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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刑警生涯 ...
1.追凶
这种以石棉瓦搭顶的低矮窝棚,在过去通常是主人的杂物间,常用于堆放煤球或过冬白菜什么的,大点的甚至能放个双人床。20世纪90年代这样的窝棚充斥于北方城市众多的大杂院中,是许许多多城市人儿时的记忆。进入21世纪后,多数租赁给了生活窘迫的外地人,像眼前这间不带暖气的窝棚估计千把块钱就能租一年。
而就是住在这样一个廉价房里的女人,被杀了。
门没有锁,林远山轻轻一推就开了,只是打开门后林远山站在门口没往里走,或者说他压根就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进去吧!”马一超在背后推了林远山一下,林远山才套上脚套低头钻进这间充满血腥味的小屋。
进到屋子里,林远山一米八三的身高才直起来。十多平方米的空间一个双人床就占去了一半,再除去一个旧衣柜和一个双缸洗衣机,余下不足三平方米的地面已被那女人全部占据,林远山的脚不得不踏在她的裙摆上。女人身下是一滩已发暗的血迹,法医说死亡时间在十小时以上了。床上墙上到处都是血迹,看得出死者当时进行了激烈的反抗。林远山还在天花板上看到一束喷射状血迹,那一定是动脉破裂后造成的。据法医统计女人身上被扎二十七刀,其中颈部那一刀最致命,就凭这一刀就可以让一个人彻底失去生还的可能。墙上挂有一个女人的写真照片,长发裙装,背靠一棵树,一张轻秀细腻的脸正朝林远山微笑着,只是林远山无法将这张脸与倒在地上的这个女人相比较。地上的女人已面目全非,脸上被划了十多刀。虽然林远山已有刑警十年的履历,见过的凶杀场面也有几十起了,但每次看到这种血腥场面时还是会腿部发冷、浑身起鸡皮疙瘩。马一超就不一样了,那镇静的目光总是让林远山惊讶,所以林远山称马一超为冷血动物。
“有多大的恨啊,都捅成马蜂窝了。”林远山一边说一边在各处设置标签,他感觉说些话能驱赶体内那种令他不舒服的物质。
“结论别下太早了,也许每一刀里并不带有恨。”马冷血举着相机在咔嚓咔嚓地拍着,仿佛拍的不是血案现场,而是美女模特。
取证很好取,到处都是痕迹,门把上有血指印,地上有血脚印,还有一件带血男式衬衣扔在地上,现场没进行过任何修饰和清理,好像专做给警察看的。
林远山用镊子从地上夹起一根很有力度的寸发装入物证袋子里,接着又夹起一只可疑物,他看了一眼马一超,马一超看到此物也是一副费解的表情。
“看来事前刚爱过。”马一超说。
“爱过就杀?这是有多大的恨啊!”林远山很是不解。
马一超比林远山早一年警校毕业,加之当年在警校时一直是优等生,无论是擒拿还是理论还是技术成绩都名列前茅,是警校少数几个拿一等奖学金的人,在校期间就协助公安部门破过大案。所以林远山在工作中常请教马一超,马一超也感觉和林远山比较容易沟通。
“先不要急着把凶杀和□□联系到一块。”马一超随口说了一句后,放下相机打开衣柜和床头柜开始细细地查看,不一会儿他从一只女式手套里掏出一只钻戒。这回轮他看林远山了,他感觉这个钻戒与这间出租屋实在是不相符。林远山没顾上看他,专心进行自己的工作。
是邻居报的案,邻居一大早起来去买早点发现了这间小棚屋门外的血迹。邻居说这间棚屋里住着一男一女,好像都在一家酒店工作,具体在哪个酒店说不清楚。
林远山和马一超驾车回到晋阳市公安局已是上午九点了,他们俩把案发现场取样的东西送到技术科后又赶紧来到案情分析室,刚进门,副局长严刚递给他们一张男性照片,“这是死者胡梅的爱人刘厚生,和胡梅同在晋龙大酒店工作,胡梅是酒店服务员,刘厚生是厨师,夫妻俩从昨天下午就没去单位上班,也没请假,现在你俩去查一下刘厚生的去向。”
