈,焚心煮肺,因是也不愿箍你在这浑浊的官场,失去侠者的自在与坦荡。朕愿再给你些日子,你也可再想想,若是想回江湖去,这趟契丹也就不要走了;若是想留下,朕就把这北壁江山,托付在你手上。”
展昭揽衣跪拜:“展昭责无旁贷!”
皇帝亲手扶了展昭起身,只有深深叹息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