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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chapter 10 ...


  •   梨属于秋季。

      雪梨,桂花梨,翠冠梨,丰水梨,本地的,外来的。黄梨绿梨白梨,挤挤攘攘地堆了整个冰箱。打开,梨香四溢。
      蒋妈愁得皱眉,整日不见轻松。她被江荷赶出厨房,隔着玻璃门,直跺脚,急也没办法。小祖宗有了自己的主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洗梨、泡盐水、削皮、切糖、上蒸锅,忙得不可开交。

      被烫了,又太甜了,皮没削干净,江荷在厨房里吱哇乱叫,蒋妈恨不能砸玻璃进去,问问她:“冰箱里一堆梨,锅里碗里垃圾篓里,全是梨。你这是要作甚?开梨园,还是要开店了哇?”

      近了中午,江荷才消停。她配好最合适的梨肉分量,与冰糖与水的比例。汤汁甜度适中,梨肉绵软,喷香,喝起来舒服。拿来保温杯,江荷又给套上一层保温棉。饭顾不上吃,跑后院取车去了。
      蒋妈还想追,追到门口大声问:“祖宗哟!你这天天的干什么呢!”

      江荷今天骑“三脚怪”,雅马哈NIKEN GT,前悬挂LWM机构,双车轮。手动后悬挂预载可调,一轮,整个形似倒三轮。三缸发动机,钢铝混合车架,鹰脸前LED大灯,通身墨蓝如暗夜神。这车并不算她最爱,当初只冲着外形就去了,50:50的重量分布,骑着还算舒适。

      蒋妈看她跨在上面,穿工装裤配马丁靴,上身是件冲锋衣,黑白绿撞色,领子竖起一直拉到下巴。散着头发,她戴复古头盔,下面那张脸白嫩得很,今天眉头画得低,压着眼睛,有些奶凶的酷劲。

      前后转了转,江荷最后把巨大的“保温杯”塞进衣服里,放在肚子那儿。蒋妈真看不懂了,“小荷,藏宝贝呢?”
      “我怕一会儿吹冷了,” 江荷护住肚子,活动几下不会掉出,稍微安心点。
      蒋妈:“给谁?我看你对自己都没这么上心。”
      江荷:“不告诉你。”
      “哦,长大了,有对象了。怎么样?好看吗,干什么的?”
      “还不是对象,好看,唱歌的。”
      “怪不得要蒸冰糖雪梨水!”
      “蒋妈你别拿出去瞎传,” 江荷走之前不放心,回头仔细叮嘱一句,“特别不能告诉周俞番!”
      “做什么?我像跟他有话讲的人?周家那小的,眼见了都嫌烦哟。”
      “蒋妈最好,那你继续烦他。午饭你吃别等我,佳人有约!”

      “哎——” 蒋妈在围裙上擦擦手,半埋怨半宠溺的嗔了句,“嘴巴紧,佳人是谁也不掉个底儿。”
      她转身进门,哼着曲想,小祖宗喜欢的人?那得多帅。这孩子有多高,体格壮不壮?得壮,才能帮小荷扶车。后院里那些车子哦,她是看不懂的,个个块头巨大,死沉。

      有个喜欢的男孩也好,等再过几年,江荷自立门户了,有个男主人最好。

      “诶我的妈,NIKEN GT!活的三脚怪!” 纪木泽正下班,脱了外卖骑手的马甲和头盔。他身边人捂住耳朵一惊,同学朱艺,过来借踏板的。
      朱艺旋着头,快拧掉了才转过来,“女骑士!是女的吧!骑这车也太帅了。”
      “前几天我见了魔鬼1260s,满足,没骑过也算见过车跑了。” 纪木泽说。

      朱艺用手肘子碰他,“诶,泽哥。眼看着你做三年兼职了,全职都不一定有你累。攒什么钱呢?买车?准备提哪辆?”
      “不该你的事儿别管,” 纪木泽把钥匙交给朱艺,背上包,“刹车最近有点不太好使,还没修,你注意安全,别骑太快。走了!”
      “行,谢了哥,回学校见!”

      纪木泽攒了三年钱,没人知道他攒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攒钱干什么。

      席虹当初给他说,“攒钱可以让人有安全感,当你哪天不想应付这个无聊的世界时,就可以抱着自己的小金库躲一阵子。不要小看这一阵子,对凡人来说呢,这一阵子就是生机。找个地方,喘口气,每天打打游戏看看电影,吃点爱吃的,再喝一口酒,就活过来了。”

      他问:“活过来了,然后呢?”
      席虹说:“活过来了,就继续生活,继续到社会上摸爬滚打。多赚点钱,别乱花,等哪天够了,你又能逃离,这次可以逃离得更久一些。”

      那时纪木泽信了,席虹说什么他都无条件相信。能赚钱了,他就把赚钱作为第一爱好,时时都想着攒和赚。守财奴般,做了好些年。今年他终于知道可以花在哪了,他的确渴望买下它,作为一份重要礼物。

