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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虚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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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阙玉,你去拿一个琉璃盒子过来。”泽元目光全在糖葫芦上,随意对她吩咐到。
泽元小心将竹签子上的糖葫芦顺下来,一个个摆成花环形。他歪头想了想,撒了一把黑芝麻上去,又皱了皱眉,突然喜笑颜开,将黑芝麻变成白芝麻。蓝色琉璃盒子透亮,饰以繁复精致花纹,盖上之后能看到里面的颗颗饱满果子。泽元又耷拉下脸,一拂手,蓝色成了无色全透明。他似乎还不满意,花里胡哨地来回变了十几种颜色。最后,嫩黄半透明盒子完美提亮糖葫芦的红,并且能在视觉上提升人对味道的期待。
他用指尖轻轻点过冰凉盒子,想象那个神打开盒子的画面,顿时面如温煦春日。突然,那天的残忍场景浮现眼前,他的面色猛然暗沉挫败,于是将盒子甩在一边,再不看它……一会儿过后,他又欢喜地捧起那个盒子……
阙玉守在他旁边,看他又笑又愁,拿起盒子摸来摸去又冷漠放下。向来没有任何好奇心的枯燥心肠不禁会想:泽元是不是疯了?
“你去把这个盒子给……不,叫钦原过来!”泽元突然说道。
阙玉转身,又被叫住。
“等等,还是我亲自去……”泽元又说。
阙玉:“是。”
“算了,还是你去吧!”
阙玉:“……”
主人跟想打人不矛盾,对吧?
泽元匆忙把盒子塞入她手中,似乎怕她看出什么,眼神躲闪迅速转身离开。
阙玉离开之后,泽元就收到各路兵马的消息——一切顺利。人界的王似乎在和修真界联系,想联合起来一起对付妖界。
“寂渊呢?”
底下的小妖回道:“这段时间寂渊不在青云门,说是游历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他还真有兴致,别人都打到家门口了,还有心思出去闲逛,而且到现在都不知道……”泽元突然闭嘴,顿时心生疑窦。
“你先下去!”
“是。”
寂渊不是个懦弱的人,而且他现在是青云门掌门,应该不会舍弃门派独善其身。如今妖界大军碾压整个人界,若在人间游历,无论消息多闭塞,蛛丝马迹总该知道点吧。
死了还是升仙了?
泽元想了想,召来几个腿脚口才利索的妖孽。
“传令下去,岷山五峰的妖全力搜索寂渊的下落。还有,向人界的王透露只有找到寂渊才能拯救苍生的消息。只要他还活着,一定把他给我翻出来。”
“是。”
寂渊道长,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么想你!
今天是雨神主宰的日子,日月神将晾晒的衣物收进来,默默看着朦胧雨幕。
“师父,你怎么了。”寂渊问他。
“雨天最是伤情时,我没有凡情俗事,却还保留在人界的情绪习惯。”他失神地笑了笑,“算不得真正的神明。”
寂渊:“那真正的神明该是什么样子的呢?”
明晷眼神穿过无尽灰暗,语气如丝:“我倒认识一个趋近真正神明的人。”
“谁?”
“惩戒之神谛辛。”
寂渊眼里立马透出好奇。
明晷了然一笑:“我有一段时间没见他了,正好带你去见见他。”
寂渊眼里映衬太阳的光辉,显得亮堂堂的。他想,如果要去见一位真正的神,是不是要从头到脚都打扮一番,让自己看上去更加出尘脱俗。还要提前想好自己的谈吐,不能让神觉得自己是个愚钝的人,还要将自己一路走来的经历整理一番,用最简练有声的语言给神留下最深刻的印象······
他琢磨了太多太多,成神是他的终极梦想,他一直为之奋斗。自从入道门之后,每一样他都比同龄人强太多,也承载众多长辈师父的愿望——有朝一日飞升,受万民香火。到那时,修真界众人以他为榜样,得万千敬仰。
神,是他的信仰。
明晷虽是神,但依旧有人的局限,所以他要继续求道。若能见识真正的神灵,对他的飞升势必有借鉴意义。
他诚惶诚恐地准备了半月之后,终于随明晷一起踏上拜神之路。听明晷说,谛辛近些年常在半莲峰。
半莲峰,一座普通山峰,不是什么神界圣地,想是这位神灵大隐隐于凡尘吧。
为显诚心,寂渊提议走上去。
明晷的五官立马皱成一堆:“我这把老骨头能经得起这么折腾吗!”
