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君长久安》暖阳金粟

15、第十四章

　　“赵子泽？你放手！”赵子成用力抽动两下，居然没能从对方手中挣脱出来，叫道，“你个病秧子，劲儿还挺大！你们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来帮我！”
　　赵子泽偏头微咳了两下，抬眼看向赵子成身后的家仆，漆黑的瞳孔未能透过哪怕丝缕光线，毫无波澜的眼底仿佛能吞噬周围一切。
　　出现在客栈前的那批随侍早已隐去，只余先前拦住慕玖的那名黑衣劲装之人与几名普通家仆随行在赵子成左右。
　　家仆们面面相觑，踌躇不前，唯有黑衣劲装之人伸手拉住赵子成的手腕，对他摇摇头：“大公子，再闹大些老爷知道了也不好交待。”
　　“二公子。”他对赵子泽点头行礼，又转向孙雪柔，“孙小姐，今日多有冲撞还请海涵。”
　　赵子泽先是看了眼孙雪柔，见她无意追究，便噙着浅淡笑意松开了他。
　　赵子成揉着手狠狠道：“听说孙小姐为了逃避这桩婚事，可是想尽法子，别人视你如敝屣，你却上赶着往上贴，真是丢尽赵家的颜面。”
　　赵子泽原本浮于表面的笑意却是染上眉梢，他背负双手，高大的影子投下，恰好将孙雪柔笼罩其中。
　　只听他道：“我乐意。”
　　欣长的背影落在孙雪柔的眼中，衣摆摇曳翻飞，竟让她有那么一瞬间的出神与好奇。
　　好奇这个仅有几面之缘的人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我的事倒也不必大哥多忧心。大哥多待在府中读读书，少出门惹祸，更别带坏子昕，就算是对赵家最大的排忧解难了。”
　　赵子昕在一旁气得咬牙，他驳道：“我哥才没有带坏我，你有几斤几两来斥责我哥！”
　　赵子泽挑眉睨了他一眼：“怎么也比你要重点。”
　　“……”

　　赵子成一行人塞了满肚子瘪离去，慕玖呼出一口气，拱手道谢：“我还当要好一番斗智斗勇才能罢休……多亏了二位。”
　　“那名黑衣侍卫是我爹身边的人，之前承恩于赵子成的娘亲，便对赵子成多有顺从，今日孙小姐在这里，就算赵子成理不清其中牵扯，他也断不会再跟着瞎胡来。”赵子泽不急不缓地道，虽是在对慕玖说，却是有意解释给孙雪柔听，“家中舍弟管教不严才惹出麻烦，所以要谢还是谢孙小姐吧。”
　　“不必言谢，木公子原也对我有恩。”孙雪柔朝向赵子泽微微欠身，“本是应约而来，未料事发突然，让二公子失了雅兴，深感歉意。”
　　礼节周全，落落大方，可又界限分明。
　　“你我之间无须言此。”赵子泽笑笑，“时辰尚早，这位公子既是孙小姐友人，便一道同游吧。”
　　一方面慕玖着急探寻慕尘下落，另一方面，世家之事往往盘根错节，她一外人更是不便胡乱掺和，婉言推拒：“木某尚有要事在身，就不再多加叨扰二位了。”
　　孙雪柔默契地未多做劝留，衷心祝愿道：“万望珍重。”

　　慕玖回到客栈时，那红衣女子还在沉沉睡着，她探查脉象无甚大碍，放下心来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关上房门下楼离去。
　　出门遇到店小二，慕玖对他抱拳道谢。
　　“公子不必客气，那赵大公子是溧安城出了名的刺头儿，没人惹得起，昨日街头偶见公子打抱不平，对公子的仁义心感钦佩。”店小二将棉麻布随意搭在肩上，抱肘于胸前，笑道，“今日这钱是公子自己的钱，造化也是公子自己的造化。我们平头百姓呢不会武也没读多少书，能力甚微，不敢有什么宏远志向，只是希望恶人不再猖獗，善人不再被伤害，让日子过得能有盼头。”
　　“一人之力虽然渺小，可萤火微光，聚之如芒。”慕玖道，“正是因为有千千万万心存善意的勇敢之人，才汇聚起强大的力量，维系着整个江湖的平衡与光明。”
　　店小二微微睁圆眼眶，尔后憨憨笑了两声，浮现几分青涩：“公子说的有理。”
　　“小二！这边来一壶烧酒！”
　　听见店中其他客人唤他，便又匆匆忙了去。