      过几条街,右拐左拐再直走到店门口。送外卖的这段时间,纪木泽把主城区的大多街道摸熟了。天晴,城市的排水系统不太好,下过的雨水都积在路边,沤着厚厚堆叠的梧桐叶。
      水面跳着小虫子,自行车骑过,把水洼分开了。高大梧桐枯了枝,在萧瑟的风里直挺挺。纪木泽看着路牌,转弯就到了。

      入眼是一个巨大音乐行,卖什么都有,各种乐器,专业录音设备,乐器配件,还有五花八门的琴谱。音乐行的巨大橱柜中,摆着一套阔气的录音设备。有RME Fireface UFX II专业录音外置声卡,搭配纽曼U87专业电容麦克风,还有什么专业耳机分备器,录音棚监听控制器,监听音箱,话筒放大器......零零总总一整套,纪木泽分不清,也看不懂。

      比较完整的一套录音设备需要哪些东西,他去网上查的。仔细研究过,但依然分不清究竟哪种更好。凭直觉来说,这种东西应是贵的比较好。他选了自己能接受的价位,至于席虹喜不喜欢——她不能不喜欢,老弟送的生日礼,还能挑出哪不喜欢了?

      席虹今年满三十了,下个月底生日。她很多年没庆生,纪木泽有记得。他会悄悄给席虹添置新东西,甚至席虹没认出,也许是认出了,懒得管。她忙,要在乐队和吴尧美之间周旋,没闲心教育纪木泽。也不是小时候了。

      小时候,纪木泽最喜欢回忆小时候。吴尧美对他,总比对席虹纵容。因为他乖,听话,顺从得惹人心疼。读初中,纪木泽受人排挤。说他是没人要的野种,只知道闷头读书。读书也是为了讨好老师和继母,窝囊样。

      他不回嘴也不还手,怕给吴尧美惹麻烦。一个上完夜班能睡在家门口的人,怎么能再麻烦她到学校来。忍忍就过了,初中也只有三年。但再怎么掩饰和敷衍,脸上伤疤不骗人。吴尧美没时间管,席虹有的是。

      审问纪木泽根本不费力,一五一十全交代了。谁打的他,多久了,为什么,有多少人。席虹越听越火大,差点再对纪木泽进行二次毒打。
      她阴沉着脸问:“怎么不告老师。”
      纪木泽说:“老师知道了会请家长。妈已经四五天没好好睡觉了。”
      席虹气得眼睛红:“你被人欺负能瞒住我吗?”
      纪木泽垂头:“不能。”
      席虹噌地站起身,“不能你还忍着!打回去啊!请家长叫我啊!打不过用椅子砸,真出事了姐给你兜着!”

      席虹那会儿刚成年,一身傲骨无所畏惧。她可以为生活变怂,谁欺负她弟弟就不行。就不行!没多久,初中下晚自习,席虹提着棒球棍去了学校。意外发现纪木泽和一群人干起来了,她没细想,冲过去大喊我报警了!学生们一哄而散,威慑用的棒球棍没派上用场,纪木泽傻眼。

      “你带这个干什么,” 纪木泽嘴角破皮,挂了点彩,“真的很傻,姐。”
      席虹摁着他头往下压,左右摇了摇,“不是说不敢还手吗,怎么打得难舍难分?”
      纪木泽嘟囔,“你不是说你撑腰吗?”
      席虹:“大点儿声?”
      纪木泽抬起头,眼睛发亮:“姐,你是带棍子来给我报仇的吗!”
      席虹掐住他后脖颈,往家走:“没,路过。棍子带回去擀面。”
      “诶诶诶,姐你轻点儿!疼!”

      明明席虹也不能打,可她来了,纪木泽特别开心。他们是这样长大的,互相撑腰,打掩护,省吃俭用给对方买东西。纪木泽的笔记本、文具,连签字笔用没墨了也舍不得扔,装起来放床下。好像这样才能睡得踏实,噩梦也少。

      纪木泽有做错事的时候。爱彻夜看电视,吃多了冰棍,偶尔出去上网。每次被吴尧美逮住,席虹就说是她干的。为什么纪木泽也在?妈,他敢不听我的话吗?你问问。吴尧美偏头看着纪木泽,他赶紧摇头,席虹鼓掌,你看吧。
      吴尧美不轻不重的巴掌拍在席虹背上,就知道带坏你弟弟!别玩了,晾衣服去。

      有些人从小照顾着,就想照顾一辈子。但奇怪,纪木泽对席虹没男女之间的懵懂。或许他明白席虹是比爱人更深刻的存在,也是“爱人”,不过是另一种。在席虹没成家,没个最爱最喜欢的人之前,他不放心的。
      满三十了,纪木泽想,今年该许她一个什么愿?成家?算了,先找到喜欢的人吧。这还实际点。

      音乐行外徘徊许久,纪木泽进去问了价格。没多久从里面出来,整套买下大概六七万。他掰着指头算,拿出手机看卡里的余额。还是不够,差两万多。

      蹲在街边想了会儿,数清楚刚刚路过的蚂蚁有多少只。捡了片树叶撕碎,纪木泽最终给窦辛锐打了电话,“窦哥,我想报个名。跑直道飚速......那,那你能借我辆摩托吗?”

