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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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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来,时光轮转,悠悠间又是三年。
三年时光,足够江湖风云数度变幻,也足够让那些江湖名人排行榜发生许多变化。
如今的殷梨亭,脱了当年的青涩,虽面容仍显几分天生的稚气,但行为处事间早已有了沉稳作风,众人唤一声“殷六侠”,当初或者还是看在武当的面子上,而如今,却已是发自内心的敬慕。
这一日,阳光晴好,西子湖畔绿柳成荫,湖面水光潋滟,偶有燕子低飞,尾翼掠过水面,带起层层涟漪。
一个腰跨宝剑的青衣少侠骑在高头大马上,从远处奔来,行至湖边时滑下马背,举目四望后暗自松了口气。他拽着马儿找了处阴凉的地方系好缰绳,自己则挑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背靠着大树等待着约在此处会面的人。
这位青衣少侠正是游历江湖的殷梨亭。他追着一个采花大盗到了苏杭地界,眼见就要擒获那个淫贼,却被狡猾的对方设计甩脱,更因此失了对方的行迹。
在苏州连续两次出现采花贼的踪迹后,原本打算守株待兔的殷梨亭再也坐不住了,就在他思索着诱敌之策时,脑海中蓦然划过“美人计”三个字,于是他写了封信函飞鸽送回武当,再由武当出面相请平日里关系十分融洽的峨嵋派指派一得意弟子襄助他擒贼。
就在殷梨亭困守苏州,眼睁睁看着那个嚣张的采花贼再度犯案时,他终于等来了峨眉的回函。信函上写明今日巳时四刻,将有峨眉弟子纪晓芙于西子湖畔等候殷梨亭。
殷梨亭在赴约路上遇到了件不平事,拔刀相助一番后,自是误了约定的时辰。他腹中本已想好道歉的话语,谁曾想,到了约定地点,却不曾见到那位不曾谋面的峨眉弟子。于是他心中暗自庆幸着:“原来对方也迟到了啊。”便悠然地寻了个地儿安静等候。
如此又过了一刻钟,却依旧不见来人。殷梨亭忍不住有点不安,心想着对方是个独自上路的姑娘,莫不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儿?就在他迟疑着要不要离开此地去寻人时,道上有一匹青骢马缓缓向此行来。
殷梨亭凝神望去,见是个青年心下微微有些失望,正要撇开头时,突然觉得那身着白色长衫的来人面容似曾相识,只是一时想不起自己是在何处见过他。
不过……能让自己觉得眼熟的,应是在某些地方打过交道的江湖同道吧?抱着这样的心思,在那匹马儿靠近自己的时候,殷梨亭微笑颔首,更有礼地拱手行礼。行礼后殷梨亭抬头,却于四目相接时有片刻怔忡。
对方那双眼角微微上扬,含笑时微带几分桃花气息的眼透出几分熟悉的味道,竟和自己数月前相识的那位朋友十分相似。
大约十个月前,殷梨亭在济南一带被几个明教中人围攻,幸得一名自称萧易的男子出手相助,才免去性命之虞。此后两人结伴相行,共处了三个月。虽相识时间不算长,但彼此间已然生出几分惺惺相惜的义气。就在两人相约要往长白山一游时,萧易却突然不告而别,只在他的客房桌上留下他佩剑之上的剑穗,以证明这段相处之谊。
妥善收起那个剑穗,殷梨亭只觉心中回荡几分怅然,更暗自咬牙想着下次再遇,定要责问对方不辞而别之罪。
那个青年望着殷梨亭略微走神的模样,眼中漾起玩味的神色,同样拱手回礼:“殷六侠,好久不见。”
听得此言,殷梨亭忙将原本有些游离的思绪拽回,心中想着——果然是认得自己的人啊。于是他唇边笑意越发真切,话语中也染上几分尴尬:“请恕梨亭失礼,竟未记得兄台的名姓,还请兄台不吝赐教。”
青年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发丝飞扬,风姿卓然。他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函,递给殷梨亭,“我在路上偶然救了一位受伤的姑娘,他让我将这封信函送给此刻在西子湖畔等候的一位少侠。”
“啊?纪姑娘受伤了,敢问她此刻伤势如何,可有危险?”
