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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卷三:两情泛泛·雾中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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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行云与姜初玖,面面相觑。
南乔的叶子,指引他们,来到了一座孤山。
沧月已死,只剩孤坟。
这还是,凌恒当年为她立的。
到这里,晏行云已经想起过往。
他说,“事已至此,走吧,且看琉璃什么说法。”
姜初玖的渡化往生经,才念了开头。
想到城里的人,她也不敢多留。
从他们那里,听见沧月的死讯,琉璃也不意外,“我只是不想信。”
她瞪着眼,看晏行云,“当初,若非你与今夕!我和沧月,还在一处!”
“你与我的恩怨,我们之间了结,你把狐狸眼给她,让她去救人。”
“你还会救人?”琉璃不掩饰讽刺,“今夕因你而死,有点名头的神魔妖,谁还不知道?”
她再说一遍,“你还会救人?”
“废话少说。”听她提起今夕,晏行云几乎克制不住,心内郁结。
他吐出一口浊气。
琉璃不和他多说,变幻出一把匕首,递出去,“你不是说,愿意把眼睛赔我吗?你剜出你的来,我就把我的眼睛给你。”
都说狐狸诡诈,姜初玖略有踌躇,“我能信你么?”
一诺即立誓,只要琉璃承诺了,她就相信。
“凌云在这里,你害怕什么?就算我不可能允诺,他也会动手掏出来的。”琉璃眉毛一挑,“还是说,你求药的心不诚?”
姜初玖不信琉璃,却很是信任晏行云的。
听她这么说,觉得有理,就去接下匕首。
琉璃笑她。
既然凌云在这里,姜初玖不听她的,不拿出眼睛来赔她,也没什么。
“你做什么?你真要剜下眼睛?”晏行云握住她的手腕。
他不想看到今夕的脸,被毁坏。
“一物换一物,从来公平。”姜初玖已经把匕首,举到了眼下。
琉璃笑着问她,“你不怕,你下刀那一刻,我就施法,将眼睛都毁坏么?”
她挑衅到,“那样,你什么都得不到,还要赔进一只眼睛。”
姜初玖顿住了。
毕竟得到了,就要失去,她不是舍不得眼睛,是实在害怕,得不到药引。
晏行云听此,抬手将魔气,化作锁链,将琉璃捆绑起来,“我现在就掏出你的眼睛。”
他封住了琉璃的声音,干净利落的,掏出了一只狐狸眼,装进玉瓶里,递给姜初玖。
姜初玖接过,装进香囊里,捡起匕首来,痛呼一声后,把剜下的右边眼珠,伸到琉璃面前,“瞧,我没有食言。”
琉璃震撼。
此女太过重诺,痴儿一个。
晏行殊想为她止血,却在凝出一团魔气之后,手足无措。
“放了我,我来帮她。”琉璃吃过今夕的元炁,吸纳融合后,已经晋升地仙了。
晏行云再信不过琉璃,也别无他法,只能依她所言。
琉璃抬手,为姜初玖止痛停血。
晏行云接过了姜初玖的眼睛。
他想到那日,今夕也是这么,剜下了她的眼睛,把她养护着的盘古之灵,摊开给他看。
她的最后生路,由他断送。
他绝不能让姜初玖死在这里。
“多谢。”姜初玖拿出帕子,为琉璃擦拭脸上血迹。
琉璃忽而想起当年。
她那时,尚未得道,只是喜欢漫山遍野胡乱跑的小狐狸,被砍柴的樵夫看中,起了贪念,逮住了她,要扒了她的皮,卖给皮货商,做衣裳。
沧月用二十三颗珠子,换了她的命。
又带着她,去清水河边,把滚了一身的泥土,都洗干净,拿着鲛绡,给她擦脸。
沧月是她的救命恩人,是她温暖不灼热的太阳。
琉璃不想离开沧月,所以,她在沧月准备要离开的时候,紧紧咬住了沧月的衣摆。
“你要与我走?”
