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传》rosemary

9、绝情潭

　　第四章绝情潭
　　
　　暮色四合，长风在旷野上无尽地吹着，几枚星子在天边若隐若现，光芒跳动，仿佛好奇的精灵，在窥视着人间的无常变换。
　　她盘膝打坐，想运功逼出这蚀命的毒，卫北作为大夫，在一边帮忙，但是时间一点点地过去，一切仍然只是徒劳。
　　她吐出一口气，睁开眼，什么也看不到，她听到自己心底的叹息，也能感觉到其他三人这一路来的沉痛，气氛到了这个时候，已是低落到从未有过的程度。
　　从小镇出来，才不过两三个时辰，他们又经历了数次伏击，虽四人都还活着，但到了此地，已真是强帑之末，无力再战了。
　　回想在从前的江湖岁月里，都是她指挥若定，谈笑用兵，无数的计策和无穷的勇气令每一个与她为敌的人狼狈溃败，亡命丧胆，如今命运却将一切倒转，那隐藏在暗处的恶毒正冷眼嘲笑着她的失败和痛苦。
　　为什么她的每一个习惯，他们都了然？她每一个栖处，他们总能闻风而至？
　　如果是内奸，那必是她身边最亲近的……
　　是谁？是谁？
　　想这样的问题令人心如刀割，她自认生平从未作过一件恶事，从未对不起任何一个亲朋，为何要受到这样被背叛的惩罚？
　　突然想起一事，她唤卫中，“卫中。”
　　卫中就在近前，“我在。”
　　“我要你和卫南分头去办一件事。”
　　“……”
　　“你不愿意？”
　　在这个时候，他不能离开，他几乎可以猜出她真实的心思。
　　“不，我……”
　　她抬头看天，不想叹气，于是发出一声笑。
　　“关于傲天盟的事，只是个阴谋吧。”
　　“我早该明白，以龙夜吟的为人，这些鬼域之事，是不屑做的。”
　　傲天盟盟主龙夜吟虽未曾谋面，但只以他数年间所作所为而言，还算正直。
　　“我要你前往新安分舵，卫南你去平都分舵，传我的话，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去招惹傲天盟。”
　　这两个分舵是离这里最近的，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她伸出手，感到另一只大手的温暖，她把一件东西放在上面。
　　“我天南帮的生死存亡，就看你们了。”
　　“不，在这种时候，我不能，……”
　　卫中看到他手中的，竟然是帮主的信物。“我是侍卫。不是信使。”
　　任过往危难重重，他也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的职守，如今真是山穷水尽，令一向飞扬自信如天上飞鹰的帮主也要赶他逃生？
　　“帮主，我……”
　　卫南在一边也要反对，她突然大声笑起来。
　　“从什么时候起，你们也不听我的命令了？”
　　笑声绝然苍凉，听得几人心中都是一寒，“不，不是的……”
　　她站起来，颀长身影挺拔孤直，“不听我令，只好逐你们出帮，从今以后，你们也不必跟着我了。”
　　她边说边大步前行，竟是不要他们的陪伴。
　　卫家三人交换了惊骇的神色。几乎不假思索地同时跟了上去。
　　※※※
　　“卫北？”
　　她叫着身边唯一的侍卫，听到卫北的声音小心翼翼。
　　“帮主，不是也要让我去办什么事吧？”
　　卫北正摆弄着刚刚采到的药草，听到她的唤声，不由得提高警惕。
　　自已的两个兄弟已被帮主用尽了办法差走，不会现在轮到他吧？
　　司马昭阳微微一笑，心头焚烧着莫名的痛苦，“你真是聪明啊……”
　　他一凛，“帮主姐姐，你赶不走我的，除非……”
　　司马昭阳转头看他，“除非什么？”有时候看不到也是幸福啊。
　　“杀了我。”
　　卫北也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将手中的药草覆上她双眼，这种药用来解毒颇好，不能解五变，也可减缓发作。
　　清凉之意沁入眼中，不由精神为之一振，“不走就不走罢。”
　　卫北大大松了口气，“多谢帮主。”
　　“谢什么，该我谢你才是，”她暗自轻叹，“卫北，替我看看天。”
　　卫北依令望着天空，暗蓝色的夜幕上繁星闪烁，残月不明，半隐在天际，这样的景象，不是会有风雨的天气。
　　“今夜不会下雨了，”还算不幸中的万幸，不然下起雨来，五变又要一变，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呵，”她笑，“谁管这个，我让你看那些星。”
