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孽》姥姥家的酸菜鱼

107、封虚

　　“小修哥，你想吃点什么？我去做。”
　　床下的人蹲在床边，捻着情人的头发。
　　床上的人半眯着眼，伸手阻止他扯自己的头发，然后两只手顺势交缠在一起。
　　“面吧，不放葱。”
　　床下的人得了答案，开心得什么似的，他低头吻上对方的唇，喃喃：“一会儿就好。”
　　泽元转身离开后，夏叶修愣愣望着他的背影。青年挺拔灵秀，骄傲跋扈，与上一世总带着些幽怨意味的妖帝不一样。他和夏叶修，或者说和这一世的自己的相处也很不一样，日常又自然，不似上一世，虽然有近千年的时光，却依旧有天堑般的隔阂。
　　他突然很感谢夏叶修，或者说这一世的自己。让白纸一样的泽元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没有深仇大恨和本不该有的使命，自然不需要坚韧畸形的性格，有的只是青年人的闲愁。
　　他很喜欢现在的泽元。
　　他翻身从床上起来，循着烟火香味走到灶房，看见泽元在灶台上有序忙碌，不禁想：他什么时候学会做这些的？
　　夏叶修慢慢走过去从背后搂住他的腰，头靠在他的肩上。泽元温柔笑了，他偏过头在夏叶修额上亲昵地蹭了蹭，说：“小修哥哥是不是饿了？”
　　“不是，就是有点想你。”
　　泽元转过身来把他抱了个满怀，故意逗他，想讨一句窝心的情话。
　　“可是我才刚离开。”
　　夏叶修吻上他的脖子，沉溺地说：“你离开了五百年，叫我怎么能不想？”
　　这哪里是窝心，简直是把自己的心都揪紧了。泽元紧紧箍着他，生怕他有一点点的不放心。
　　“夏叶修，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夏叶修轻轻叹息了一下，闭眼虔诚地说：“好。”
　　“可是你是凡人，凡人的寿命只有······”
　　他没再说下去。刚予承诺，便已想到永远——他太贪心了。
　　夏叶修说：“你想我继续做神仙吗？我们可以遥遥相望直到天荒地老。”
　　“不想！”
　　“那不就得了。如果我注定为人，那我们就珍惜这短短几十年好不好。等有一天我必须死去，你也不要来寻我。因为我喝了孟婆汤就记不得你了。我不想你辛苦重复‘追寻’这个过程。我们这样刚刚好不是吗？”夏叶修一下一下轻轻拍着他的背，像了然他所有的想法，再一点点将它理顺再说服。
　　泽元呛出点儿鼻音说：“夏叶修，你说的我都懂，但是我做不到。我只知道我很想你，就会来找你，不论你记得还是不记得。我会看着你一点点长大，长成一个温柔和善的，或者暴躁轻狂的，也可以是妖冶魅惑的，怎么样都好。我会陪在你身边，成为你最好的朋友，一点点向你诉说我们以前的好时光。你要是喜欢我了，我们就又在一起；你要是讨厌我了，我就躲起来，等你想不起我的讨厌事后再回来。我请你吃糖葫芦，带你去找最漂亮的石头，帮你建造各种各样的房子，好不好？”
　　夏叶修鼻子一酸，作为曾经高高在上的神，他自认为他是理性的，能够和这世间的所有事和解，找到最合理的解释后释怀。
　　可唯有一样，他的理性在其面前不堪一击，那就是爱情。
　　情人痴傻的固执简直是世间最无解的东西，外人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这种纯无效的东西，只有身处漩涡中的两个人才懂那种直捣心窝的悲壮。
　　夏叶修叹了口气，放弃一般：“随你吧。”
　　两人又亲亲我我了一阵，突然闻到一股焦臭味。
　　“糟了，面汤煮干了！”
　　泽元率先反应过来，于是松开夏叶修去看锅，只见一坨软烂黄色糊在锅底，外围一圈焦黑，可能猪都不吃。
　　夏叶修没心没肺地在一旁笑，出一堆馊主意：“要不用勺子舀中间的，再拌点酱，说不定还能吃。剩下的掺点水扔点菜还能煮个汤，叫‘回锅涮锅水’·····”
　　“你吃吗？”
　　“拒绝。不过我可以喂你吃。”
　　“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做饭了吧。”
　　“为什么？”
　　“拜夏大少爷所赐，您做那饭没把我毒死已是万幸，我要是再不独立，肯定死在您的某道名不见经传的菜下。”
　　“夏小晖，皮痒了是吧，敢嫌弃老子做的饭？”
　　“不，不光是饭，还有菜，还有各种您自己捯饬的能入口的东西。”泽元边说边退，眼看夏叶修就笑着扑了上来。
　　“你给我站住，看老子不打死你！”
　　······