见沧月面有犹豫,那时,她还故意,发出了几声可怜的叫,就是为了跟着沧月。
沧月没能丢下她。
哪怕沧月狠狠心,后来也不用因她枉死。
她跟着沧月是对的,在沧月的扶持下,不过百年,她就能化形了。
沧月给她讲经论道。
沧月会把从南乔那里,得到的灵丹,都留给她。
沧月在她渡过雷劫的时候,给她护法。
沧月于她,是最好的友人,最好的亲人,最好的爱人。
她跟着沧月的时光,是最好的。
若她不贪心,是能与沧月,长长久久的。
琉璃是在么山,遇见的其他狐狸。
那雄狐狸告诉她,吸人精气,不用转化,就能增进修为百年。
然她在沧月左右,从没听沧月,给她说这个法子。
琉璃承认,她对这个法子动心了。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做或不做。
然后决定一试,试一次就停手。
琉璃决定好了,向沧月下了个昏睡咒,偷跑了出去。
琉璃学着男狐狸教她的办法,变幻成美丽的女子,温言软语的哄着骗着,把人带到隐蔽地方,就露出狐狸头,吸干了精气。
那是一种通达全身的快感,不费吹飞之力,就能提升修为,让她觉得,心里,身上都滋润几分。
琉璃依那男狐狸所言,点火烧了那凡人躯体,免得被道士发觉,是狐狸精所为,倒头回去的时候,沧月还在睡。
她开了杀戒,还能成仙么?
不能也没什么,做一只妖,一样有长久的寿元,一样可以,陪伴在沧月左右。
琉璃这样自我安慰着。
沧月果然没有发觉,只当她体内增长的修为,是从仙丹妙药那里得来的。
杀戮一旦开始,就如山坡滚石。
也是她不想,对这个修行的捷径喊停。
琉璃也就越发克制不住,总在杀人取修为,遇见貌美的,还要吞食人家的心脏,以用幻化,勾引其他凡人。
一次,沧月发现她的雪白衣袖上,沾了血,问她,“这是怎么弄上的?”
琉璃用这是她自己的血,搪塞。
“我可以信你么?”
琉璃选择用谎言,来挡过沧月的试探。
沧月没有计,她有事要办。
琉璃陪她下了么山,到了小镇上。
“我们去哪儿?”
“有户人家,在我灵力不济时,将我网住,也没杀了我。”沧月露出笑容,“反而齐心照顾我,得了我的珍珠去做生意,也是镇上数一数二的人家了,他们夫妇都是好心人,孩子也可爱得很。”
这也算是,善缘结善果。
“你们素有往来?”
“倒不是,我三五年来一次。”
才走近那男男女女聚集的房屋,就听见一阵高响的丧乐。
二人定睛看过,挂起了白灯笼,白布幡。
沧月眼皮一跳,心往下坠,手也发凉了,立刻走进去。
却见恩人的妻子,已经穿上丧服,三个孩子,都披麻戴孝。
柳妩茵见是沧月来了,抹掉一把泪,勉强着精神,招呼她和琉璃坐下。
趁着她们二人寒暄,沧月安慰柳妩茵的空档,琉璃去看了,那未合棺的故人遗容。
她瞧见了,那死相可怖的男人,脖子上的牙洞,是她留下的。
这男人,是她前几日,杀的三人之一。
她吸人精气后,逐渐猖狂,不再烧掉的尸体。
琉璃听着阵阵哀乐,孩子们的啼哭,突然觉得头皮发麻,嘴里涌起一股恶臭,捂着嘴巴,到外面的榕树下,吐了酸水。
沧月追出去,递了帕子给她,以为琉璃是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觉得害怕,跟她道歉,“对不住你,我也没想到,他家飞来横祸。”
琉璃无力搭话。
不敢搭话。
“听说是上了一趟山,给病了的岳母,去找药草的,不知怎么迟迟不回,妩茵派人去寻过,才发现他死了,仵作说,他是被什么蛇咬了,中毒而亡。”沧月望了一眼里面, “你方才瞧过,可有什么异常么?”
琉璃摇摇头。
沧月觉得琉璃有些不对劲,“你瞧过那牙印,真是蛇留下的么?”
琉璃知道,沧月在试探她。
“我没看真切,你去看吧。”
沧月叹了一口气,然后进去了。
当是时,已经合棺。
柳妩茵哭晕过去,几个孩子都扑上去,哭着叫娘。
最大的孩子也才十岁,看见沧月,她连忙叫救命。
沧月也没空闲,去计较伤口的事了,赶着给柳妩茵救命。
琉璃在外面坐着,一直不敢进去。
最小的孩子,才会说完整的话,平常最是调皮捣蛋,今天也一声不吭。
两个年纪小的,被叔伯亲戚们抱出来,留下长姐照顾柳妩茵。
他抱着球,在琉璃旁边坐下。
“爹爹,不回来了吗?”
琉璃不能接话,压制着又要涌到嗓子眼的酸水。
他又问,“躺在盒子里睡觉的人是谁呀?”
“是……”
是什么?
