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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攻破(四) ...


  •   人之初,性本恶。

      褚破这几天出奇的沉默,从东洲调来的卷宗他也只翻看了一遍,陈道庆已于去年秋末问斩,那天,新上任不到半年的东洲知府也动容,万民观斩,万民沉默。

      褚破只去见过虞采萍一次。

      她那双疲惫空洞的眼里总是流着泪,那泪好像永远流不尽,那是他女儿身上流的血,疼在她身上万蚁噬心的痛,是心疼,是不甘。

      虞采萍的状纸上只写着一行字,她告冷香视而不见草菅人命,她告世道不公人心泯灭。

      褚破说,“你教出一个好女儿。”

      虞采萍说,“我多希望没有教好她。”

      褚破说,“如果我有女儿,你赢的话我教她做虞轻鹤那样的女子,你输的话,就学冷熹。”

      褚破又说,“我希望你赢。”

      法不容情,所以虞采萍一直诉苦无门。

      但很快,虞采萍赢了。

      程实去过胭脂铺好几趟,冷香的铺子都紧闭着门,就在众人都以为她再次消失之际,晁介积聚的怒气终于爆发,带着对虞采萍的同情和为唐小茶出气的心冲进了老茶街。

      断业刀都未出鞘,晁介一脚踹开了胭脂铺的大门,那门板就像飘零的枯叶般散落。

      满室的气息扑面而来,疏疏淡淡的胭脂香气里,是慢慢的恶臭。

      是尸臭。

      晁介说,那是他见过最破烂的尸体。

      破碎的茶壶被拼凑回去,总会布满裂痕。

      破碎的人,也一样。

      冷香以一个吊诡的姿势被悬挂在房梁之下,不着寸缕,她的肌肤从额间到脚底,满是破碎的痕迹,一道道细碎的裂纹被人缝上了细细密密的棉线,已经黑红黏稠的棉线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婴儿手臂粗的三根麻绳穿过她的喉咙和手腕,将她牢牢挂在半空,她张着手臂,如同一个支离破碎又被缝补回去的破布偶般,在这间满是香气的暗室内死寂的待着。

      也许是香气太重,周围四邻竟然没有闻到一点异味。

      那天,褚破又去见了虞采萍。

      褚破一脸温和,却看不到任何神情,他对虞采萍说,“走,我带你去看个好东西。”

      胭脂铺前,褚破在呕吐,虞采萍放肆的呐喊,然后晕倒过去。

      秦傲君说,冷香死在被虞采萍泼粪的那一晚。

      最有杀人动机的虞采萍没有作案时间,为她作证的,是赵清明。那晚,虞采萍就关在顺天府大牢内。

      那天起,虞采萍再没有说过一句话,也许她已经说了太多的话,将这辈子要说的不公都说了个遍,她累了,只抱着随身的女儿灵位,一遍遍的抚摸擦拭,无声落泪。

      议事厅里,众人各怀心思,却有志一同的保持沉默。

      褚破姗姗来迟,看上去红光满面,心情甚好。

      褚破三连问,“是不是觉得苍天有眼,是不是觉得凶手干的漂亮,是不是不想破案?”

      几道视线扫来,褚破习惯性的打个哆嗦,连忙讨饶,“开个玩笑而已,如果不破案不就是纵容凶手逍遥法外,万一再弄出个青衣社来咱们可有得忙了。”

      丁乾说,“凶手缝线的手法很特别,我早年在东南办案时曾见过一个尸体,那人生前受过伤,听人说替他治伤的是一队巡游的彩戏班,为他缝合伤口的人用的就是这种手法。”

      褚破做思索状,频频点头。

      明落将一摞卷宗推到他眼前,示意他看。

      除过东洲学坊血案,其余的都是上任东洲知府庄世隐的政绩。

      大致翻看过,褚破感慨,“这位庄大人真是个好官。”

      明落说,“他在去年辞官回乡,判过的最后一桩案子就是这一件。”

      褚破挑眉,“判的没什么问题,合理合法,那他为何辞官?”