林远山没想到死者身份这么快就被确定了,他和马一超一起到晋龙大酒店进行调查,在单独询问酒店工作人员时,发现一位酒店副经理在接受询问时神情紧张,两人将该副经理带回公安局进一步调查,酒店副经理很快承认了与胡梅的关系,但坚决否认杀人,并有案发时不在现场的证据——监控显示该副经理从昨天夜里到今天一直未离开过酒店。临近中午,部分样品检验结果也已出来,经DNA鉴定,现场痕迹并不属于一个人,也不是酒店副经理的。与此同时,负责在各车站调查的警员反馈回信息,说在车站监控录像里发现刘厚生独自一人于凌晨三点坐上了去开原县的火车。
专案组收回了各路人马,组建了一支十人组成的开原特别行动队,由马一超任队长,林远山任副队长,特别行动队的唯一任务就是找到刘厚生。妻子死了,丈夫坐车回家,这极不正常,丈夫无疑有重大作案嫌疑。
开原县是韩亚东的地盘,当年韩亚东没能穿上警服,而是回到老家开原当了一名乡镇干部。不过十年后的今天,韩亚东已官至正科,现在是开原县枣林乡乡长。在警校的时候,韩亚东一直是全校擒拿格斗冠军,他的家乡开原县是形意拳之乡,他在上警校前就在全国形意拳比赛中得过奖牌。就这样一位武林高手毕业后居然没能成为一名警察,这件事让全班同学遗憾至今。
林远山上一次来开原是三年前的事了,那时韩亚东担任枣林乡副乡长,正在搞千亩枣林项目,中秋节临近时请林远山来开原吃过大枣。只是今天林远山任务在身,不便见韩亚东,也不便通电话,他们的警车压根就没进县城,直接沿乡村公路开到了黑峰山脚下。
让林远山没有想到的是,他们驾车走过的三百里路都可忽略不计,在黑峰山脚下征程才刚刚开始。说起黑峰山林远山早有耳闻,今天第一次见到,果真是山高坡陡无路可走!黑峰山是一座不长树不出水的荒山,因为几乎无开发价值,至今没有修建上山公路。近年来山中的居民大量迁出,黑峰山成了一座被遗弃的孤山,至于刘厚生的父母为何不肯离开就不清楚了。
警车开进山不到十里就无法前进了,接下来只能靠双脚把这座海拔一千多米的高山一点点踩下去才能征服黑峰村!还好林远山是在山里长大的,走山路一点不发愁,只是苦了城里孩子马一超,他刚爬到半山腰就开始跟不上队伍了。半山腰往上几乎无路了,黑色的灌木吞没了前人踩出的山路,要想前进只得自己开路。在这里枪支是派不上用场的,虽然马一超和林远山身上都带了手枪。他们现在需要的是一把镰刀!没有镰刀怎么办?林远山折了一根木棍代替镰刀在前面开路,队友们跟在他身后往前一步一步地挪。再说找到黑峰村又能怎样,刘厚生会等在家里束手就擒吗?如果刘厚生将自己隐在这座大山中,恐怕林远山他们不仅找不到刘厚生反而会把自己搞丢了!
林远山看到黑峰村的时候,太阳都快落山了,只有数十间土石房的黑峰村寂静得像上午看过的那间出租屋一样,有油画效果,要不是一只狗不友好地叫了一声,林远山都不敢相信这几间早已被时间遗忘的土房子里还住着人家。不过林远山很快相信了,他看到村口一座房屋前的空场地上有三五只鸡在散步,只是房屋的门紧紧闭着,屋内听不到一点声音。林远山上前敲门,果然没人回应,他向四周望去,看到远处一个小山头上空飘着一个风筝。
平时总冲在林远山前面的马一超已掉到队尾,他那张白净帅气的脸被盖上了一层黄土,汗水从额角淌下来,脸就变成花色的了。
“看到刘厚生没?”赶上来的马一超喘着气问林远山。
“没有,只看到一只风筝。”林远山指着天上飞着的那只大蜻蜓说。
“好,咱们过去。”看到风筝的马一超心中升起了希望,瞬间恢复了一点能量,脚步快了起来。
走山路就是这样,看着就在眼前的一棵树或一个山头,你却很难走近它,像城市里的高架桥,你看它是很近,找不到正确路线就很难绕过去。等林远山带着队友曲曲折折高高低低走近风筝的时候,他们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看到风筝下面,刘厚生带着儿子正站在离悬崖边几米的地方!