　　“嘎？”星星？
　　“在天机星和玉枢星之间，在金辰星上方，天水星下方……”
　　“是那颗紫蓝色的星吗？”
　　她点点头，“它还在？”
　　“是，很亮，光芒四射，超过了周围的群星，怎么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丽的星子？”
　　“咦，这是什么星，怎么会动？闪的太快了，忽明忽暗。”
　　那枚紫星在他的注视下，突然亮了几下，渐渐暗淡了，他心头闪过不祥的预感，转头看向司马昭阳，她也仰面朝天，专注地思索着什么。
　　忽而对他说话，“是我的本命星。”
　　当年她一出世，父亲就请了无数相士来为她预测命运，其中一位道长便指着这紫星道：“星在人在，星灭人亡。”
　　如今星要灭了吧。也许同时灭了的，还有她父亲对她的期望。
　　天南帮终不能成为江湖第一，她也更不能成为天下第一的高手。
　　卫北强自微笑，“咦，帮主相信这些？这紫星还很亮呢，就不知我的本命星在哪里，不知是不是紫星边上这颗不起眼的小星呢？”
　　卫北说着，那星又明亮起来，仿佛在应证他的话，他心头一喜，“是的，你看，夺目的光芒，我们会平安回去的。”
　　星光灿烂，微风阵阵，几只小飞虫在空中飞舞，也沐上了银亮的淡光。
　　飞虫？
　　卫北惕然心惊，几点银光闪过，那些小虫已是纷纷坠落。
　　“怎么？卫北？”
　　察觉到他的异样，司马昭阳偏着头，听着他的动作。
　　卫北审视着手中的飞虫，一阵阵寒意散入心间。
　　这是千里蜂啊，可以寻着特定香气而来的奇异小虫。难怪他们能了然已方的行踪。
　　“是千里蜂。”他回答着，又有几只小蜂飞来，在二人头顶上盘旋。
　　司马昭阳怔了一怔，没说什么，却将背上的包袱解下，给了卫北。
　　卫北打开了包袱，仔细察看。
　　那是一个小小的香袋，他将之举起，果然小蜂们围了过来，绕着他的手飞动。
　　他恨然将那东西远远扔了去，“至少我们知道内奸之一是谁了。”
　　没人想到，司马灵月这个外表娇弱的小姑娘，会有如此狠毒的心肠。
　　司马昭阳沉默着，面色平静，看不出她心里的波涛起伏。
　　“我们快走。”
　　他扶着她的手，要赶快了，时间是如此的紧迫，而敌人随时会出现，
　　司马昭阳叹了口气，道，“只怕，已来不及了。”
　　不远处草木摇动，几只栖鸟惊飞而起，逃离这个充满着杀气的地方。
　　前方传来衣带破风的声音，有人来了。
　　来的只有一个人。
　　那人渐渐地近了，卫北握紧了手中的剑，所有的银针都暗纳在袖，他怒火正炽，严阵以待。
　　人影停在不远处，星光正好能映上他的面容。
　　“是你！”
　　全身的血液都象变成了沸腾火焰，过度的愤怒令他拿剑的手微微发抖。
　　来人在暗处笑了一笑，“是我。”
　　“昭阳，卫北，你们还好吗？”
　　卫北感到司马昭阳紧握住了他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他明白她的愤怒，但是她只不动声色，静静地立着。
　　“厉英凡！你这个……”
　　司马昭阳突然开口，打断了卫北的喝骂，“英凡，你总算来了。”
　　厉英凡走近了一些，声音是说不出的陌生，“是啊，我说过，要来会合的。”
　　“你来得正好，”司马昭阳笑容空茫，看向他，“我们死的死，伤的伤，快要全军覆灭了。”
　　厉英凡又走近，笑声带着冷冷的得意，“是吗？”
　　“是的，”她笑着，“你来了，”
　　“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卫北一直忍着不开口，她的手劲越来越大，他明白她断不至于还相信厉英凡，当她说到怕字的时候，突然他臂上一空，司马昭阳已骤然出手。
　　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样凌厉的一击，他恍然明白，她和厉英凡说话，不过是借此来知道他的方位，他想着这些，长剑已劈出，向厉英凡另一方位攻去。
　　但是斜里冒出一剑，挡住了他。
　　他从未和司马昭阳动过手。
　　他苦心修练，隐藏锋芒，为得就是有朝一日能打败她，能从她手夺得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但是，他发现他还是低估了他的对手。
　　她只有一招。
