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棉》熊猫居竹

39、番外 2：柳寻

　　我的母亲是一个宫女，她是一个鲛人，据说她拥有一把令人羡慕的声音，父王便是因为这把声音被她深深吸引，但后来，或许，那个根本不是爱情，而是占有欲。
　　我是大皇子，我的兄弟姐妹很多，多到有些甚至未曾见过，但与我最好的也就只有小六沈烨而已。他是这九重天为数不多心思单纯，直言直语的人，但我知道，他所有事情都明白，那一双漆黑的眼睛仿佛直穿人心。
　　他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懂得隐藏自己的心，却又倔强倨傲，他真的很像师父。
　　那日诛仙池旁，我看见众皇子在欺负小六，他们夺走了他母妃唯一留给他的东西。他和我一样，未曾见过自己的母妃，在这如虎穴的九重天中，若没有母妃的遮阴保护，那么便如同没有羽翼的小鸟一样，弱点尽显，根本不可能逃出这食人心智血肉的九重天皇宫。
　　我躲在一旁的柱子，心里挣扎着要救他还是不要，我害怕自己出手后亦会被这些人欺负，我害怕，我会因此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这时候的我不过刚成为师父的徒弟，好不容易到手的保护伞，我害怕我会因做错任何的行为而失去。
　　领头的人，是三皇子桀敖，他是嫡长子，天后的唯一的儿子，是未来帝王。我恨，恨为何他因为母亲是皇后而可以得到宠爱，而我却要靠自己一双手慢慢地爬才可以得到自己的成就；我恨，恨为何他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得到一切，而我即便用尽全身的计谋却也未必获得我想要的；我恨，恨为何命运如此不公，为何上天要剥夺我的母爱与幼稚。
　　但这一切，我可以和谁说？
　　桀敖似乎看见了我，他与我对上了眼，我吓得马上缩头不敢再看过去。
　　我知道，若此刻我出手惹他不悦，只要他在陛下面前撒撒娇，或许，我这位置便会被他夺去。
　　至今我还记得他眼神中的不屑和嘲笑。
　　“我是白泽。”
　　“你们这群小兔崽子居然敢欺负我的小徒弟。”
　　“看来你们，”
　　“是嫌命长了。”
　　当我再偷偷地看过去的时候，我看见了我的师父白泽，是她救了小六。她，认了小六做徒弟，正如那日在大殿中众多皇子中选了我一样。
　　但是，她却始终未曾向外界公布小六是她的徒弟，而众人也只是从猜测中估计小六是她的徒儿。
　　她是一个好师父，而我不是一个好徒弟。
　　纵然她是神兽白泽，是九重天的战神和守护神，但是她从未摆过架子，每日不过赏赏花，喝喝酒，吃吃桃花糕，看看书，时不时指点我们的武功和法术，除此之外，生活自在悠闲，再无其他事情烦恼。
　　而我，也因此有了机会谋划夺位。
　　因为我知道，倘若我不出手，桀敖夜一定会出手杀了我和小六。他是一个多疑的人，为人狡诈阴险，愚蠢自大，他上位后定会扫除一切对他有害的人和事，而我们这一群皇子皇女定是他开刀的第一对象。
　　况且，我身上还有弑母之仇。
　　正如我所猜测，他真的这么做了。
　　他等不及了。在与穷奇一战中，他与穷奇勾结，欲将我杀死在沙场上，如此众人便不会将我的死怪罪在他身上。九死一生，我拼尽全身的力气将他反击，并顺道将穷奇一族的人一网打尽。
　　我并没有告诉天帝他欲杀我的事，因为我知道即便我告诉了他也无济于事，只因他喜欢的是桀敖而不是我。不过，我早已想好要如何报仇。
　　我设计让桀敖得到假消息误以为天帝欲立我为太子，一怒之下他与好友长陌共同反叛，领军攻进九重天。天帝得悉后勃然大怒，派兵震慑叛军，轻而易举地拿下桀敖地人头，将长陌等人驱逐九重天，驱逐东海。
　　让多疑的人反目为仇为好的办法便是让他们怀疑对方，如此，城墙不攻自破。
　　天帝是一个聪明的人，否则他也不可能坐上这个位置。很快，他便知道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恨不得将我抽筋剥皮，碎尸万段，因为我令他亲手杀死了他最爱的儿子。
　　于是我有了下一步的计划。
　　我知道师父曾经答应父神以死保护天帝，一次，若我欲杀死天帝那么她定会阻拦我。因此，我告诉了张谋师父这一生两个弱点：一是九焰业火，二是小六，以此好让张谋成功完成他的愿望。但奈何，我低估了张谋对天帝的恨和偏见。