“不好,刘厚生要带子自杀!” 马一超低声对林远山说。
“你怎么判断他要自杀或杀子?”林远山问。
“他没有逃跑,太阳快落山了还带儿子放风筝,还让四岁的儿子靠近悬崖,这太不正常!”马一超分析道,“看情况得立即抓捕,天黑了就不好办了。”可他的话刚说完就被林远山摆手制止了,林远山朝那边努了努嘴,示意有孩子在,要谨慎行事。
马一超让队友们隐蔽起来,等待刘厚生返回。而他们蹲守了近半个小时刘厚生也没有返回的意思,而是离悬崖越来越近了!眼看阳光一点点退到了山峰的后面,马一超有点着急了。
“咱们往上靠吧,不然孩子有掉下去的危险。”马一超朝队友挥手说。
“再等等。”林远山又摆手道,“这个时候咱们一步都不敢往前迈,万一那父子两跳下去怎么办?”
“就是担心他们跳下去才上嘛,真跳下去不就迟了。”马一超不同意林远山的看法。
“恐怕是咱们一露面他们就跳。”林远山一边紧盯着对面的刘厚生,一边对马一超说。
要说马一超是领队,林远山应该听马一超的指挥才对,但马一超和林远山常搭档,私下里个人关系也如兄弟一样,所以林远山在马一超面前不是唯命是从的那种,同样,马一超也很看重林远山的建议。
就在这时,那只叫过几声的狗开始狂吠起来,刘厚生听到犬吠后又朝悬崖边走近了两步。
“小宝,看风筝飞得多高呀。”很明显,刘厚生在一点点把孩子往悬崖边上引。
“我看到了!”只有三四岁的小宝仰头看着飞在天上的风筝,两只小脚一跳一跳的,样子非常可爱。
“小宝想不想像风筝一样飞起来,飞得高高的?”刘厚生的目的越来越明显了。
“想,我想飞!”小宝回答着他的父亲,两只小手臂展开做出了飞翔的样子。
父子俩的对话马一超和林远山听得很清晰,他俩终于藏不住了,几乎是同时现身,开始向刘厚生喊话:
“刘厚生,带孩子过来,过来咱们好好谈谈。”马一超朝刘厚生招了招手。
“别过来!别影响我们放风筝!”刘厚生一把把小宝抓在怀里威胁大声朝这边喊道。
“你要主动走过来算你自首,你看怎么样?”林远山给刘厚生开出了优厚条件。
“自首?你的意思是让我主动把脑袋交上去?自首原本不是这个意思吗?你们糊弄谁呢!”刘厚生显然不为所动。
看情况越来越危急,马一超对林远山说:“不行按你一开始说的缓一下,我们后撤,让他冷静一下,一会儿再见机行事。
“不行,孩子离悬崖就一步远了,不能让孩子离开我们的视线!”这个时候林远山倒不同意后撤了。
“你看到了,现在咱们与他的沟通基本是无效的。”马一超认为得换个方法。
此时的刘厚生还在一点点往悬崖边靠,林远山急了,冲着刘厚生大吼:“刘厚生,那可是你亲儿子呀,你要断了你家的后吗?”
不想刘厚生一听林远山这样说脸色大变,狠狠地瞪了林远山一眼,突然纵身跳下悬崖!
“不好!”林远山见状飞身跃起,像只猕猴一样一蹦三跳地朝小宝飞奔而去。
虽然只有不足二十米的距离,虽然林远山上高中时曾是全校跳远冠军,可一切都已于事无补,小宝张着小手随着他亲爱的父亲,随着越飞越远的那只风筝,一起起飞了!小小的身躯在山谷间轻得就像一片落叶,坠落的过程被赶到悬崖边的几位警察看得清清楚楚。
悬崖下山谷间正有一群绵羊悠闲地吃草,刘厚生重重地摔在羊群中间,小宝也随着滚落下去,羊群惊慌四散,放羊人甩了很响的一个鞭也不管用。
所有的警员站在悬崖上一言不发,悬崖下的放羊人也一言不发,仰头望望山上的一群警察,又低头看看躺在草丛中一动不动的刘厚生父子,一脸茫然。
天已经黑下来了,天边的那几缕彩云不知什么时候隐退了,残月也不知什么时候升起来的,星星没有几颗,稀稀拉拉的。
2.风口浪尖
家属和部分黑峰村村民先于救援人员赶到了山顶,团队代表是刘厚生的堂兄,自称当过兵坐过牢,这位堂兄一上来就声明不要钱只要人,说只要他家的人还在什么事都好说,围上来的村民则指指点点不停议论着。
“人掉下来的时候我看到几个警察在上面转悠。”这是那位放羊人说的话。
“警察能把人追到跳崖?真不把老百姓的命当回事啊!”
