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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攻破(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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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他冷脸喝下一杯茶,褚破笑呵呵朝着明落伸出手去,“大人,我赢了,掏钱。”
赵鼎又一次震惊。
眼睁睁看着明落掏出几枚铜板递了过去,褚破犹自洋洋得意,“我就说他舍不得我死。”
“褚破!”
褚破笑眯眯看过去,“刚才你们打架的时候我和大人打赌,我赌你赢,嘿,我就说咱们俩也算心有灵犀,这样,以后只要你来,我都买你赢。”
赵鼎看向明落,凛然大义,“大人,他是个祸端。”
赵鼎觉得自己一错再错,当时没有一炮将他脑袋轰开花是错,此刻与他静坐面谈也是错,今天来就不该只带了仪仗,就应该带一对刽子手才是。
“殿下该换个称呼,”明落恭敬道,“微臣定会看好这个祸端。”
他们说的没错,赵鼎悟了。他们这位大人,真的学坏了。
褚破决定添把火,笑嘻嘻凑近,又是一脸的得意,“太子殿下,跟你说一个好消息,就在昨晚,孟听认我当干爹啦。”
太子开口骂了人,“你好不要脸。”
师爷反唇质问,“太子殿下怎么能骂人!”
太子命令惊羽卫指挥使,“管管他。”
师爷没给他们家大人开口的机会,“我跟孟听说皇宫里特别好玩,如果有机会被传唤入宫,就尽情的玩,玩够了就让他娘进宫接他,孟听很乖,答应的很爽快。”
议事厅里再次陷入沉默。
太子回宫的第二天,有人敲响了登闻鼓。
午门外,登闻鼓响,惊动了皇城兵马司,也惊动了惊羽卫,丁乾带人赶过去的时候,都察院使正接过那妇人手中的状纸,身后的禁卫已经手提廷杖上前。
凡敲登闻鼓者,廷杖四十。
午门外人头攒动,围观的百姓被兵马司和惊羽卫拦阻在外围,棍棍打在那妇人身上,她应是咬着牙,任由汗水和血水流在地面。
人们看着,四十廷杖过后,妇人拼进最后一丝力气,匍匐着攀到近前,指尖沾着身上的血,颤抖着在鼓面上留下一个血字,而后昏死过去。
虞采萍以血写下一个大大的冤字。
天子临朝,看罢状纸,随即将此案交由太子处置。
太子领命,又在第一时间将惊羽卫指挥使传唤入宫,半个时辰后,明落率众去了顺天府。
傍晚时分,赵清明随着明落一道回了都尉府。
顺天府的马车上趴着虞采萍,赵清明一脸晦涩的跟着,怀里抱着一叠卷宗,脸色不太好的样子,亦步亦趋。浩浩荡荡的两队人马停在都尉府前,而后傻了眼。
葆风街口,偌大的石墩前。
唐小茶在哭,肩膀耸动,不停的抽气。褚破在哄,蹲在一旁一手一个鸡腿,嘴里不停的在念道。
府门前值守的二人将自己化身为石墩,目不斜视,心如擂鼓。
明落远远看着,神情平淡。
提脚跃上的程实堪堪在他家大人身后停住了脚,咬着牙跟着看。
何故凑上来,“程大人,你媳妇儿被褚破惹哭了。”
赵清明赶忙阻止,“阿故别乱说。”
明落开口,“你去看看。”
程实如一阵风,在明落开口之际,拔足狂奔,一溜烟飞身到了两人近前。
晁介大喊,“别冲动啊。”
一道黑影挡住了光线,褚破抬头去看,程实那张圆圆的脸圆圆的眼此刻黑沉的可怕,看向自己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恶贯满盈的狂徒。
褚破第一次感受到来自煞神的关爱。
褚破举起手里的鸡腿,笑得无比和善,“哎呀,小程实回来的呀,你看,小茶哭了,我专门拿鸡腿来哄她。”