　　慕玖朝着出城的方向一路寻到附近的告示墙，想要看看有没有最新的江湖布告。
　　墙上江湖教派之事仍旧停留在“弦月门突袭瑶山，绝尘子横空出世”那一栏，最新张贴的除了几张通缉悬赏公告之外就是寻人的告示。
　　怎会有这么多孩童丢失……慕玖攒眉蹙额，不禁想起下山路过茶歇处时的遭遇，心生疑虑。
　　突然，慕玖余光里闪过一片身影。
　　这人从她回客栈便不远不近地跟随着，偷偷摸摸的似是想要靠近又不敢。
　　他见慕玖看了过来，忙藏身一棵粗壮的树干之后，待舒出口气再探出脑袋去张望时，已不见慕玖的人影。
　　这时一只手极轻地拍了下他的肩，只如浮羽轻沾却是把他吓得一激灵。

　　“嘿！干什么呢？”慕玖压低音腔嘘声唬道。
　　身前的小男孩支支吾吾：“我、我……大哥哥……我是……”
　　“你是之前送我竹偶小猴的那个小孩。”慕玖替他说道。
　　男孩短暂怔忡后猛地点头，很是欣喜的模样。
　　他还当她早就已经忘记他了……
　　“方才谢谢你了。”慕玖笑着道。
　　男孩揪紧衣角：“谢、谢我什么……”
　　“谢谢你及时找来孙小姐救了我。”慕玖眸光澄澈地看着他，坦诚道。
　　男孩更是惊奇：“大哥哥……你怎么会知道？”
　　“孙小姐过来时我就看到你了，而且你跟了我一路了。”慕玖顿了顿道，“这么久了，还不知你叫什么呢。”
　　“我叫石羽。”小男孩认真介绍自己，“他们都喊我小石头。”
　　“好的，我记住了。”慕玖道。
　　“大哥哥你呢？”他小声道，“我听他们喊你木公子。”
　　“我姓木名九。”慕玖咬字清晰，“木九。”
　　石羽点点头：“噢。”

　　慕玖思及刚入溧安城时遇到他的情形，观他身上再没有一片片青红，安下心来，问道：“赵家那小公子后来没有再欺负你了吧。”
　　石羽摇摇头：“自打他上次生事被顾大哥抓住，闹到赵老爷那儿当众挨了顿罚后，就收敛很多了。”
　　“顾大哥？”慕玖心中隐约浮出一个猜想。
　　“嗯，我不知道顾大哥全名叫什么。”石羽想了想，比划着试图向她描述清楚，“顾大哥比我高这么多，他很好看，在人群里一眼就可以看到，就跟木哥哥你一样。”
　　慕玖听着他略显稚气的言语，无奈地笑着，未有打断他。
　　“顾大哥不时还会来教我们认字识草药学谷作，有时候用采摘的药草就可以换来几顿的饭钱。虽然顾大哥很少言语，让人觉得不怎么敢随意亲近，但我们都很喜欢他。”
　　石羽如同重逢许久未见面的友人，开心地向慕玖讲述着自己遇上的新鲜事。
　　而他口中的顾云皓倒是慕玖未曾见到过的一面，宁静柔和，犹同一块会发光的透明萤石沉浮于深海。
　　身处浊世，孤绝超然，偏又揉和有抹不去的温热。
　　附和在顾云皓身上，慕玖最先感觉到的是鲜活而非陌生，就好似光与色的交织，演绎出凡尘千面，终得融汇化形。