“听说刘厚生杀了他老婆,唉,他也是自己断了自己的路。”
“可有三岁的孩子在,总得考虑一下孩子吧?”
听着众人的议论,马一超一言不发,静等救援结果。而此时林远山早已带领其他警员绕到对面山头,然后顺着对面稍缓的斜坡下到了谷底,待开原县消防支队和医务人员到达谷底时他们已找到了刘厚生父子,刘厚生面朝下,一副死不认罪的样子,跟随父亲飞起来的小宝则落在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林远山只看了一眼就扭过头不忍再看了。
回程的路上林远山和马一超兵分两路,马一超带其余警员滞留开原,林远山独自返回晋阳。随着家属的哭闹声越来越远,林远山已驾车驶离开原上了高速公路,车速虽已超过一百二十迈,林远山还在加速,确切地说他不是急于离开开原,也不是急于回到晋阳,他好像是急于逃离自己。可以说在黑峰山所看到的是林远山从警十年来最不愿看到的一幕。
作为一名警察,他不如马一超职业化,不能像马一超那样冷静面对各种现场。马一超时刻记着自己是一名警察,一名刑警,把破案当作一切行动导向。马一超处理一起案件就像处理一个计算机程序一样,一切都是数字化的。他有一套自己的从警理念,时常对林远山灌输:“要做一个合格警察,你必须比好人更好,比烂人更烂,比任何人渣更没底线。”而林远山经常在案发现场不由自主地模糊掉自己的身份,经常控制不住悲天悯人的本性,陷入案件而不能自拔。
一路上林远山一遍又一遍回忆着刚刚发生的一切,一个环节一个环节地检查,一点一点地分析,可就是找不出问题出在哪里。从确定嫌疑犯为刘厚生,到追凶至开原,到刘厚生在悬崖边教儿子学飞翔,到对他们喊话,到他们父子双双殒命,这其中哪个环节有问题吗?林远山把对小宝的惋惜不自觉地变成了严重的自责,是不是听了马一超退一步就对了?当时离刘厚生远些或许能给刘厚生留出更多的思考时间,给他一个犹豫和反悔的机会。
从心理学角度讲,漠视有时会起到遏制作用,因为有些人的一些特别行动是做给别人看的,你不看他不理他行动就失去了意义,或许就停止了行动。虽然心理学是警校的一门必修课,但林远山毕竟不是专业学心理学的,在紧急情况下也想不了这么多,何况当时刘厚生和小宝离悬崖就一步远,他们一旦跳下去,人们是不是会认为警察不作为?不管怎么说,死了不该死的人就是大问题,林远山感觉自己还是缺乏改变和控制事态发展的能力。
一路上,林远山脑子里冒出来的问题如公路两侧一座座飞速退后的山头一样,消失一个又来一个。
凌晨两点的晋阳市看起来比白天宽阔了许多。作为一个省会城市,自然也是一座不夜城,大街上不断有速度很快的汽车驶过,路边不断有把日子倒过来过的夜行人。上帝创造人间的时候,不知是否想过能发展到今天这种接近疯狂几乎失控的地步,不知上帝有没有第二套方案,可以在必要时再造一个人间出来,如果没有,林远山真不敢想一千年后世界将是个什么样子。深夜,行进在这座寂静的大都市里,林远山知道一切都在新一轮的酝酿当中,明天早晨这座城市的上空又不知会喷发出什么东西。
经过省工商局家属院的时候,林远山没有减速。和当年的大禹一样,过家门而不入已是家常便饭。还在回晋阳的路上时,副局长严刚就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了,催他直接回公安局见他。
林远山推开严刚办公室的门时,严刚正半躺在办公桌后边的椅背上,大张着嘴酣睡着,林远山走近跟前在桌子上敲了两下严刚才猛然醒来,他用双手搓了搓脸,感觉眼睛可以正常地睁开了,才对林远山说:
“坐,坐,累了吧。”
“不累,精神得很。”林远山说着坐旁边的椅子上。
“也是,一条人命变三条人命就顾不上累了。”严刚摸出一根烟点上吸了一口:“你们见到刘厚生的时候他就已经站到悬崖边了?”