眼见着程实出现,唐小茶哭得更厉害,一双眼红的吓人,眼泪不要钱似的拼了命的流。
褚破笑得更加温和,手里的鸡腿举得更高,“不是我干的,真的不是我。”
唐小茶抽噎,“程实,我订下胭脂的铺子已经两天没有开门了,老板娘一定是拿着我的银子跑了。”
程实心疼,凑近了些又不敢将人揽进怀里。
褚破这才看到不远处一群看热闹的人,顺手将人一搡,用胳膊肘推着程实往葆风街里送,“就是,太过分了,程实你快哄哄,我帮你跟大人告假。”
褚破举着鸡腿乐颠颠跑过来,手一伸,“大人,吃个鸡腿再办案吧。”
满手油腻,褚破被一队人马好不怜惜的抛在身后,一个个接连从他身边走过,丁乾冷着眼,赵清明一脸同情,何故甚至嘲讽的冲他挑了挑眉。
少顷,都尉府前只剩下师爷一人,孤零零的举着鸡腿,茫然四顾。
一个女人的优秀也许不在才貌,不在家世,如果在旁人眼里嫁的不好也未必就是失败。
虞采萍的成功在于心性。
她顽强,早年丧夫,独自将女儿拉扯成人,任由村子里漫天的闲言碎语。她坚韧,以一己所能给女儿最好的,虞轻鹤自幼爱诗书,虞采萍便搬到镇子上的私塾旁去住,替佃农耕过地,在码头做过工。她果决,她的女儿考过了东洲女子学坊的初试,便毅然决然的送虞轻鹤去了东洲。
虞轻鹤聪慧,善良。
而同为学坊学子的冷熹安静内向,两人很快结为好友,多少次休沐之日,虞轻鹤都带着冷熹回到虞家村,虞母也总会给两个孩子张罗一桌饭菜。
冷熹总是那般温柔小意,她曾红着脸跟虞轻鹤说,“阿鹤,我爹娘为我说了门亲事,陈郎我见过,人是极好的。”
只是后来,冷熹哭红眼的次数越来越多,她总抽噎着,“陈郎说我不该来学坊,他嫌我抛头露面,还总怀疑我,那天,他还动手打了我。”
在虞轻鹤眼里,冷熹小家碧玉,性子温婉,说话也总细声细气,总是那般的惹人怜惜。虞轻鹤心疼,也无数次在母亲那里提及。
虞采萍也心疼过,直到那天,东洲府衙的衙役急匆匆赶到镇子上,他们喊她去认尸。
东洲学坊血案在一年后被登闻鼓上那个大大的冤字公诸于众,近几日京城百姓茶余饭后每每谈及无不惋惜和咒骂。
虞采萍在惊羽卫养伤,每日不断重复着讲述那些她说过无数遍的话。
明落问过她,“你想要朝廷给你一个怎样的交代。”
虞采萍说,“我的女儿死了,那个女人却还好好的活着,我要一个公道。”
冷熹还活着。
陈道庆翻墙入了学宫寝舍那日惊动了不少学子,她们只敢躲在房里,屋外的叫喊和推搡逐渐变成了男人的咒骂和女人的呼救,有两个大胆的姑娘终是从窗枢探出头去。
她们看见虞轻鹤用单薄的身子去挡利刃,身后的门被另一双手猛地阖上,紧闭上的还有虞轻鹤的性命,任凭她如何砸门,如何叫喊,那刀也没有停下的意思。
虞轻鹤看到了她们,凄厉的叫喊着要她们报官,但那扇紧闭的房门后又隐隐传来另一个声音,那个声音也在喊,她喊,不要报官。
喷溅的血吓坏了那两个姑娘,她们甚至不敢喊叫,捂着嘴缩回身去,彼此眼中都是惊惧的泪。
虞采萍说,“我的女儿救了她,她本来也是可以救下我的女儿,但她没有。”
明落沉默半晌,“她有罪,但律法治不了她的罪。”
不仅仅没能治她的罪,这世道还让她改头换面,在东洲的冷熹坏了名声,一朝更名为冷香,到了京城开起了胭脂铺。
胭脂是香的,那个人的心是冷的。
那两个目睹了虞轻鹤惨死全程的姑娘也在第二次上堂之际改了口供,她们哭着跪在虞采萍面前,除了说一声对不住,再无其他。东洲百姓去砸冷家的房门,被冷家的下人乱棍赶走,就连东洲知府也提早卸任。
虞采萍的苦和恨,在除夕那夜彻底被浇灌,冷家遣人送了份礼,出自冷熹之手。那是一幅对联,横劈明晃晃写着,阖家团圆。
人之初,性本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