　　“也是顾大哥帮我寻回了这个。”
　　石羽从衣襟深处掏出一支只有拇指大小，由玄铁锻造而成的没有开锋的柳叶小刀递给慕玖。
　　其上刻有“命重若石，身轻如羽”几个小字，工整平滑，一气呵成，可见镌刻之人落刀苍劲利索。
　　想来这便是他名字的寄意吧。
　　给他起名之人是想他能轻快生活，不被命运裹挟。
　　“他还和孙小姐一起在街市上布过粥，你们都是好人，我也想成为和你们一样厉害的人，可以保护自己也可以保护想保护的人！”石羽道。
　　慕玖将柳叶小刀刀柄上的绳链重新戴回他的颈间：“你会成为你想成为的模样的。”

　　“噢，对了，木哥哥，刚刚有个人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
　　石羽拿出一块布巾，慕玖接过打开，里面是一枚银镖。
　　慕玖认出，这银镖是茶歇时那两个黑衣人所使用的。
　　“给你这个的人可有说过什么？”慕玖问。
　　石羽摇头，又见慕玖正皱眉查看着手中银镖，出声道：“没有。”

　　“江湖最新音讯！绝尘子凌云顶重伤坠崖恐凶多吉少！”
　　慕玖与石羽所处离告示墙不远，乍一听此言，错愕之下脑中瞬间空白，她冲过去抓住正在张贴消息的人。
　　“你刚刚说什么！”慕玖心绪结成一团乱麻，“你说的是绝尘子？”
　　对方被她六神无主的样子惊吓住，慢半拍才答道：“啊？哦……是、是。”
　　慕玖松开他，不敢相信，呐呐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公子你自己看吧，具体情况我也不太知晓，我只是个来张贴消息的杂役。”
　　“失礼了，抱歉。”慕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才勉强能看得进布告所写。

　　“绝尘子火烧弦月门炼丹阁，周身浴血，不料脱困途中被幻影宗劫道，两相围堵之下又内功尽失，计穷力竭跌落悬崖……”旁边有人边看边念出声来，“这是……今日破晓时刚发生的……”
　　周围阵阵唏嘘，有人叹道：“唉，可怜这绝尘子才重出江湖没几日光景，就遭遇仇家毒手，身亡命殒。”
　　“你说那幻影宗与天府山庄之间是有多大的仇怨，当年伙同赤血教灭了人家满门，潜形匿迹多年再出现竟是为了斩尽杀绝。”
　　“魔教之人的狠辣岂是能以常人思维理解的，赤血教、弦月门和幻影宗数年前可是魔教的三大顶柱，为非作歹无恶不作。”说话人不禁忧心起江湖态势，惆怅道，“天府山庄虽然没了，可自打赤血教覆灭，幻影宗跟着声销迹隐后，近些年在武林盟与瑶山的威慑下，弦月门也未能在江湖兴起什么风浪，这才安生多久啊，怕是又要起风波了……”
　　也有人质疑道：“诶诶诶，没准这次突然现身的绝尘子根本就是冒名顶替的，真正的绝尘子早就死在古刹之巅了。”
　　“你胡说！绝尘大侠肯定是真的！”还有稚子的声音混杂其中，“你们不知道吧，话本上一般坠落山崖都是不会死掉的！绝尘大侠定会发现秘宝，没准还能找到神女，功力大升，归来后就会天下无敌了！”

　　人声嘈杂如潮涌，慕玖宛如一根没有生命的枯木僵立在那里，一时间没了方向失了主意。
　　可又在下一瞬，意识猛然回笼，若晴天霹雳。
　　她仓促逃离人群，慌乱间扶起被挤倒在人群外围的石羽，来不及告别便遑遑赶去凌云顶。
　　眼下别人说什么她都不相信，除非亲眼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