“是的,我们看到他的时候他正站在悬崖边教他儿子练习飞翔。”
“飞翔?”严刚强调了一下这个与人类关联不大的词汇。
“是的,他教儿子学风筝一样飞起来。”
“真是个狂徒!”这几个字几乎是从严刚的牙缝里挤出来的。
“是的,当时对他喊话也不管用,我说他那可是你亲生儿子啊,可那家伙瞪了一眼就跳下去了。”
听到这里严刚夹着烟的那只手停在半空中不动了,好像他的大脑被林远山的话给卡住了,足足停顿了三秒钟严刚的大脑才重新运转起来,他突然站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递给林远山,林远山一看是一张DNA化验单,林远山不明白地看着严刚,严刚把烟屁股摁在烟灰缸里,然后从烟盒里又抽出一根烟点上,连吐了两个烟圈后一脸严肃地对林远山说:“你不提亲儿子还好,你一提反而刺激他了。”
“什么?我刺激他了?”林远山的声音一下子高起来,眼睛也瞪得大了,他没想到一向说话严谨的严刚今天说话这么不注意。
这时严刚指着林远山手里的那张DNA化验单说:“这是你们走后在刘厚生工作服里搜到的,化验单显示小宝非刘厚生亲生,而小宝又是刘厚生与胡梅婚后生下的,也就是说小宝是个野种。”
林远山听了彻底被怔住了,怪不得他提到亲儿子的时候,刘厚生脸色大变,难道真是自己加速了小宝的死亡?难道当时自己见死不救才是最好的选择?可是,自己又怎么会在那样的情况下保持沉默?想到这里林远山内心突然烦躁不安起来。
“哦,当时你们应该试着退一步,缓解一下紧张气氛。”
听严刚这样说,林远山迟疑了一下,然后他还是如实地说了当时的情况。
“马队长确实要求后退了,我稍坚持了一下,当时那孩子差一步就踏空了,我的眼睛真不敢离开他,还想着要有什么变化我还能来得及冲上去抓住他。”
“事实上你没抓住。”
“是的,最后的结果我确实没料到。”说到这里林远山的目光开始垂下来,把公配的直板手机在手里翻来倒去。
“不,不,我不是怪你,你别多想,我和你谈这番话纯属了解情况,不是追究谁的责任,要说追究责任我这个分管领导肯定也有份。”看到林远山露出几分自责严刚放缓了自己的语气。
“看来这个已形成一个事件了?这么严重?”林远山感觉人们都顾不上提谁杀了胡梅这件事了,也没人提到刘厚生诱子跳崖其实也是一种谋杀,人们好像觉得反正那一家三口都已经死了,提也没多大意义了,警察也不存在破案立功了,社会也没有悬念可炒作了,现在是把目光对准了这起连环案件当中的另一方——警察!事情是明了的,关键是这是一个很好的新闻题材,是媒体感兴趣的东西,是老百姓排解郁闷的一个缺口,不然这个世界总风平浪静的多无聊。
“我想是的,不然我也不会半夜不睡觉在这里等你,刘厚生自己带子自杀和在警察面前带子自杀是两个概念,你看吧,明天一早这件事就上新闻了。”
“上就上吧,我对得住自己的良心,管别人说什么。”
“哈哈,良心?你居然那么文艺,适合写诗。”这一点被严刚言中了,林远山确实写过诗,只是没人知道,他的诗都只是写给罗小娟的。
“不过你有申辩的权利,你现在就赶紧写个情况说明,我敢保证一大早就会有领导要看,听我的没错,赶紧去准备吧。”
“好吧,我现在去写。”有那么多人在,申辩什么?不就是让我给你准备明天汇报领导的材料吗?林远山心里嘀咕着离开严刚办公室。
走到室外林远山做了个深呼吸,其实他真正受不了的是那一屋子浓烈的烟味。可林远山没走几步,又被严刚隔窗喊住了,他只得返回,再次进入严刚办公室时,严刚已在地上来回走动,看样子是有新情况了,果然严刚把一截只抽了一半的烟用两根手指掐灭,随手往地上一扔,然后对林远山说:“马一超在往回赶。”
林远山听了很吃惊,这个消息超出了他的预料,比他想象的更糟糕,他直接问严刚:“也就是说开原那边已经失守了?家属开始北上了?”