“不过是一些小伤,我已将她安置在城中的客栈。”看着殷梨亭关切的样子,青年忍不住笑起来,“殷六侠,阔别三载,我仍记得你的名姓与模样,你却已将我忘却?”
殷梨亭眉心微蹙,看着对方唇边那令人如沐春风的温暖笑意,看着对方眸中透出的几分戏谑与欢愉,再听对方刻意强调的“三年前”,当年那段努力被自己遗忘的记忆如春日雪融般迅速复苏。他瞪圆了双眼,颇为咬牙切齿地认出眼前的人:“杨、逍!”
“殷六侠终于想起在下了,真是令杨某感激涕零啊!”说着感激涕零四个字,杨逍却依旧是一副笑容满面的样子,回想起三年前的事情,他忍不住又问道,“不知六侠养的那只兔子如今怎样了,可是爱上了吃肉?”
听到对方提起大灰,殷梨亭眼前忍不住晃荡当年那只胖兔子因为消化不良而萎靡了半个月的模样,更顺便想起自己在病愈后被众位兄长以及那个让人又爱又恨的七弟嘲笑的样子。
“当日一点小事,难得杨左使还记得这般清楚。”若是当年的殷梨亭,或者早将腰侧的长剑拔出,一雪前耻,但今日的殷梨亭却是淡淡微笑,用那份从容压下心中的愤懑。自家七弟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是什么来着?用有礼的笑容击溃敌人的防备,再在对方最脆弱的时候狠狠扎上一刀,才能达到最出其不意的效果。
杨逍眉毛微微一扬,笑容愈发和煦,“我还以为殷六侠会提剑砍我呢。当初在武当山上,你的表情可是恨不得能吃了我。”
若能吃了你,我一定把你大卸八块,或煎或炒或炖或炸。如此腹诽一番,殷梨亭只觉得心情好了几分,脸上的笑容便也多了几分真诚,“当年我偶感风寒,神思恍惚,倒让杨左使看了笑话去。那次的事情不过是个意外,杨左使不在乎梨亭的口不择言,足见你心胸之宽广,若是你能连当初我所做过的事情都忘记的话,梨亭定会感激不尽。”
杨逍抚摸着自己的青骢马,不置可否地轻笑一声,随即言道:“你可看完纪姑娘带给你的信函?”
殷梨亭呆了下,才想起自己手中捏着的是方拆到一半的便函。他复又低头,将便函上的娟秀小字快速扫过,才略微松了口气,“原来是雨后山道湿滑,马失前蹄才滑进山谷。幸而除了骨折再无其他伤势。”他收好便函,再度拱手道,“在下多谢杨左使的仗义相助,不然纪姑娘还要在那山道中多耽搁一阵子。”他望着杨逍,心道此人虽然可恶了些,但毕竟还有一分侠义之心。见纪晓芙送来的信函中对眼前之人诸多夸赞,他忍不住轻抬眼帘看着眼前的翩然公子,暗自反省着自己是否因为三年前的事情而对此人多了几分偏见。
“江湖中人若在遇到这一点小事都不能出手相助,又怎能对得起侠义二字?”杨逍抚摸着青骢马的脖颈,一边笑道,“殷六侠,不如此时我们便前往城中客栈,想来纪姑娘必也等得十分焦急了。”
“也好。”殷梨亭急忙去解自己那匹白马的缰绳,走到杨逍身侧,“不过,我虽然请你忘了三年前我曾经做过的蠢事,但对于我欠下的债务却是不会抵赖的。”他的话音重重咬在蠢事两个字上,想起当年莫声谷在他病愈后笑眯眯损他的那番话,殷梨亭此时心中仍是觉得憋闷。“只是不曾想到今日会在此地遇上杨左使,故而那些债款也不曾带在身上。”
“不过是一点银两,自是不用着急。”
“既如此,在下也不客气了。”殷梨亭微微笑着,心中暗自打算将那份欠债继续压着。反正他最近在城外见到好些穷困人家,若不能略尽绵薄之力他于心不安,但欠着恶人的债务却不会有负罪感啊。就当……他是为杨逍积点阴德好了。
两人骑在马背上奔驰了一刻多钟,便来到杭州城中一条装潢十分华丽的街道。只是明明是白日,这街上却有着与其他地方截然相反的安静。杨逍引着殷梨亭一路前行,殷梨亭目光落在两边高高的院墙与紧闭的门户上,再看着那于阳光下模糊了字迹的红色灯笼,心头隐隐有一种奇诡的违和感。
走了小半条街,杨逍在一家门户最为华丽的大门前停下。殷梨亭抬头望着门上那“天香楼”的牌匾,只觉得那种奇怪的感觉越发浓重。
“此地是?”