　　“你居然杀了她！”我红着双眼，咬牙切齿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张谋。外面下着滂沱大雨，乌云密布，电闪雷鸣，雷声之大让我再也听不见任何的声音，就连自己的心跳声我也听不见了，脑中只有一个声音像是回音一般久久未散：我，杀了师父。杀了这世界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
　　我杀了张谋，完成了他最后的心愿。
　　师父死了，我没再回紫蓉山，因为心虚，因为害怕，因为懊恼和后悔。
　　小六没有说错，我亲手杀了师父，只是，我一直不敢承认而已。
　　便在这绝望灰暗之际，我遇上了一生所爱。
　　她是月神府的小侍女小月，她拥有一双清澈的眼睛，虽然有几分月神府的严肃和冷淡，但那双活泼的眼睛却告诉我那不是真正的她。她很善良，很可爱，有几次我偷偷潜入月神府看见她和一只长得很奇怪的小羊说话，那一颦一笑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中。
　　我向月神府讨了她，毫不意外，我成功了。
　　“天下这么多女子，你为何偏偏喜欢我？”大婚当日，她身穿红衣，眨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问我。
　　我亦不知为何偏偏选了她。“因为那是你。”我笑着回答她，这一句话像是一根羽毛撩拨她的心，红了她一双脸颊。
　　我躺在婚床上看着她沉睡时的模样我想明白了，她的一双眼睛很像我仙逝的师父，我以为她是我师父的转世，我想弥补她。但那时的我忘了师父死时魂飞魄散，又怎会转世重生？但后来，我明白我为何喜欢她了，因为她给了家的感觉，就像师父一样。但师父是师父，妻子是妻子。小月成为了我心中最后的温柔乡，我想把最好的一切给她，我想保护她的单纯和纯洁。
　　再后来，我再次看见了师父，那时的她已不是我熟悉的模样，她变成了另一个人，但我知道，她是我的师父。
　　“柳寻，你果真长大了。”她很欣慰地笑着，“为师都看不透你了。”
　　我不是故意隐藏所有东西，我只是害怕，害怕这一切被人发现后所有人都会离我而去。
　　“你可知道如果你主动将你的过往告诉我，或许我会帮你。”
　　“有些事情我必须亲自做。”我道。有些事情我需要要去做，师父不可能护住我们一辈子，若我不夺这个位置，我和小六恐怕会死于非命。我的母妃是被天帝天后害死，若我不报仇，谁会记得这位命苦的女子？有些事情我一定要去做，若不做？谁来做？
　　“柳寻，你知道你与沈烨最大的差别是什么吗？”
　　“沈烨相信我，而你，却一点都不愿意相信我。”
　　师父，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我害怕，我害怕我所信最终会成为我的负担，最终会让我失望。我不敢赌，不敢赌你和小六的真心，我怕最后我会失望，我担心我最后会发现一切皆是黄粱一梦，我害怕我最后会失去所有。
　　“师父，你竟是如此的不懂我......”心中有许多想说，但最后却只是吐出这无力哀伤的一句。我想，穷其一生都不会有人懂我，懂我的，不安和害怕。
　　“现在还活着，但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我的法力有可能永远都不会恢复到从前到模样了。”
　　师父或许还愿意相信我，但，我已经不能变回从前的柳寻了。过去的种种如同一条大河将我们隔绝开来，我们背对背离开，越走越远，她回头想追我，落入了大河中，而我却害怕被急速的河水冲走，最终，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想，这一生我都没有脸面再见师父了；我想，她也应该不想再见到我了。
　　“你要好好对待小月，她是一个很单纯的姑娘。”这是师父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师父亦要好好对待小六，他是一个很简单的人，九重天不适合他。”这是我最后对师父亲口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们再也没有见面，只有简单的书信来往。我想，她如此恨我，我害怕我对她的担心最终会成为笑话。所以我不再关心她，在书信上。但心中，她永远是我的师父，我永远是她的徒弟，这是一生都不会改变这个事实。
