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开旋落旋成空》且行

4、杏儿

　　低矮小山的半山腰，依稀可见一个瘦小的身影，在山峦林海间，在漫山遍野的夕阳余晖中，显得是那样的渺小而难以察觉。
　　虽然面色蜡黄脸颊深陷，满头乱发只是草草束成一把，但从眉眼捎带的清秀之气依然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女孩儿。瘦小的看似只有五六岁的模样，却孤单一人独立着。
　　她赤着脚，踩在硬泥乱石间，身着破旧的粗布短麻衣，露出的细瘦四肢仅有一层皮裹在骨骼上，看似随时都有折断的可能。
　　山风吹乱了她杂乱的焦黄束发，吹的蜡黄的面色中更透出青紫。可是，她还是依旧一动不动的站着，就像那小小的瘦弱身躯已经没有一丝气力可以动弹，随时都有可能被一阵山风带走。
　　她的双眼睁得很大，漆黑的眼眸赋予了她一丝神采，也透出她内心的迷惘。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脑袋里前所未有的充斥着说不清的模糊念头，心中却空荡荡的。
　　她在想着那人，那个需要仰望的高大背影，她再熟悉不过的背影。可是，今天当这个背影转过生来，与她面对面时，她感到了陌生。那张灰暗的爬满了褶皱的脸，让她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晰。
　　那人面对着她，说话了，声音沙哑低沉，含糊不清，似乎是在近前说话，却听似远在天边。
　　那人说：“孩子，你要记住，无论如何不能让任何人看见你腹部的黑色鳞片，切记切记……”他重复着，一遍又一遍没完没了的重复着，像是要把每一个字化为咒语印刻下来。
　　小女孩记住了，但却觉得没有一个字她能明白。她不会说话，没有人教过她丁点儿，但远行的经历，让她走过很多地方，听过很多人说话，她能听懂，即使她不会说。可是，那人第一次对她开口说话，她却完全听不明白任何一个字。她更不知道，这不仅是那人第一次对她说话，也是最后一次。
　　那人离开了，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把她独自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虽然这个地方很美，有成排的大屋，有和善问候她的人，有热腾腾的吃食，但是，她不知道这是哪儿，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被留在了这儿，不知道那人为何要独自离去，更不知道他是否会回来，又何时能回来。
　　小女孩愣愣的看着那个心目中最高的背影，越来越模糊，逐渐消失在视线之外，她依然不知道那人究竟是谁，甚至不知道什么是爹爹，只是深深的感觉到，心口空落落的，像失去了很大很大的一大块。
　　无觉离开了，他并没有对小女孩的身世留下只言片语，只是简单的告诉那对夫妇，这个孩子是修行途中收养的弃儿，没有籍贯，没有名字，没有生辰八字，没有任何与无觉与陈家与过往有关的联系……或许只有一点，就是那诡异的黑色鳞片。
　　小女孩开始等待，等待那个背影回来。
　　她挣脱了轻柔拉着她的温热的妇人的手，跑了出来，用尽全力奔向高处，极目远眺，试图在漫山遍野的林间找寻到一丝熟悉的身影。
　　可是，她又能看到什么呢？
　　山脚下，是依山而建的小山村，掩映在山林间若隐若现，傍晚时分，家家户户炊烟袅袅；村边，流经一弯山泉溪流，源头淹没在山林间，去向也许是更远的青山江；村子的周围，还有几方开凿的梯田，把山坡分割成了一块一块的色块。
　　看着看着，小女孩心中忽然多了一丝期待——住在这样一个恬静的小山村中，和以前的日子会有什么不同吗？
　　※
　　“阿、姐，姐，阿姐！”背后响起了几声稚嫩的童音，但小女孩没有在意，她并没有意思到这呼唤声和自己有何关系。声音并未因她的无动于衷而终止，而是越来越近，便随着的零散脚步声也越来越清晰。直到小女孩感觉到衣角被拽着摇晃，她才不知所措的回头惊讶的看着。
　　眼前是个比她还要矮上一头的娃娃，头上一对顽童发髻随着脑袋的晃动一甩一甩；麦色的圆脸上泛着健康的光泽，清澈的目光和小女孩撞了正着。
　　不待小女孩有何反应，胖墩墩的小娃娃就把一圆滚滚的东西塞进了她的手中，低头一看，是一粒黄灿灿饱满硕大的果子，透着一股香甜的气息。
　　小娃娃很开心小女孩收下了他塞去的“礼物”，乐呵呵的咯咯直笑，口中还不停的嚷嚷着：“阿姐、阿姐，吃、吃杏子！杏子甜！甜！”
　　小女孩只觉得心中那块空荡荡的地方，开始多出了点什么，暖暖的，又有些酸涩，还有更多无法言喻的奇特感觉，是从未体会到过的感觉。之前的空洞被一点点的缩小，最后成了一星点儿埋进了最深处。
　　※
　　稍远处，一对中年男女相扶而立，温和的目光凝视着前方的两个孩子。看着他们的宝贝独苗儿子，如此喜欢这个新收养的小女孩，满意的笑容挂在面庞的每一个角落。
　　妇人轻声对丈夫说道：“孩子他爹，这女娃子既然还没取名，就叫杏儿吧！也算是柱儿给他起的了，你看可好？”
　　丈夫憨厚的一笑，点了点头：“行，听你的。杏儿好听，她会喜欢的。这孩子一定吃了不少苦，往后我们可得好好待她。”
　　妇人像是在答话也像是在对自己说：“是啊，往后杏儿就是我们的女儿了，看的出，她一定是个好姑娘……”
　　说着，夫妇两一起走上前去，和两个孩子说了几句话，牵起了他们的小手，往山下的小村子走去。
　　小女孩知道了，杏儿就是她的名字，她也有了一个名字。
　　那人，他有名字吗？杏儿想到这里，忍不住悄悄的回首望了一眼身后。身后并不是他离去的方向，有的只是已渐暗淡的天色朦胧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