“杭州城最大的客栈,天香客栈啊!”杨逍愉快地笑着,方跳下马背,就见眼前的大门迅速打开,有那机灵的小厮迅速窜出,接过两人的缰绳,忙将两匹骏马送到马槽里照料。
殷梨亭下意识地蹙着眉头,往楼里走了两步,随即醒悟过来,“杭州天香楼,不是此地最有名的青楼吗?”
闻得此言,杨逍不由回首,目光中微染笑意,“难得殷六侠竟知此地是秦楼楚馆。”
殷梨亭不由急急辩道:“在下不过是闲谈中曾听人提起,无意中便记下了。”
“我并没有说六侠是此地熟客,你又何必急着解释呢?”说完,怡然转身,从容应对着早已堆满笑容迎上来的老鸨。
殷梨亭恶狠狠瞪了眼谈笑风生的杨逍,在对方察觉到自己的注视而将目光扫来时,拼命挤出无辜的微笑,只是唇边的笑容少了分自然多了点扭曲。
杨逍轻轻扫了对方一眼,只一眼,偏偏让心情莫名飞扬。似乎,他每次遇上殷梨亭,总能从对方的各式反应中得到诸多乐趣。若非对方是武当六侠,他真想用点手段将对方圈养在自己身边。这个念头刚划过心头,杨逍忍不住微拢眉心,敏锐意识到已经有什么事情在不经意间走脱了正常的轨迹。随即,他轻笑起来,无论事情如何走脱正轨,他杨逍可曾让自己吃亏过?
应付了聒噪的老鸨,两人一路走到一家相对安静雅致的房间。杨逍抬手敲门,唤道:“纪姑娘?”
“杨公子,请进。”门内顿时响起一道清亮的声音。
殷梨亭之前不曾见过纪晓芙,只听说过峨眉有这样一个让灭绝师太十分欣赏的女弟子。在方才见过她的信函后,那娟秀的字迹令他忍不住猜想对方应是一个婉约秀丽的女子。
踏入门内,便见一座精巧的屏门挡在不远处,隔绝了外界窥探的目光。怀着一丝好奇,殷梨亭绕过屏风后便将目光扫向屋内,这一扫便对上一双氤氲着几分水汽的杏仁眼。对方眸中同样带着几分好奇,而唇角随即扬起几分笑意:“在下峨眉纪晓芙,你可是武当殷梨亭殷师兄?”
“正是在下。”
“我的腿折了,不能起身相迎,还望殷师兄不要见怪?”纪晓芙此刻正倚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床薄棉被,但右腿却没有盖住,露出其上系好的夹板。
“梨亭怎敢见怪?”殷梨亭目光落在那夹板之上,心中不由染上几分愧疚,“若不是我出的主意,纪师妹又岂会特意赶来,更不会因为雨天路滑而马失前蹄。”
纪晓芙无所谓地笑起来,“能因此结识杨公子,也是一件幸事。”说着,含笑目光向一边静默不语的杨逍望去,“杨公子,我说的可对?”