      摩托和女友不能外借,这是江荷的信条。不过为了席虹,摩托借出去了。摩托排在准女友之后,江荷她自己这样想的,天经地义嘛。

      “不过借给谁?” 江荷问,“我记得姐姐不骑机车。”
      席虹说:“给我弟,记得以前他在我耳边常说,等以后有钱了,买辆摩托骑。你那有闲车的话,不骑了也没那么喜欢的,就借我一段时间。”
      江荷:“你还有个弟弟?”
      席虹:“不是亲的。”
      江荷:“领养?”
      席虹:“比亲的还亲。”

      江荷仍然困惑不解,席虹知道一两句话解释不清。于是把话题绕到冰糖雪梨上,问她做了多久,好喝。江荷奶凶的劲头没了,半张脸要埋进领子里。冲锋衣材质挺括,酷飒的造型,她偏偏缩进去像小奶猫。

      “我做的。” 江荷露双眼睛在外面,笑眯了眼,“好喝我以后常给你做。”
      席虹问:“用的什么梨,本地出了吗?”
      江荷说:“写保温棉里的,我走了你再看。”

      早前买梨的时候,蒋妈问过一嘴,可能她忘了,但江荷记得。蒋妈问,买梨做什么?那时江荷故作轻描淡写地说,以后家里有人玩乐队要唱歌,润喉清肺。蒋妈估计没细想,回她,那是要好好保护嗓子。

      在江荷的注视下,席虹硬把一整杯雪梨水喝光了。撑得有点难受,等会儿上台得注意点,万一总想跑厕所。不过万事难买美人笑,江荷此时笑得巨开心,席虹就随她去了。晚上江荷不来接,临近车展,最近店里忙了许多。

      再聊了一阵,走前,江荷欲言又止。她依旧想问席虹黑赛的事。如果席虹去,她就跟着去,被江老爹知道了也不怕。不过地上的都清楚,黑赛不那么见得光,去驻唱的乐队多少让乐迷诟病,认为是图钱。
      玩摇滚的图钱,这就一点都不摇滚了。
      江荷走了,她最终没问,决定等到黑赛那天,去一探究竟。

      席虹目送她离开,没影了,才撕了杯子外的保温棉,里面确实有一张纸条。写着:用的黑凤梨哦。

      黑凤梨。这也算梨子品种吗?

      很开心,她没察觉自己嘴角都扬起了。开心过,她察觉自己的情绪更沉了。傻不傻,多大人了还这样。席虹不知道冒出的“傻不傻”三个字,到底说自己,还是指江荷。

      而黑赛这天下雨。

      绵绵细雨不绝。淋太久,也会湿了衣服。

      西观山的阴面有人群舞动,气门咆哮声响彻山林顶空。雨下着,搅动参赛者的激情。路面滑,高危,但这样才刺激。越危险,越拼命,越好玩。
      江荷暗暗庆幸,这天气没人能发现她。她撑着伞,穿大套卫衣,戴棒球帽和口罩,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比赛还没开始,灯柱在雨水落成的林子里穿行,照亮起点一旁的舞台。

      夜把所有颜色都调暗了几度,唯独席虹站在舞台中央,比四周都亮。江荷躲在暗处,眼神追随席虹,姐姐今天穿改良短旗袍,开叉不高,反而更色更妖。外面套着一件长衫,穿蛇纹丝袜,高跟鞋。
      红唇在黑暗中格外美。歌声像被雨水泡发过了,江荷却竖起耳朵听,一句也不想错过。

      本该没什么岔子,裁判的枪声响了好几轮。所有人都该在尖叫声中看完比赛,最后各自回家,一拉被子蒙头大睡。

      突然,台上主唱扔了话筒,音响拉出“呲——”的杂声。台边人捂住耳朵,目光瞬间往台前聚集。

      席虹穿着十厘米高跟,不怕伤脚地跳下台。途中确实崴了一下,她直冲起点线而去。裁判挥手示意:违规!违规!
      来不及戴上头盔的纪木泽,当场被揪住时,连自己在干嘛都忘了。不知道是雨冷,天冷,还是席虹的眼神更冷。

      纪木泽吓得直哆嗦,“姐,姐你听我说......” 席虹气得捏紧了拳头,松开。她不管后面怎么收场,到这份儿上也管不着了!她提着纪木泽的衣领带他往山下走,脸阴沉着,根本不说话。

      而在席虹跳下台时,江荷霎时扔掉伞,几乎是无意识的,也朝着起点冲过去。出什么事了?江荷跑得气喘吁吁,跑掉了帽子,跑散了头发,却只看见懵逼的窦辛锐。

      窦辛锐瞪大眼:“荷姐?你不是不来黑赛吗?!”
      江荷:“刚那人你认识?”
      窦辛锐没反应过来,“谁?”
      江荷:“没用!”

      江荷没管他,直奔席虹和纪木泽的背影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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