　　她的剑闪着奇异的光芒，如同狂怒的火焰，带着暴风惊雷，要将一切罪恶焚尽，他的抵挡如此无力，他根本捉不到任何可能的破绽，他无可躲避。
　　那一剑袭来，正中他的心口，毫不留情地破肤而入，他心头一凉，万念俱灰。
　　不！
　　不要在这个时候，她心下一片冰冷，所有的内力突然不翼而飞，比前几次更为恐怖的折磨突袭而至，
　　不但无法催动手中剑，就连呼吸都变得如此不堪忍受。
　　他一怔之下，顿时明白过来，伸手制住了差点置他于死地的对手。
　　侥天之幸！
　　“卫北，快走！”她尽力大叫，但是，这句话根本无法说出，代之以急涌的血腥。
　　卫北已被数人围住，厉英凡冷冷道，“卫北，还不投降，不然我可要送你的帮主上路了。”
　　卫北心惊之下，中了好几下攻击，愤怒已至极点，不觉发出几声冷笑，“卫家没有投降的人。”
　　“你不怕我杀了她？”
　　厉英凡用刀在她颈上比划着，刀光映着司马昭阳雪白的，写满仇恨的面容。
　　“哈哈……”卫北发出狂笑，如出匣猛虎，从重重包围中杀出。
　　他不避刀剑，任重重利刃在他身上划开一道道血光，只是用尽全力，攻向他痛恨的仇敌。
　　厉英凡出刀格挡，“好侍卫！”
　　他也许挡不了司马昭阳倾力一击，但还不至于连卫北也挡不住。
　　刀剑相交，发出震耳的长鸣。
　　巨震令厉英凡向后退了几步，他冷眼看着卫北在他面前倒下，身上还插满了各种各样的武器。
　　他缓缓从颈边拔下三枚银针，仍然冷笑。
　　“好侍卫。”
　　※※※※天已大亮，朝阳半升，天边霞光绚丽，云气氤氲。
　　一道飞瀑从山崖间奔流而下，轰鸣着坠入崖底碧潭之中，溅起无数水花，朵朵晶莹水花映着阳光，光华流溢。
　　崖边有人一双。
　　这二人，男子英俊，女子艳丽，身处这美景之中，本该更赏心悦目，正如神仙眷侣一般。
　　但是，他们是厉英凡与司马昭阳。
　　他坐在一块平整的大石上，一手揽着司马昭阳，阳光拂面，竟是神情说不出的惬意。
　　她冰冷目光中没有一丝温度，表情淡漠苍然如亘古岩石。
　　“你在想什么？”
　　他的声音传来，却是如此温和，似乎带着无限情意，可惜……
　　全是令人作呕的假象。
　　“想你，”
　　她冷冷笑着，“在我死前，要怎么获得你梦想的东西。”
　　“但你永远也别想了。我会把你的梦想带入地狱，将来在那里重逢，我会和你算一算这笔帐。”
　　“不，”厉英凡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的长发，“别吵。”
　　他闭上双眼，神色间透着诡异，竟是如梦似幻，声音温柔地可怕，“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腥腥作态，令人恶心！”
　　他听耳不闻，继续着，“我说过，我们缺少相处的时间，象这样美景当前，美人相伴，令人心醉的时刻，我只在梦中想过，若是这一刻能成为永恒，那该有多好。”
　　回答他的是一声冷笑。
　　“你知道吗？”
　　“我心里有两个最大的梦想，一个是拥有天南帮，让天南帮和我都成为天下第一。”
　　“把你的梦想去和观音说，”她讽刺地笑，“不要烦一个快死之人的清静。”
　　她嘲笑着，突然心头浮起一片阴云，这样的梦想？
　　为什么是这样的梦想？
　　不正是父亲对她的期望吗？
　　他的声音又在她耳边说，“这样的梦想虽然有点难，却也有成功的时候，”他顿了一顿，叹了口气。
　　“但是，我另一个梦想，却是永远也不可能的。”
　　“这个梦想，”他苦笑着，手臂收紧，把她拥入怀中，“就是你啊。”
　　“我别无选择，只能亲手摧毁这个梦。”
　　她心头一悸，他的语气如此真诚，恳切，就是世上最无情的人听了，也要动容，她似乎有些恍然，更多的却是害怕，比较起来，倒是死亡更觉亲切。
　　“动手吧！”她轻蔑地喝斥，“别再罗嗦了。”
　　厉英凡脸色一变，登时从柔情似水的温柔情圣变为冷酷的恶魔。
　　“我不会和你要天南帮主的信物，也不要司马家族赖以为傲的金钗八式的密芨。”
　　他知道她如烈火的个性，他从不枉费心思。
　　“但是，”他目光流露着邪恶，“我要你知道，我们永远也不可能的原因。”
　　她突然大吼，“我不想再听你这无耻卑鄙的谎言，还等什么！”
　　鲜血从她唇边涌出，一阵阵难以承受的焚烧在体内漫延，意识渐渐模糊，也许不用他再动手，她知道她已到了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