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啄木鸟》李寒桐

81、人的灵魂21克

　　我死了。
　　我很确定这件事。

　　我死于2078年12月31日，俞舒死后第三个小时。

　　心口上的一刀致命，不可能有任何存活的几率。

　　那么现在是……
　　我眯了眯眼，望着眼前黢黑的楼梯，有点迷惑。

　　“吱呀——”
　　身后居民楼的单元门被人拉开了，发出陈旧的狞叫。

　　走廊里的灯应声而起，我瞬间就明白了我身处何方。

　　进来的人是俞舒，是更年轻一些的他。

　　“老婆！”我兴奋地冲过去，想要抱住他，呼地一声，我从他身体里穿过。

　　我愣了愣，看着空荡荡的手，明白过来，我死了啊。
　　那我是什么？
　　是鬼？是灵魂？

　　还来不及去想，我就看到俞舒怀里抱着的孩子，是wandy刚出生的时候，我在俞舒那里看到过他小时候的照片。

　　那现在在我面前的是，28岁的俞舒。
　　我仔细地打量他，这才发现他头发很长，戴了假发，脸上也戴了眼镜乔装，手里拎着刚才菜市场买回来的塑料袋，里面是一块牛肉和一些蛋。

　　他拍了拍怀里的wandy，把单元门重新关上，上了楼。
　　我跟在他身后，作为一只鬼，甚至都不需要用力，我轻飘飘地就上去了。

　　那么我应该也并不需要等他开门，可以直接穿墙而入？
　　不过我还是等等好了，这时候的俞舒对我来说是从未见过的奢侈。

　　我静静地待在他身边，看着他掏出钥匙，拎着袋子又笨拙地摇着身上开始哼唧的儿子，就这么静静看着，没有说话。

　　等他开了门，就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打量起这间小小的房子，只有一室一厅，很狭窄逼仄的空间，仅有卧室里的一扇窗，即使开了灯也不明亮。

　　俞舒把孩子放回卧室的小床上，脱了头上的假发和眼镜，松了口气，坐在床沿看着孩子，安静地，看了一阵子。

　　我就站在他身边，安静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我现在的状态还能不能感知到人的情感，但如果我可以的话，我的心一定没有任何感觉。
　　疼得麻木了。

　　过了一会儿，俞舒起身了，我急忙也跟上去。
　　他是去厨房冲奶粉的，把奶瓶去了皮放在食物称上精心计量。

　　我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原来他第一次当爸爸的时候也这么小心谨慎，一点都不像哦耶那时候的熟稔。

　　一勺奶粉有45克重，这是俞舒称了一礼拜得出的结论。
　　但是今天也不知道是计量称坏了还是怎么回事，他才放了一勺奶粉下去，称上就显示了66克。

　　“好奇怪。”俞舒皱着细长的眉毛，百思不得其解。
　　门外的俞旺仔又在哭了，他顾不上思索这些，只好按照平常的勺数，匆匆加了进去，急急忙忙摇匀回到卧室抱起小床上嗷嗷待哺的儿子。

　　我笑着从食物称上松开手，一路紧紧跟在他身后，挂在他身上，趴在他脑袋上，攀在他手臂上，做他的随身挂件。

　　他都没有任何感觉。
　　我满足了长久以来的愿望，却又因为没有得到他厌烦的“啧”声而难过。

　　“bb猪啊，别那么爱我。”
　　说完，我又后悔了，我轻飘飘地，贴在他耳边，又低声地说：“bb猪啊，还是爱我吧，我会好的，你再等等我。”

　　说完，我又跑到窗边去，完整地把他纳入我的视线。
　　我试图从各个角度都看一遍，怎么也看不够。

　　俞舒忽然看向我的方向。
　　我吓了一跳，以为他看到我了。

　　但他目光穿过我，散出去，最后落在窗户上。
　　我松了口气，但又提着一口气。

　　我想他看到我，我又不想他看到我。
　　我想他离开我，我却又想他爱我。

　　俞舒……
　　我的bb猪。

　　俞舒视线收回去了，落在怀里的wandy身上，他低头逗了逗襁褓里嘟着猪嘴笑的儿子，一双黑眸弯起来。

　　我站在窗边静静注视着他们。
　　没有再走过去。

　　我感觉到我的身体正在变淡，变得透明，或许是半小时后，或许是五分钟后，或许是现在，我就要彻底离开这个世界了。

　　“俞舒。”我很克制的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虽然他也听不到。

　　俞舒还是低头抱着怀里的孩子，我忽然有些舍不得，舍不得走，舍不得过去的俞舒。
　　但是现在的俞舒在等着我，我已经慢了他三个小时，他该嫌我烦了，又让他等了太久。

　　我的脖子已经变得透明，我要消失了。
　　我最后一次出声，望着他们的方向：“俞舒，我要走了。”

　　说完这句话，我的嘴巴也透明了，我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极力睁大了眼睛，努力又贪婪地在他的背影上留恋。

　　“韩涿野。”
　　屋里的人忽然出声了。

　　我的耳朵也快消失了，但我还能听到他的声音。
　　“五年后，把我追回去吧，我很好追的，只要你肯回头，我一直都在。”

　　“进度条100%的时候，我就会原谅你了。”

　　我瞪大了眼睛，想过去抱住他，他知道吗？他怎么知道？他听到我说话了吗？为什么一直装作听不到？

　　我的问题太多了，多到要蔓延出这个地球，膨胀到宇宙。
　　但这于我却又不重要了，此时我已经全身透明，再也没有了重量。

　　人的灵魂有21 克重，此时我的灵魂只剩下0。
　　其余的21克都留给了那个小小的食物称，这间小小的房子，与这间小小的房子里的俞舒。

　　我来找你了，bb猪。

　　窗外扫过了一阵风，顺着窗子的缝隙漏了进来。
　　俞舒回头望去，窗外飞过了一只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