      明落道,“大概有愧于心。”

      褚破笑了,“断案就得铁血无私,如果大周官员都如他柔情似水,哪里得来四海升平海晏河清。”

      明落也笑,问道,“师爷可有头绪?”

      那双眼勾人,明落每每这样问他,都会用那双眼这样看着他,以前他心动,面子上还要摆出一副认真思索而后鞠躬尽瘁的姿态来,现在不,现在褚破会支着下巴眼含秋波的望回去。

      褚破说,“我想见这位辞官的庄知府,还想看他在位时断过的每一桩案子。”

      明落却笑而不语。

      丁乾说,“廉况已经在去请人的路上。”

      晁介说,“你要看的东西就在都尉府。”

      程实笑弯了眼,“褚哥,咱们这次可比你快。”

      褚破内心无比宽慰,好啊,就应该这么卷,良性的内部竞争造就辉煌的远大前程,升职加薪指日可待,飞黄腾达近在眼前。

      褚破朝明落竖起大拇指,“如大人这般英明,真是我大周之福,百姓之福,能与大人共事真是荣幸。”

      他的眼神像是带着丝线,勾勾缠缠,丁乾轻咳一声,率先开口带着一众人出了议事厅。

      明落却在众人离开后发问,“你可是不想料理此案?”

      褚破很认真的摇了摇头,“人心和法理向来不好权衡,所以朝廷有律法,百姓心中也有杆秤,有人的地方就有不平事,法度之下礼仪之邦,如果人人都做法外制裁者,那官府存在的意义何在?”

      褚破不动声色的凑过去,几乎贴到明落耳边,“就算官府管不了,不是还有咱们惊羽卫,还有大人你,大人就是朝廷的鹰犬爪牙,大人......”

      未尽的话被明落打断,一只手不轻不重的捏住那张从不忌口的嘴,褚破扬着头,笑得一脸得意。
      褚破第一次见明落脸红,是在一个夜里。

      也许是自己老了,也许是他家大人太年轻,到底是精力旺盛,他被欺负的狠了,于是口无遮拦漫无边际的骂,骂他家大人恃强凌弱,骂他道貌岸然,骂他仗着自己是朝廷鹰犬就在他这个小小顾问师爷身上作威作福。

      结果就是,他在他家大人脸上罕见的看到一抹红云,而后他被遮住了双眼,承受了一次又一次更加凶猛的攻讦。

      褚破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般激情澎湃,时不时的就要去触碰那个开关。

      明落捏着他的脸,气息逼近,语带威胁,“真该想法子堵住你这张惹祸的嘴。”

      赵鼎说的没错,这厮就是个祸端。

      褚破仰着头撅着嘴,笑得一脸邪恶,“大人自然有的是办法堵我的嘴。”

      明落落败,松开手将人推开了些,斜着眼看他,“你今日心情倒是好。”

      褚破两眼放光,从怀里掏出张请帖在明落眼前晃晃,“看,你爹给我的,让那个空中飞人专程送来的,这是头一回他见了我没有把我打晕扛走。”

      非年非节的,这是褚破第一次被单独请去丞相府,他心底打鼓,又满心雀跃。

      带着要见公爹的心,褚破笑得荡漾,“大人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明落轻笑,“你与我爹向来喜欢背着我说些私话,既然他只请了你,你便自己去。”

      褚破又被小小噎了一下,瞬间转换话题,“虞采萍这件事,太子怎么说?”

      明落道,“待缉凶之后冷香尸体会交还她爹娘,太子的意思,准虞采萍为她送行。”

      “啧。”褚破咋舌,“太子学坏了。”

      “慎言。”

      褚破闭了嘴,刹那后又是一声叹息,“其实我倒真的有些感激这个凶手,杀人杀的正是时候,不然悠悠众口难堵,人心难平,到时候挨骂的还是惊羽卫。”

      所以说赵家人信任惊羽卫,信任明落,有事惊羽卫做,有骂惊羽卫扛。

      帝王之心,恐怖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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