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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昭阳传之暗夜(三) ...

  •   ——听,那冰霜迸裂的声音。
      
      记得第一次看昭阳和人动手,是在明城外的阔野之中,那时我还在明城里卖艺,听说了她要和远道慕名而来的挑战者比武,便起一个大早,天没亮就赶到地点,找好了视野佳、藏匿易的位置。
      
      早在不到十岁时,她就已成为天南武林中的异星,在明城更是人尽皆知的风云人物,她的故事在街头坊间流传,已经初具规模,分出了章回,她每有一点举动,都有无数的消息如风中野火一样的漫延。后来她死后,有一个好事的说书人叫什么张说的,还写了一部昭阳传,在中原江阳城中的书场里说得天花乱坠,口沫横飞,一时风靡江阳城,更不用说江湖中那些因她而产生的惊澜巨浪了。她,似乎生来就是要万众瞩目的。
      
      她出手迅如天上惊雷,又如狂风烈火般势不可挡,正是至刚至阳的武学,她这样的剑招虽不能持久,却数招即能制敌,而那人还是慕名而来的中原一流剑客。我望着她在风中飞扬跳荡的红衣,心中似也燃起了狂烈的大火,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传闻中,双生子可以心灵相通的,三岁以前的事我不记得,三岁以后,昭阳这个名字虽常在头脑中萦绕,却也不曾感到不属于自己的情感。但是就在此刻,我开始有了这种感觉。
      
      模糊里,我似乎能感到一点轻松自傲和几分不耐,我突然觉得她对落败对手有礼客气的应对,却是分明在暗里说着无聊与厌倦,她对围观众人的微笑致意,也不过是心生逃避的掩饰。
      那几个常在她身边的少年走上前去,她笑着喊着他们的名字,并谈笑着离去,我能清晰地感到她对他们的特殊信任与依恋,这种情感我从未有过,也不会有人对我有,我咬紧了牙,希望我可以有把那几个少年劈成无数段的本事。
      
      那几个人,正是卫家的五兄弟。这几个人年纪和昭阳相近,是天南帮里重臣元老的儿子,他们自小便伴着昭阳,武功也是极佳。我奇怪我父亲为何找这几个少年陪伴她,而不是一群少女?后来待我见过了昭阳的堂妹司马灵月才明白,不是每个女孩,都有昭阳天生的资质的,更重要的是,她们没有流着我父亲那疯狂的血液。
      卫家的五个讨厌鬼令我痛恨,他们仪表出众,衣帽焕然,与她站在一道,正是该死的相衬,如果说他们是绿叶,那也是神气活现得令生存在阴暗角落里的我自惭无地的绿叶啊。
      
      在明城数月,我其实并没有见过她几次,但是我和她之间的无形联系,却是越来越紧了,在梦境里,我常看见她英姿焕发舞剑的身影,或是那唇角微勾,暗藏着睥睨天下的笑容。
      来自我们奇异联系的感觉,时不时突然涌上心头,有时喜悦,有时恚怒,有时傲慢,有时悲悯,这些本都是不属于我的感情,我只有痛恨,只有快意,只有忌妒,只有冷漠…
      但这种感觉只有我有,她仍然活在没有我的世界里,我后来再见昭阳,得知这个事实令我心中涌起毁灭一切的欲望,所有对她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想法,瞬间统一成为一种狂烈的念头。
      
      我离开了明城,不想再对着我们之间如天壑般的鸿沟悲叹,不想再被那些来自于她的讯息左右。我知道,我会成长,会变得强大,我要在狼群中啮咬,做活下来的那一匹狼王,我只能从黑暗中吮吸给养,只能在罪恶中衍生力量。我和她,应该是,也必须是,对等相当的!
      
      我也象她一样,在江湖上四处游荡,只是走的路却截然相反,我混迹于巨盗、悍匪、杀手之中,熟悉了无数阴险狡诈无耻冷酷残暴的手段,手上沾满了鲜血,也曾在鬼门关前徘徊,在死囚牢里尝过送行酒,可以面无表情地亲手将前一刻还把我当成朋友的人送入地狱,可以浑然无事地掠夺走不属于我的财富…以尘世的眼光而言,我已成为恶魔。
      
      我这种生活在十四岁那年突然发生了变故。
      那时的我已是一处赫赫有名的山寨之主。手下有近百喽罗,还有几位结义兄弟,那几人都比我年长,所以我在名义上,只是七当家。但其实,他们武功不及我,智力也是颇有不如,我尊他们一声兄长,他们却要听我的安排。他们也都是本质和我一样的恶人,各有各的看家本领。正是因为他们各有千秋的恶,才令我看中了他们,成为我利用的工具。
      我们盘踞在一处天南与中原的交界地带,做一些强盗常做的事。我那时武功已有大进,出手狠厉无情,鲜少落败。我自认如果让我这样下去,也能成为□□中的巨头。但命运再一次地同我开了恶毒的玩笑。
      
      那日我正在修练武功,数月前新得的魔功密笈令我眼界大开,初学乍练,就已进境不小。所以那几天我没有管那六个人的事,只是一味研习魔功。
      我的手下冲进来惊呼,“大事不好了,她,她杀进来了!”
      “几位寨主都被她杀死了!七寨主快逃吧。”
      我起初并没有太在意,七个人虽名义为兄弟,却没有什么兄弟之情的,从出生到现在,我几乎一直孤然一身,手足之情对我而言,只是个笑话。他们被人杀了,我无所谓,杀他们的这个人,未必便杀得了我,我有魔功护身,又有四周几处机关相助,自忖也算安稳的了。
      
      但我料错了。
      来的是司马昭阳。
      从出生到现在,无论是相离还是相见,似乎总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我们背后推拉拨弄着,上次是我去见她,这次,是她来找我了。
      昭阳啊,昭阳,再见昭阳,她更加的光彩夺目,人如其名,我的眼睛被刺得发疼,我的胸口如受重击,我如痴如呆,似悲似喜。
      
      她的剑在我恍惚里,已送了过来,我避无可避,一来我痴呆,二来她厉害。
      剑气凌厉,在我胸口开了不浅的口子,不觉疼,只感到微微冰凉。我竟知她心下的杀意,她游历江湖,除恶灭霸,我们这个小山头,不过是她修行的一段小小故事,单人独剑铲平一处强盗窝,在昭阳传里比比皆是,我们这七个人的覆灭,占不了昭阳传里的几行文字。
      
      生无可恋,死无可悲,我若能死在昭阳剑下,也不失为一种解脱,昭阳啊,就让你的剑饮下我这与你相同的血吧,我们来自一处,总也该归于一处,我做了你剑底亡魂,日后伴你行走江湖,不离不弃,永远相依。
      
      她看着我,眼中神光游移不定,手中的剑放慢了,我听到她心中的犹豫:他年纪还小,也许只是误交匪类,罪不至死…
      这样可悯的眼神,让我如何下手?…
      他的武功这样不济,为恶只怕也有限,不如放过…
      这个人似曾相识,我可曾见过他?…
      终于她收回了剑,我冲她怒吼咒骂,用最恶毒的语言去激怒她,却仍是无用。
      
      她对我说了些什么,我几乎没听进去,我全身的血液象化成了冰,又象燃起了火,激荡成汹涌难辨的暗流,我要的不是怜悯,尤其是昭阳的怜悯!怜悯意味着轻视,她放过我,却比杀了我还教我难受。
      
      不知何时她走了,我仍怔如泥塑,我听见冰霜裂开的声音,清脆的,越来越响的声音。
      从那一刻起,我的每一根骨头,都深深铭记着仇恨,对昭阳的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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