寂渊耐心地说:“师父,年纪越大,越是要常活动筋骨,有助于肢体协调和心情愉悦。”
明晷皱缩的五官慢慢展开,他想起自己平时在日出之畔整天坐着,也没机会挪动自己尊贵的身体,怪不得觉得手脚僵硬,而且记忆也不好了。这次出来,权当舒筋活血吧。
“也行。”他迈开了登山的第一步后突然转头对寂渊说,“我想起来了,这话你也可以跟谛辛说一下,他年纪比我还大。没正事的话一般都躺着,肯定容易躺出毛病,我怀疑那老头最近耳朵有点问题,因为我跟他说话他都不理我!”
寂渊探听到这位神明的一点讯息,立马振奋——这位神灵如此洒脱出尘,想是一位不屑与他人为伍的平庸之辈。自己该如何陈述出多活动才能身心俱愉的道理呢?在神面前说这些是不是太浅显了?会不会显得自己多嘴呢?
他一路都在构思这个问题,早没注意自己走了多远,更没注意到一位女子迎面而来。
他的直觉先于视觉——妖孽的气息!
那位女子神情冷肃,似凌霜腊梅,平淡地看了他一眼后继续赶路,他的一身道袍似乎并没有对她起到威慑作用。
他看向明晷,明晷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不要拦她。
寂渊冷静回头看向她的背影,只见她背脊挺直,脚步沉稳,手放在腰间——是随时准备回头进攻或防御的姿势。
寂渊认出了她,当年在闵汾镇杀人的妖孽,因泽元阻拦没有被秦也道长收服。是不是泽元派她来的,如果是,泽元和谛辛有关系吗?
妖孽和神怎么可能有关系,有关系也只能是镇压和被镇压的关系。
寂渊没再深思纠结这个问题,思维主动跳到原来的那个问题上——怎么跟神灵说多活动才更好。
半莲峰不算太高,他们只用了大半天就爬了上去,主要的时间耗在了明晷无数次歇脚上。山上云雾缭绕,视野极其开阔,能眺望到四周环抱的群山顶峰,不禁让人觉得坦荡放松。
谛辛随意躺在一处冷泉旁边,跟周围草木几乎融为一体。他头发松散,一身粗布衣衫,好似人间最懒惰消沉的无用之人。如果不是明晷指给他看,他根本就注意不到这死尸一般的一个活人。
寂渊有点失望,这不是他想象中神灵该有的样子,神灵应该是尊贵威武,不可一世的,而不是像一个无生气的死物。谛辛缓缓睁眼,目光看着他又似乎没看他。他被那双无风无波的眼睛震撼,他从未见过如此空无的眼神。
不知为何,这让他感到恐慌和焦躁。
“谛辛,我收了个徒弟,他说想见见真正的仙人,我就带他来找你了!”明晷一屁股坐到谛辛身边,手肘戳了戳他,“嘿,给个面子,好歹打个招呼!”
谛辛半睁眼,慢吞吞地说:“你坐吧。”
明晷十分会圆场:“他比较随意,你不要介意。”
寂渊一时有些慌乱:“弟子怎么敢。”
明晷:“他叫寂渊,是青云门的弟子。因前段时间在猿翼和妖族对战时重挫泽元,所以破格升为掌门继承人,他师父又是我在俗世的师兄,托我收他为徒,我就帮了这个忙。这孩子聪明勤奋,一心想修道成仙,所以我就带他来仙界长长见识,正好身边有个神仙典范,正好你给他讲讲道。”
谛辛懒懒地在他面上扫了一眼,开口同样懒散:“神主万物,不能自主。仙无一物,独有虚无。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你自己想吧。”
寂渊听完有一瞬的怔愣,他不相信自己听到的居然是这样。在他还没有彻底理顺之前,曾经的坚守和信念似乎轰然崩塌,他突然觉察所有前路封死,再不能挪进一步。
他后来完全记不得自己是如何走下那座平凡山脉,也记不得后面几天是怎么过的。因为信念掏空的感觉实在是过于强烈,完全碾压了其他的一切记忆。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点点回味谛辛说的每一个字,还有他的神色、情态、衣着······
神主万物,不能自主;仙无一物,独有虚无——
万物遵循神灵规定的法则运行,神灵呢?又何尝不是法则中的一环,他们不过是天地的工具,如农人锄镰,商人算盘,本质都是毫无生气的死物。虚无是他们的本质,更是他们的归宿。他们不占一花一草,无依无靠。他们的过去尘封于历史,他们没有未来,连唯一的现在也只是在演绎毫无希望的未来而已。
如果明晷不认识他,那谛辛的存在和不存在有任何区别吗?
他是真实的存在还是仅存于明晷的记忆中?
所谓脱俗飞升,只不过沦为虚妄——这是自己想要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