“对,听马一超说整整来了一面包车的人。”严刚说这话时张开双臂,把面包车的大小比划了一下,接着又补充道:“相当于一个连”。
“那要我去接应吗?”林远山不知自己现在是写材料呢还是去增援。
“他们还在路上,你先写材料去,我告诉你是让你有思想准备,情况比我们想象得更严重。”
“明白!”林远山说完快步离开,看来严刚比自己还紧张。
3.再陷漩涡
早晨六点,刚写完案情汇报材料的林远山正要休息一会儿,严刚就打来了电话,要他赶紧把材料送过去,林远山来到办公室把材料交给严刚后,严刚要他立马带三十人到省政府大门外维持秩序,说刘厚生家属已到达晋阳。
河西省省政府机关所在地是一处宏大的古建筑群,最初建于北宋时期,曾是几个朝代的府衙,那宏伟的朱漆大门和考究精致的门楼昭示着晋阳这座古城的历史厚度和往昔的辉煌。而现在大门外有十多个披麻戴孝的人跪在地上,他们拉开一个白布黑字的横幅,上写“还我儿子还我孙子!”的字样,这场景让林远山想到了古装戏里击鼓喊冤的情景,别扭的是他成了被告。
马一超就站在省政府大门外的石狮子旁边,他用一只手撑着石狮子,另一只手撑着腰,看样子快撑不下去了。
林远山走近马一超,看着跪在地上的死者家属对马一超说:“真是遇到刺头家族了。”
马一超轻蔑地一笑说:“要是让我办就先全部拘留,省政府大门口是随便什么人就能来闹事的地方?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都无法无天社会乱成啥了?!”
“涉及老百姓的事就不好处理,容易激起公愤。”林远山说。
“但政府也不能太软弱,不然这么大个国家如何管理?”马一超是一个很强调法制的人。
两人在闲聊的时候,严刚在和刘厚生家属们说着什么,严刚是晋阳市公安系统有名的谈判专家,一遇群访事件,只要他到场,不出两小时就能把事态压住,这话一点不虚,就在马一超感觉自己的腰快要断裂之际,死者家属已被严刚从地上劝说起来,条幅也收起来了,不一会儿,家属们乖乖上了他们自己开来的面包车,面包车跟在严刚的警车身后,沿金泽大街向西开去。
“这是要去哪里?是要把这群人带回咱公安局吗?”林远山不解地问。
就在这时,马一超接到严刚电话,让全体人员回撤。“把家属带回局里事情就解决一半了。”马一超对林远山说完,招呼在场所有警员驾车离去,林远山确定现场聚集的群众全部散开后才驾车离开。
这起事件经过一夜的发酵,晋阳市公安局大院就像一锅即将烧开的水,水下有气泡不断地向上冒,水面上还相对平稳,还没有到了沸腾的地步。不论是在各科室办公室里还是走廊里,总能遇见几个低头私语的同事,林远山一走近,大家就赶紧抬起头笑容可掬地和他打招呼,他刚一走过去人们的头就又碰在一起了,而几位在女洗手间里的同事私聊起来就不用有太多顾虑了:
“到底是嫌犯自己跳下去的还是警察把嫌犯追下去的真不好说。”政工科一位副科长对两个女同事如是说。
“主要是还有一个三岁的孩子,如果说执法人员没责任民众是不相信的。”说这话的女同事也有一个三岁儿子。
“马队和林队应该不会那样简单粗暴地去执法,只不过事情闹这么大,他们俩恐怕是要担一定责任的,哪一起有关政府执法的舆论事件不得让几个基层执法人员来背锅,不处理几个人民愤平息不了。”办公室的那位大姐看待事情很理性也很透彻。
“这起事件恐怕要影响到下个月的人事调整了,听说这次马队和林队都很有希望提拔,可是摊上这事,不好说喽!”