琉璃把舌尖,咬出了血又吞下,还是答不上来。
她拿出一袋金珠,都给了那孩子,然后退到门外去。
沧月安排妥当,才从里面出来。
她们又搭伴同行,只是不再倾诉衷肠。
也就是这个意外,让琉璃对上神的元炁,起了贪念。
沧月告诉她,每逢七夕鹊桥会,就有上神散元炁,以助鹊儿搭桥。
她想,上神的元炁,若能吞吃下去,洗净妖气不说,说不准,还能飞升,飞升地仙之后,她也就不必,再杀人修炼。
所以,才有她和棣棠合谋算计,先用她的旧牙,对凌云施展幻术,棣棠再铺开幻境。
她趁机,去偷吃今夕的元炁。
谁知被今夕抓个正着,镇压在一个地方几百年,连吃草吃花,都算犯戒。
她无所事事,也就在受戒范围里,转转看看。
树林里烧了一片黑焦,横七竖八的尸体躺了一地,有个黑袍的魔头叉着手,冷笑着看这一切。
“原来是只小狐妖。”查拉正愁没有替他背罪名的,他过去,抓着琉璃的手,向巡逻的天兵发出信号,留下法器之后,快速离去。
琉璃用尽方法,也只抓到了一件黑袍。
她被他定住,一动不能动。
找来的沧月,轻轻叫了一声,“琉璃。”
她抬起头来,看见沧月,有些委屈。
沧月一把抱住了她,什么话都没说。
“沧月,我没杀人。”
这一次,她没有扯谎。
沧月拍着她的背,安抚她,“你别怕。”
她听见天兵的战鼓声,“我从来没有不信你。”
天兵被引来了,沧月为了琉璃,杀了要捉拿她的天兵。
死了人,又有天兵死了,这事情闹大,天帝派了凌云,下凡捉拿沧月。
“诛杀凡人,又灭天兵,鲛人沧月,你知罪么?”
沧月凝聚灵元,“事已至此,我无可辩驳,唯有拼死一战。”
凌云拔剑,“我让你三招。”
一招过了水咒,一招过了鱼摆尾,一招过了灵力。
“三招已过,该我出手了。”凌云凝聚元炁在手,附于剑锋,打出一百二十三道剑影,都朝沧月飞去。
沧月不出三秒,就败下阵来,衣衫褴褛,血迹斑斑。
一道实在的冷剑,刺入她的鲛尾,犹如掏心之痛。
鲛人的弱点,在鲛尾。
“暮霭沉浮山,师烟座下弟子凌云,奉天帝号令,将鲛人沧月,锁灵印,镇压于此,以赎杀生太过一罪。”
沧月把那些凡人的死,都背在了自己头上。
而琉璃犯戒,从前吸人精气以修行的罪过,也披露,天帝罚她百道天雷。
沧月起了个罩子,把琉璃笼罩其中,替她受了天雷,然后起阵,送她走了。
“为什么?!”琉璃不懂,她真的不懂。
沧月都知道了,她做的那些坏事,到底为什么还要替她受过?
可是沧月没有回答她,甚至是背对她的。
那是她们最后一面。]
快速过了一遍回忆的琉璃,在姜初玖身上,看见沧月身影的她,无法再狠心,对待姜初玖。
“你走吧。”她推了姜初玖一把,“今夕偷走我的自由,你拿了我的眼睛,用不着这样惺惺作态!”
“是我对你不住。”
只是另一只眼睛,她要用来,找最后的一味云风信,看回去的路,也不能当机立断,说再赔琉璃。
姜初玖想了个办法,“你若肯,将我,送到昼通门的钟天师那里,我再给你一只眼睛,也没什么。”
反正她是想尽办法,要把药引送到的。
“姜初玖,你糊涂了?!”晏行云出声打断。
“除了这样,我也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别的,可以赔她。”
“我非要你的命呢?”琉璃显出狐狸爪子来。
“我这一世,只想过求生。”
姜初玖在那猪头三手底下,万般折磨时,都没想过要死,突然被琉璃这么一问,也不能立刻答。
她深知,神魔有来世,凡人只此一世,就完结。
晏行云托着姜初玖的手臂,把她从地上,带了起来,“我不会让你死。”
“要恩爱往别处去,别在我这里碍眼。”
晏行云眼一凝,“这么不会说话,我把舌头剪了如何?反正于你,都是无用。”
他对姜初玖的所有照拂,都是想要对今夕付出的关怀。
他对姜初玖,没有情爱。
姜初玖看他们又剑拔弩张的,劝阻几句,“我来此,就是有求琉璃姑娘,无论什么,都是我该受的。”
只要能救命,横眉冷眼又算什么。
她不想驳斥琉璃,就是因为,她得了琉璃的眼睛。
而她要跟琉璃完结此事,免得种下其它因果。
琉璃一开始,是想对姜初玖撒气的。
毕竟她有着今夕的模子。
但是,姜初玖是这样的柔软,这样的多情。
同今夕那个冷情冷面的真神,相去太大。
“我不用你再赔什么了,另一只眼睛,你就好好留着,你走吧。”琉璃画了阵,送姜初玖离开了。
晏行云没有立刻跟随。
“药引已经给了,魔主大人,还有话说?”