　　当情人的相思缠绵之情诉说之后，他们偎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彼此的心事和牵念。
　　夏叶修正摆弄他的手指。他的手指骨节分明，手指细长，指甲莹润饱满，而且总是温暖干燥的。
　　他问泽元：“你还记得你‘李姨’吗？”
　　泽元：“当然记得。她是我派去照顾你的。”
　　阙玉和泽元的关系夏叶修早就知道，可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这么一说，瞬间觉得自己和他的差了好几辈。
　　“我说过，要是不能将她复活，就要为她报仇。”
　　“嗯。我会帮你。”
　　“谢谢。”
　　夏叶修在他手上写写划划，又问：“你是不是还有别的打算？”
　　泽元默了默说：“我还要毁了封虚的镇妖司，让妖界再不受道士欺压。”
　　毁了镇妖司，这谈何容易啊！镇妖司堪比当初碾压人界的妖族，规模庞大而且战力极强。如今的妖族不过当年十一，面对的敌人不光是镇妖司，还有槐江三军。泽元勉强能跟封虚打成平手，剩下的呢？胜算实在不大。
　　夏叶修吻了吻他的指尖，小小气流喷在他的肌肤上：“这次对弈，势必再次掀起腥风血雨，遭殃的还是普通老百姓。你想清楚了吗？”
　　泽元说：“你放心，我不会再像当年那样侵犯整个人界，我只是想为妖族谋求一份生存之地。争夺必然带来伤亡，可是不作为就会惨遭灭绝。我是妖帝，这份责任落在我肩上，无论如何都要去做。”
　　夏叶修安静听完他这一番话，没再说什么。曾经的泽元疯了一般想驾驭整个人界，突如其来的天劫终止了他的疯狂。现在他依然是妖帝，所想所做出于本分。在其位谋其职，妖帝也不例外。
　　半晌，泽元都以为夏叶修睡着了的时候，夏叶修幽幽声音突然在黑夜响起。
　　“把封虚留给我，我要亲手了结他。”
　　“好。”
　　五百年前的混乱战场上，那个元神出窍的男人最终被天界舍弃，重返人间。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华美床榻，围了十来个佣人服侍，一见他醒来，便兴奋喊到：“快去禀报陛下！”
　　他这才知道他活在了人间，并将自己的道号改为“封虚”——做人界的神，不做天界的人。
　　他理所应当得到重用，这次他没有拒绝帝王给他的职位，他成了庇护人界的国师。在人界焦土百废待兴的时候，他耗费大量国力创建镇妖司，举国上下无一人反对，因为天下苦妖孽久矣，镇妖乃民心所向。
　　道门最大的弱点就是不能自给自足，修道者忙于修炼自身，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关注耗费用度。他们专门修习辟谷来抵御饥寒，用所谓意念来抗衡艰苦。可寂渊知道，要想修得大道，若最基本的食宿都不能满足，那修道也不过是意淫。
　　镇妖司的一大用途就是周俗世之力，转道门之修。
　　一切都按照预定的轨迹进行，他要降妖除魔，他要振兴道教，他要立于万人之上……
　　直到某一天，他终于得闲，于是打坐练功。气随心聚，神随意动，他突然向前喷出一大口血，神思被骤然打乱，全身出现前所未有的剧痛！
　　怎么回事？
　　他修炼数十载，这种大损从未出现过，感觉五脏六腑都受到侵犯和蹂躏，甚至有绝望的濒死感。
　　他迅速平心，一点点理顺体内的气息。在行至任督关键时骤然停下，那里居然不是自己的气息！
　　他大口大口呼吸，仿佛溺水之人渴求生气。他微微颤抖着再次探上穴脉，咽喉突然迸发一声绝望的呜咽。
　　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吞噬之力”，曾经属于泽元！
　　怎么会在他身上！？
　　泽元靠这种力量吸收他想要的术法。泽元本属水，可他能召唤其余四门的术法，秘诀就在于此。而道者修炼需要平衡阴阳，渗透五行，本就能融汇各路术法。他要来有什么用？
　　续命——封虚几乎想也没想就得到这个答案。怪不得自己能够活过来，出窍元神想要重回残破肉身需要逆天改命的力量，正是吞噬之力。
　　泽元被天劫处死，这份力量阴差阳错到了自己身上。
　　怎么办？
　　如果保留，这可是妖力，万一……可是如果强行逼出，可能力量还没完全散尽，自己就会丧命……
　　这是老天给我的赏赐吗？看在我庇护人界有功，命不该绝。还是给我的惩罚？拒绝成仙就只能做个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