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不言衷》暮颜夕

1、第01章

　　苏情是个重度失眠患者。

　　到什么程度？

　　若是她超过夜里十一点还没有睡着，那她很大的概率会失眠。

　　过程大概是这样：

　　躺在床上，盖好被子，反复告诉自己，快睡，快睡。有5%的概率，她会很快睡着，还有15%的概率她半个小时内会睡着，25%的概率，十二点之前会睡着，55%的概率，十二点之前，她依然睡不着。

　　不能睡满八个小时的忧虑，会让睡意慢慢消散，让她越来越清醒，然后，无数次辗转反侧后，她会发现自己真的失眠了：一点，两点，三点……直到越清醒，直到不知道什么时候，真的睡去。

　　毕业半年多，失眠日益严重。

　　这天，和往常一样，过了十二点，她依然没睡着。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掀起被子有点冷，盖上被子有点热，躺了很久很久，依旧没有丝毫的睡意。

　　睁开眼睛，透过没有遮严实的窗帘，她看着灰蒙蒙的夜色，干脆坐了起来，在床边靠了一会儿，她终于忍不住点开手机，一看：凌晨00:09。

　　苏情忍不住有点庆幸，幸好明天不用上班。

　　发了一会儿呆，她打开音乐软件点了一首歌来听。听了一会儿，依旧没有睡意，她干脆披了一件外套坐起来，穿了拖鞋下床，走到窗前的书桌旁坐下。

　　打开台灯，她拉开屋外的帘子，一只手撑着头，望着静谧的夜空。

　　对面也是个小区，透过昏暗的灯光，依稀能看见房子的轮廓和窗子的缩影。

　　夜阑人静，她起身从书架上取出一本书，摊在书桌上翻看。

　　书的封面用印有浅蓝色的小花彩纸包了一个书皮，有点丑和俗气，却是苏情眼中最好看的。

　　不过这不是什么重要的资料书或者是什么其他，而是一本照片集，她自己收集照片，淘宝上找人订做出来的。

　　打开扉页，第一页写着：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星辰是会照亮我的，那一定是你。

　　她打开翻了几页，照片里面是一个帅气白净的男孩子，高高瘦瘦的，或站着，或坐着，或笑着，或板着脸，让人无法忽略的是他优雅的气质。

　　她看着看着，大概是音乐软件里播放的歌是首很苦的情歌，泪水渐渐沾湿了她的脸庞。

　　怕自己的泪水将照片弄花，她胡乱抽了张纸擦掉眼泪，将书又重新合上，珍而视之放到桌上，然后继续坐了下来，点开手机，刷微博。

　　苏情性格内向。□□空间、微信朋友圈快一年没有更新过新消息，大概也就这没人认识的微博，能够让她做个真实的自己，偶尔发发牢骚。

　　她微博没有任何好友，没有任何粉丝，她也不喜欢，不需要。因为这是她的秘密之地，是唯一一个她可以将自己的情绪宣之于口的公众之地。在这里，没有人认识她，但却又是个可以尽情表述的地方，让她觉得有人可以看到她的倾诉，却又不会有人看到她的倾诉。

　　她的喜欢，她的厌恶，她的所有，她都可以说出来。

　　但后来又不敢了，因为刚刚照片里的人。

　　那个人叫顾言，是一个演员，也是苏情的偶像，亦是她全部的欢喜与喜欢。

　　苏情喜欢上他的第一眼是因为他有一张好看的脸，让她觉得赏心悦目；喜欢他的第二眼，是因为他笑起来有魔力，让人觉得这世间所有的悲伤都可以被磨平；喜欢他的一直，大约是苏情在某一天忽然发现，这个世界上有那么一个人，是她想起来就会开心的存在。

　　她喜欢他，在很多年前。

　　那一年，她高考。

　　高考的压力很大，大到无法安睡，大到每一次的模拟考试，她考完后，要很有耐心一道道去修改那满是红色××的数学卷子，要一遍遍告诉自己，我能行，我凭什么不行，我一定能行。

　　午夜梦回，她为高考流的泪水，大概是那时候多愁善感的她流过最多的泪水。

　　苦熬着的高三，她认识了他。

　　大概是很小众的广告，还是某个不太出名的电视剧里只出现了几场的人物。她已经不太记得了。

　　只是记得有个人的笑曾经温暖了她，让她在那一瞬间觉得很温暖、很美好、很感动，让她觉得即使现在再艰难、再难熬，但对美好未来的期盼可以让她克服种种，熬过这段诛心又磨人的日日夜夜。

　　那时候，半个月回一次家，用电脑搜索他的名字，看他微笑的照片，就是最大的动力。写完作业，趴在书桌前，顾言是她想到就会觉得开心的人。

　　人的喜欢大约是可以很轻易就改变，就像人的心，有时候淡漠起来，自己连意识到都不会。

　　高考结束后，这份喜欢并没有延续很久。

　　因为空闲下来，手机、电脑给她带来的便捷，让她可以刷自己很喜欢的剧，看自己喜欢的小说，玩好玩的小游戏……电脑屏幕上的那个人，被她轻易地遗忘了。

　　换上最新流行的男女明星，大概是某个穿越剧里的娇俏可爱的女主角，大约是某个偶像剧里帅气霸道的男主角……

　　大一开学，繁重的课业，精彩的校园生活，偶尔还要打零工……顾言被她很快忘记了。

　　直到她看腻了电视剧里的情情爱爱，看腻了小说看个开头就可以猜到结尾的狗血桥段，也不感兴趣游戏，觉得无聊了，她才想起来曾经喜欢过这样一个人。

　　于是，顾言又成为了她生命里的喜欢，然后一直持续到现在。

　　打开微博，想起之前看的评论，她又不死心跑过去看。

　　刷了半个小时的微博，苏情心里堵得更难受了，也越来越没有睡意。

　　虽是初春，但夜里风大，苏情双脚冰凉，也冷得慌，便干脆关了台灯，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回到床上。