“都是传言,人事调整的事组织一向守口如瓶,比如上一次说严局要上正局长,不想还是原地没动,从外边调来一个安局。”副科长终止了这次聊天,各位女干警整理衣装回归各自岗位。
马一超和林远山被严刚叫到了办公室,严刚对他俩说已接到省长的指示,让就胡梅被杀案和刘厚生父子跳崖事件尽快给社会一个明确说法,要求他们两个人近期积极配合调查,不要有心理顾虑,还说一会儿要召开局务会出一份决议,把这些提前告诉他俩是好让他们有个思想准备。
稳住刘厚生家属又做了马一超和林远山思想工作后,晋阳市公安局紧急召开了局务会,会上决定暂停马一超和林远山的工作,接受纪检监察部门的调查。暂停工作是马一超和林远山没想到的,他们俩正式接到暂停工作通知后,相互苦笑了一下,林远山对马一超说:“这下你好好回家休息吧,你的腰不是疼吗?”“也是,不出这事还真没时间休息呢。”马一超自嘲道。“这等于放了你俩的假了,但放假期间不得离开晋阳。”最后严刚半开玩笑半命令地对他们俩说。
徐艺畅是近中午才打来电话的,林远山只简单说了句中午回家再说就挂了电话。其实在平时林远山一天一夜不回家徐艺畅也不给他打一个电话,因为对于一个警察来说一天一夜不回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不需多问。他们之间的约定是林远山三天三夜不回家就互通个信息,可这次不同,徐艺畅看到新闻里的严刚了,所以认为有必要问一下。
确切地说林远山还没有自己的房子,结婚十年来他和老婆孩子一直住在岳父徐其腾家里,岳父曾是省工商局副局长,在省工商局家属院里有一套二层独栋小楼房,房子虽已老旧,但住起来仍然舒适温暖。林远山和徐艺畅结婚后徐其腾把二层的房间让出来给他俩做了婚房,再说徐其腾也就徐艺畅一个独生女,也舍不得徐艺畅离开家,这样等于是招了个女婿进来。不过小两口早就想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和岳父住一起多有不便,只是两个人攒了几年钱购房资金还略有不足,小两口还在努力当中。
中午林远山回到家里,努力表现得和平常一样,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徐艺畅早已做好了面条,女儿彤彤也放学回来了,待一家人坐下就餐,徐艺畅一边吃饭一边看似很随意地问起:“电视上说一个女的被杀了,她男人和孩子跳崖了,真有这事?”
“是,有这事。”平时林远山是不和徐艺畅谈案情的,这是职业纪律,只是因这起案件已成公众事件,林远山就直接说了。
“人们传言是警察把父子追到悬崖下了,真是这样?”
“你别听传言,等政府出了通报再说。”林远山想避开这个话题。
“你参与这个案件没?”这才是徐艺畅真正想问的话。
“参与了。”林远山简单回答了一下。
“没事吧?”
“没。”
“没事就好。”最后一句是徐其腾说的,他感到女婿的回答有点反常。
林远山已习惯于每年忙得不着家,这一下子被放了假,休息在家反而心烦,加上这么大个心烦事憋在心里,让他坐卧不安,他给马一超打了个电话,马一超说也正准备联系他,两人一拍即合,约好到外边找个小馆子见面。
下午林远山开着自己的私家车和马一超到一家小酒馆喝酒,一向果敢的马一超现在也一脸的郁闷,不由得多喝了几杯。林远山本来就是三两的酒量,一杯下肚就脸红,三杯下肚眼睛就开始放光了。两个人就这样一直喝到接到严刚的电话为止,严刚在电话里说纪检委的人来了,让他们赶紧回公安局。
林远山开车抄近路绕了一个胡同往回返,可车开到一个小区门外时,从小区里突然开出一辆黑色小车来,林远山虽猛踩刹车还是撞上去了。前车下来一男一女,男人长得很有力量,由于肌肉太发达而导致双臂无法自然下垂,女人则长得很节约空间,这一男一女站一起免不了让人为那女人担心。男人走过来用手狠拍了几下车窗然后破口大骂道:“会不会开车?瞎了眼了?”
见对方出言不逊,马一超下车对男人说:“能不能好好讲话?”