“自然,能遇到纪姑娘也是在下的荣幸。”看着杨逍对着纪晓芙笑的样子,不知为什么,殷梨亭突然想起了桃花。
在一片粉红色的幻影中,殷梨亭张了张嘴,本想问纪晓芙是否知道所谓的杨公子便是杨逍,但又觉得此时开口有些时机不对,便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将那句问话咽下。
“只是如此一来,殷师兄的计划岂不是不能顺利实行?”纪晓芙秀眉轻蹙,懊恼道,“之前我已经修书一封,速速递回峨眉,但这一来一往又会耽搁不少时候。”
“无妨,我偏不信若我不用美人计,便无法引出那个可恶的采花大盗!”殷梨亭如此安抚着纪晓芙,心中却也无奈。若自己真能找出那个不知隐藏于何处的采花贼,又岂会眼睁睁看着城内两度传出有良家女被玷污的事情?
安坐一边的杨逍虽不知事情前因后果,但耳闻数句对话,便猜到了事情真相。他指尖轻敲桌面,低声道:“原来六侠此次前来是为了城中沸沸扬扬的采花事件?纪姑娘面容姣好,若有她出面,确实是个极佳的诱饵。可惜……”他摇头,含笑睇着殷梨亭,“但是殷六侠,若你真有其他方法能寻出采花贼,又岂会求助于峨眉?”
被人言中心事,殷梨亭闭口不言,有些气闷地坐在边上。
纪晓芙苦恼地低头,半晌言道:“殷师兄的主意倒是不错,只是当下却寻不到合适人选。此地莺莺燕燕甚多,不知能否从中寻一人配合?”
“沦落风尘的女子,以采花贼的眼力自能一眼判明。”杨逍果断地否决。
“她们没有自保的武力,请他们出面只怕害了她们。”殷梨亭同样反对。
“只是一时间去哪里寻一个懂武功的美人呢?”纪晓芙食指屈起,轻敲下颌,一点都不曾发现这句话带着几分自夸。
殷梨亭闻言莞尔,望向纪晓芙的目光带上几分笑意。他本以为灭绝师太带出的弟子会比较死板,但看她置身青楼时的安然模样,再看她面对他人时的从容应答,心下便忍不住赞叹难怪纪晓芙会是灭绝的得意弟子,更想着自己在两年前可做不到对方此刻的淡定。
杨逍指尖在桌面越敲越急,但到了后来,却染上几分欢快。
发觉此点的殷梨亭不由将期盼的目光射向杨逍,“杨……”本想开口唤左使,但想到一边的纪晓芙也许并不知杨逍的真实身份,殷梨亭不由改口,“杨兄,你可是有了什么主意?”
“主意自然是有,只怕六侠不会同意。”
“在下洗耳恭听,还望杨兄不吝赐教。”
“美人计依旧可行,既然城中此刻找不到合适的女子,那么美男子一样可以。”
“啊?”他怎没听说过那可恶的采花贼就断袖之癖?
似是窥破殷梨亭心中的念头,杨逍轻笑一声,又道:“男扮女装啊,既能引贼人上钩,又无失身之虞,岂非两全?”
“听起来不错,只是谁愿意做这件事情?”在苏州城中,他可不认识什么人。想了一番,他将目光落在杨逍身上,“难道杨兄为了惩治恶贼,竟然愿意牺牲自己吗!”哎呀,若果真如此,他以前对于杨逍的一点芥蒂真是有点不堪了。
“由杨公子来做这件事情,似乎有点不合适吧……”纪晓芙漂亮的双眸在屋内两人身上徘徊着,“此事不宜过分宣扬,自也不能大张旗鼓的宣扬,甚至……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杨公子英俊非凡,若扮成女装定也十分好看,只是他身形颀长,普通女子鲜少有这等身量的……”说到此处,纪晓芙蓦然住口,微带笑意和窘意的目光直直落在殷梨亭身上。
殷梨亭跟着微笑,“这下可难办了啊。”
杨逍失笑抚额,听着纪晓芙点到即止的话语,再看着殷梨亭浑然不曾反应过来的样子,不由开口:“殷六侠,纪姑娘的意思恐怕与我所思相符,若你不介意,就由你当这个诱饵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