　　苏情畏冷又畏热，夏天怕热，冬天身体不产热，所以夏天离不开空调，冬天离不开电热毯。

　　最冷的时候开高挡，制热十二个小时，最近天气回暖后，开的是低档，制热八个小时。

　　床上电热毯还开着，上了床，钻进被窝，苏情终于觉得冻得冰寒的脚有了一点点知觉。

　　她靠在床头，将被子拉得更严实些，又将床头的毛绒玩偶抱在怀里，躺了好一会儿，终于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依旧没有睡意，她做了一件从来都不敢想的事情。

　　她点开顾言的微博，找顾言的粉丝，往下拉了很久，终于找到一个微博“用户720130906”的人。

　　苏情选择对方的原因很简单。第一，这个人跟苏情一样是顾言的粉丝，让她有种喜欢同一个人的心灵契合；第二，顾言的粉丝一般都是女粉丝，她不会觉得尴尬；第三，这个人的用户名包含了她大学的报道时间：2013-09-06，让她觉得很有缘分，很亲切。

　　而且，这个人的微博她看了，虽然连个微博头像都没有，但确实有发过一些关于生活的微博，应该不是个僵尸号。

　　她发了一条消息：“在？”

　　发完消息，苏情看了一下时间：凌晨00：52。

　　她其实觉得很大的概率对方不会回复，但又觉得，今天是周日，对方说不定不会那么早睡，若是看到可能会回复吧。于是又发来一句，“你在吗？”

　　过了很久，5分钟、10分钟，久到苏情都有些觉得自己神经病，居然三更半夜问一个好几个月都没有发过微博动态，甚至可能已经很久没有登微博的人在不在。

　　凌晨01：11，苏情最后一次看了一眼手机，准备睡觉，却看到上面有一条消息：“在。”

　　用户720130906：“有事？”

　　真的在！

　　苏情有些忐忑，也有些紧张，干脆开了大灯，坐了起来，靠在床边，回复她：“我睡不着，想找个人聊聊天，正好我看到我俩都是顾言的粉丝，就想找你聊聊天。”

　　苏情不是个很大胆的，在生活里更像是个隐形人，几乎没有朋友，连在公共场合说句话都会斟酌很久的那种。

　　打完，她觉得很不好意思，又发了一句：“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打扰你。”

　　苏情看着手机，半天也没人回复，有些忐忑：她生气了？

　　也是，这么晚，打扰一个陌生人，也确实不好，她又说了一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用户720130906：“无事，你想问什么？”

　　苏情一时僵住，过了一会儿才回答说，“我也不知道，就是看到网上的那些话，很难过。”

　　“在这之前，我从来不知道现实里的人可以如此残忍，我也没想过人心可以是这样的是非不分。”

　　“你说，怎么会这样，他明明没有做错什么？”

　　苏情之所以会这样说，是因为顾言几天前又被黑了。她偶尔刷微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过去三天了，但那些恣意的辱骂却被记录了下来，让她这个局外人看了都觉得委屈。

　　起因很简单，顾言翻拍了一部经典电视剧，之前剧照流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一波争论，第一版片花放出来，更是引发了很多的话题和讨论。

　　很多人在下面留言，说不看好这部剧，甚至有很多人说，这部电视剧的导演和制片人居然选择顾言当男主，简直没眼光，毁经典，说电视剧注定和主角一样糊……类似的话，占据了顾言转发的那条微博的十之三四……

　　无论有什么缘由，揪着一个人三年还不够吗？真的那么自诩正义，为什么不去真正用自己的力量去做一些对这个世界有意义的事情，而是要拿一些毫无道理的东西去口诛笔伐一个陌生人，仅仅只是因为他置身其中？

　　这个问题困扰了苏情很多年，但至今没有答案。

　　用户720130906：“也许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

　　这话一说，苏情直接炸了，当场点了语音，气哼哼反驳道：“你怕不是个假粉吧！”

　　“你怎么能那么说他呢？他很好，他最好，你永远都不知道他于我而言意味着什么，他就像是我的光一样，我不允许你这说他。”

　　隔着微博，又是维护自己喜欢的人，也是苏情第一次如此当着一个人的面维护另一个人，言语中多了几分身为陌生人的理直气壮，但更多是气的。

　　用户720130906：“哦。”

　　苏情余气未消，看到对方似是而非的回答，更是火冒三丈，怒回了她一句，“你哦什么，我难道说错了吗？”

　　苏情发完，盯着手机屏幕，隔了很久，对方才不痛不痒发来一句，“当我没说。”

　　苏情得理不饶人：“可你说了。”

　　清清楚楚！

　　又一条语音，“你不是他的粉丝吗？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他呢？你是亲眼所见，还是亲耳所听呀！说出那么无情的话。你怎么可以这样，为什么要这样！”说着，说着，苏情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近来，遭遇的事情多了，苏情很多时候都会变得很脆弱，眼泪常常说来就来。

　　苏情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在半夜，跟一个可能是假粉的人，争执这样的问题，放下手机，她哭了很久，才又重新拿起手机，看到上面有一条消息。

　　用户720130906：“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苏情问。

　　用户720130906：“你为什么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