“恩怨总要了结。”
了结?也没什么好了结的。
沧月杀了天兵,凌云奉命镇压。
她杀人取精气,又偷吃元炁,被今夕镇压,也是应该的。
有因才有果。
又偏偏,是这二神,叫她们生离死别,她又怎么能不生怨恨?
这也是因果。
说是恩怨,就没办法了结。
“魔主想怎样?”
“我不明白,你在怨恨什么,不懂你的执念。”晏行云听她嗤笑一声,面色不改,继续道,“只是,今夕若在此,必然不能拂袖而去,你要什么?说吧。”
成魔,就要斩断悲悯怜惜,投入杀戮。
而晏行云,居然想着今夕如何如何,要与她做弥补。
他对今夕的爱,居然能压过魔性一头么?
琉璃又想到,自己对沧月的真心,都抵不过,增长修为的勾引,背着沧月,偷偷杀人。
琉璃懒得深究,他的话是否真心,既然有机会,是一定要问的,“你告诉我,沧月的魂魄去了哪里,我去找她。”
她还想着,最后那个问题的答案。
晏行云拿出照天镜,“此物能通晓过去现在,你有什么信物么?”
琉璃点头,晏行云收回魔气,放开了她。
她就拿出珍藏多年,沧月织就的鲛绡。
晏行云拿过,把照天镜拉开了一个口子,把鲛绡放入。
鲛绡飘飘摇摇,就像是原来镜子里的东西,而照天镜,也一点破损都没有,闪过一道光。
“她得了南乔指引,已经投胎转世了。”晏行云看清沧月转世的模样,也稍有讶异。
沧月居然就是姜初玖的姐姐,姜初韵。
琉璃忍痛剜眼,还是剜给她心里的仇人,这样的牺牲,换做其他任何狐妖,也不一定能做到。
为全琉璃心里的遗憾,晏行云又说,“姜初玖求药引,要救的那些人里,有她。”
“所以,所以我的眼睛,救了她的命?”琉璃流下热泪,“还好,还好。”
还好,她没有因为私恨,就没把眼睛让出去。
还好,她终于是,帮上沧月一次了。
琉璃去抓他的披风,握住那一角,“魔主大人,你再帮帮我,也送我去凡间。”
“你去做什么?”
“我要去沧月身边。”
那个问题的答案,于她而言,现在不重要了。
沧月转世成人,喝过孟婆汤,所有都遗忘,再给她的答案,也未必是沧月的答案。
想到今夕和姜初玖,晏行云说,“她已经不是她了。”
“我知道,我不在乎。”琉璃又哭又笑,“她为妹妹,我做姐姐,她为女子,我做男子,她当公主,我做太后。”
她顿首,“我要护着她,我要向她赎罪。”
沧月是为她死的。
她要长伴沧月左右,如从前许诺的那般。
“你忘了,我是魔。”
凡人运簿,掌握神仙笔下。
琉璃松了手,“也是。”
“你去到她身边,又能怎么样呢?她不记得你了。”
这话像是在说琉璃,听起来,又觉得在映射他自己和今夕。
“要去保护她,不能让她一个人,在世间受苦。”
“你放弃了仙身,散去了灵力,哪里还有力量,去保护她?”
“你做了魔主这样久,知不知道,世上最强大的力量是什么?”
“什么?”
“爱。”琉璃见他似有疑惑,再说到,“爱叫人往生,爱叫人忘死。”
如同晏行云入了魔,为了今夕所思所想,还肯在这里,浪费口舌,与她了结恩怨。
晏行云自我咂摸,却没领悟出什么滋味。
琉璃暗道,他果然不懂爱。
不然,也不会用他的爱,逼死了今夕。
七夕佳节那一日,她远远看着他们两个,用红线缠绕手腕,链接一心。
两人虽没有对视,听那如出一人的脚步声,就知道,他们该是有情人。
晏行云收了照天镜,“虽然你的刑罚未完,但你献出眼睛,拯救一城百姓,是有功,你的愿望,我会到暮霭沉浮,告知师傅,等你的惩罚完期,为你实现。”
琉璃一笑里,所有恩怨,一笔勾销。
爱最无用,爱最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