“什么?撞了老子的车还要老子好好说话?我看你是皮痒了。”男人说着向前迈了一步,鼻子快碰到马一超的额头了,马一超向左闪了一下才躲开男人的口臭。
这时车里的林远山坐不住了,推门下车径直来到男人面前用手指着路面说:“你看清楚了,我们可是直行!”
“告诉你,和我讲交通规则的人还没生呢!”男人眼睛瞪得像个玻璃球似的。
马一超到车前看了一下被撞的那辆黑车,见前保险杠有轻微凹陷,漆皮有小面积磨损。想到严刚还在局里等着,马一超不想多耽误时间,对肌肉男说:“这样吧,给你一千块修理费,咱们各走各的吧。我们车不是也有损失?”
男人一听眉头一皱眼睛变三角形了:“什么?一千块?你也不看我是什么牌子的车!”男人指了一下镶在他车头的那只豹子说。
“那你要多少?”一旁的林远山耐着性子问。
“不多要你,加个零算了!”男人叫了个价。
“加个零?你不如多加几个零干脆让法官给你好了。”听到这里林远山反而笑了。
马一超看了一下时间,拉了一下林远山的衣袖,小声说时间不早了,林远山对男人说:“那你在这里等着,我们回去给你拿钱去。”
说完他打开车门准备上车离开,“想跑?没门!”那个男人上前一步伸出胳膊直接勒住了林远山脖子,膝盖往林远山后腰一顶试图撂倒林远山,林远山顺势拧身背摔,壮汉摔倒在地。林远山站起身对脚下的男人说:“我不是皮痒,是手痒了!”说完拍了拍身上的土和马一超坐车准备离开,不想已被赶来的几辆车前后堵住,下来七八个街头混混,每人手中拿着一根棒球棒围过来,林远山笑着对马一超说:“咱们被包围了。”马一超看到这情况也开玩笑地对林远山说:“看来只能是报警了,不然要挨打了。”“打110?就说刑警队长被人打了?”说到这里两个人忍不住哈哈大笑。
带头的混混用棒球棒砸了两下车门,叫嚷道:“有种的下来!”自己的车门被砸,林远山开门下车一脚就把砸车门那个混混踢了老远,其他几个混混见状一拥而上,七八个棒球棒同时向林远山砸过来,林远山背靠汽车一把抓过一个混混当肉盾,就在混混们一愣神的瞬间,林远山把怀里的往外一扔,抢身贴近一通拳脚,余下几个混混已全部倒下。这时,外围又开来三辆面包车,一下下来三四十个人,林远山从地上捡起一根棒球棒准备来第二个回合,马一超急忙从车里钻出来走到林远山身边小声说:“我已给派出所路小锋打电话了。”林远山一听不解地对马一超说:“你还真报警了?”“不报警脱不了身呀,两个刑警总不能打群架吧?”
混混们再次围拢上来,林远山顾不上听马一超唠叨,紧握那根棒球棒做着三百六十度的防御准备,突然为首的混混举起右手示意手下停止,然后满脸的横肉突然开了花似的冲林远山笑起来:“哟,是林队吧?不好意思,误会误会!”说完把挑起事端的那个肌肉男叫过来训斥道:“连林队都不认识还在社会上混,赶快道歉!”肌肉男满脸痛苦扶着一条胳膊极不情愿地对林远山说了声:“对不起林队,冒犯了。”林远山见对方认识自己,又发现周围已聚集了不少围观群众,再加上严刚又打了一次电话,赶忙钻进汽车和马一超驾车离去,肌肉男看着他们远去一脸的不服气,嘴里小声骂着:“以为穿了身虎皮就厉害了?走着瞧。”
林远山的汽车离开了好一阵,路边围观的人们还余兴未了。一个路边面馆小伙计举着沾满面粉的手机对旁边一位干部模样的老年人说:“免费看了场好戏啊,警察横扫街头小混混!”老干部白了他一眼:“警察也打群架?!不像话!”
本章问题:
基本问题:
追凶行动小组去了10人。问题是:
行政机关在调查或者进行检查时,执法人员不得少于( )人,并应当向当事人或者有关人员出示证件。
1.一人
2.二人
3.三人
高端问题:
马一超带队抓捕刘厚生的现场,面对极可能带小孩一起自杀的现场,公安人员根据出警行为规范应该如何处置才是最佳方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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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刑警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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