　　许多年以后，我听说她怀孕了，在她临产的时候我隐去身子偷偷地看她的孩子，但因公事我不过草草见了孩子一面便离开了。第二次见到她，是她的孩子百岁生日之际。
　　她向来不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在九重天的朋友大多数也仙逝了，因此孩子的百岁生日她做得很低调，只在紫蓉山默默地庆祝，并没有惊动六界的人。
　　我退掉了所有的公事，偷偷地潜入紫蓉山，也许是因为太过专注于庆祝孩子的生辰，她并没有发现有人潜入了紫蓉山。我躲在门后，隐去身子，看着大殿内的欢声笑语，走廊上清净得很，连风吹过的声音也听得一清二楚。这个门框像是一个无形的结界，隔绝了两个世界，告诉我那个世界和我没有关系。
　　“阿寻。”我撤去法术，转头望去，这个世界如此叫我的人就只有紫蓉山的小绵絮。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我问道，难道是因为我的法术倒退了？
　　小绵絮淡淡一笑，道：“奴也算是看着陛下长大的。”
　　我有些尴尬，挠了挠头，随后立即调整好自己的心态，躬身道：“今日是我冒犯了。”
　　“回家怎算冒犯？”小绵絮的声音一如往常地淡如霜，但所言却总能说进别人的心中最柔软的位置，“紫蓉山的大门向来欢迎你。”
　　我的全身颤了颤，但想起上次与师父的不欢而散，我苦笑道：“可是.....”尚未等我说完，小绵絮便打断了我的话：“难不成你真的以为自己的法术足以在紫蓉山自由穿梭，若真如此，大人真的枉费了父神多年的教育。”
　　“师父的法术.....”若真如此那边太好了，我真心为师父欢喜，可尚未等我说出问题得到确定的答案，小绵絮再次打断了我的话：“你可要进去？”
　　“你的性格真是一点都没变。”我忍不住调侃一句，但这一句我却看见了她眼中的笑意。
　　我想了想，还是道：“我还是......”
　　她眼中的笑意如同流星般在天空划过，最终消失在云深处，取而代之的，是失望以及悲伤。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摇了摇头，踏进了大殿内。
　　我又隐了身子，看向殿内。阿诺长得很的很像小六，简直是一摸一样，但他的行为举止却有几分像师父。这个孩子注定幸福。小六和师父笑得很开心，我已经许久未曾看见小六面上露出这样的笑容。看见此景，我替他们感受到幸福，我的心中亦很高兴。
　　我望向师父，她的模样变了很多，唯一不变的，是那一双眼睛。师父曾说若想知道一个人便看他们的眼睛，因为眼睛不会说谎。她的眼睛依旧明亮透彻，像是天空上的繁星，亦像是那高挂天空的圆月，然而此时，她亦看向了门外，对上了我的目光，冲我温柔一笑，如同过往一般，笑着欢迎我回家。
　　我的心一颤，但最终还是没有踏出那一步，而是转身回到了高冷的九重天。
　　我无心公事，来到了小月居住的宫殿。
　　“陛下，你怎么来了？”她略微惊讶，此时的她尚未梳妆打扮，却有种可爱纯真的感觉。
　　“陛下，你怎么了？”她面带关心地疾步走来，我什么都没有说，紧紧地抱着她，她像是安抚一个失落的孩子一样，一下一下拍着我的背，说了许多的话，声音温柔体贴，让我感觉到家的温暖，那种有人真心关心、真心为你好的真诚。
　　此刻我终于明白了为何我迟迟不愿面对师父，不是因为我害怕，而是我原谅不了我自己。
　　“小月，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吗？”
　　这句话我亦曾问过师父、小六和小绵絮，小六一脸鄙视地看着我，但嘴上却道：“废话，我当然会陪着你，不然谁会陪我，师父那大笨蛋吗？还是小绵絮那傻子？”那时的他脸红了一片，我以为他喜欢的是小绵絮。小绵絮愣了愣，依旧冷着脸，但最终却道：“只要你住在紫蓉山，我很难不会陪在你身边。”师父喝下一口桃花酿，一如往常的笑脸，却道：“这里是你的家，我们是你的家人，自然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陛下，我永远都会陪着你。”
　　我失去了很多，却获得了一生挚爱。这样，可以弥补缺憾吗？
　　我的泪终究还是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