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东风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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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颜率军入金陵城时，正是烟花三月。只可惜连年征战，诗词内那又娇媚又华丽的扬州早已满目疮痍，不堪俊赏。刀林血雨间厮混大的士卒们粗鄙惯了，指点着倾颓楼阁、萎谢琼花，依旧兴奋不已。纵然残月烟雨，总掩不去江南精致的眉眼，天生丽质难自弃，该是如此。
恢弘宫殿如今失了主人，显得阴暗破败。伯颜站于最高处，看阶下瑟瑟发抖跪了一地，太后、幼主、旧臣、内侍……无有差别。南人本就身形矮小，少了一份风骨，更似一群奴隶乞怜。只怕有铮铮铁骨的，亦不肯在此卑躬屈膝，眼瞧着他们的所谓天子向异族上传国玺请降，下诏诸郡依附，封朝堂，驱官吏，从此国不国矣。武将早已埋骨沙场，殿下一群软弱文官被勒令除去绅冕印袍，悉数逐出宫门。动作略慢些的，若是一旁兵士等个不耐烦，伸手将其剥了外袍，似拔了毛的鸡一般被推搡出去，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亦留之不住。伯颜只有意无意把玩明黄缎子裹着的那方玉石，目光飘渺，似远离了这片喧嚣。
安置了高贵的俘虏，任由手下肆意胡闹去了，伯颜兀自登上城墙，风醺醺然，总是温柔。曾记得那青衫少年望着草原辽阔，用羌笛奏起了《望海潮》，其声呜呜然，却透着别样的精致与婉转，一如那个吹笛少年。
到如今，旧日繁华不见，烟柳画桥犹在。
“可惜了。”伯颜捋了捋须髯，呵呵笑道，“你口中那‘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我终是没瞧上啊。”他转过身时，却怔了怔，不知是在等谁作答。惟有春风解情，散了这一时低语。
也不知何处飘来琴声，似有若无，自仿佛回忆延续而出，铮铮作响。伯颜痴了一般，步下城墙，寻音而去，见碧水摇曳生姿，垂柳初染新绿，风亦惹了翠色，满目皆是清爽的青。清风起，带起柳条万千，如少女情思牵动征人心结，不同塞外疾风知劲草的凛冽，却是缱绻。至此，那琴音似长天纸鸢断了牵线，悠悠颤颤没了踪迹，图留人怅惘。
倒有几个兵士聚于此处偏殿，正桀桀发笑，不知起什么哄，扰了清静。外围有机灵的，见伯颜来，近前唤了声将军。伯颜见其满怀的珠宝金银，还拎着一酒壶。小卒欲奉上搜刮来的财物，却被伯颜制止，单要去了那壶酒。
伯颜仰头饮了口壶中酒，好东西，单单这盛酒器便精美如玉。小卒却抱怨酒淡如水，娘们的玩意儿，比不得马□□酒爽快：“还道什么御酿，操，我说战场上那些人跟去了势的公鸡似的，敢情他们主子便喜欢娘们的调调！”
伯颜微微皱了眉，却道：“怎都聚于此？”
“我等来到这儿，却见一人滞留，又说自己非宫使小吏，好生奇怪。看着瘦瘦弱弱的，跟白切鸡似的。”小卒嘿嘿一笑，又道，“将军，听说汉宫内的男人真是去了势的，大伙很是好奇。”
伯颜随口问道：“里面那人到底什么来历？”说话间几步到了殿前。
兵士们纷纷退了开来，有个答道：“据说是个乐师。手下倒有些功夫，我等正待绑了他来见将军。”
却听得一阵促弦声，琤琤琮琮，仿佛千军万马凭空跃出，横冲直撞，令人一时胆怯。伯颜心头一窒，拨开人群挤到里边。里头昏暗，尚未瞧清状况，那乐声一转，悠悠一吟，转而沉寂安宁，三两声低语，似鸣金收兵后战士望月思乡，忆及伤心处，轻弹男儿泪。伯颜终看清了那怀抱琵琶之人，面白无须，温润如玉，虽鬓间多了霜雪，却依旧如其名，似水如云。
“退下！”伯颜喝道。
“将军，这人有古怪，待我将他……”屋内几人气喘吁吁，揉着手肘脚踝，显然吃了些亏。伯颜怎不知这人功夫，这防身招式还是多年前自己教出来的。
“都给我退下！”
有小卒欲上前帮忙制服的，被将军一声如雷断喝，也不敢了。转眼退了出去，只余二人。
“水云……”伯颜唤道，这一声隔了二十余年，久得泛了色。乐师神色淡然，放下琵琶，慢整衣衫，也不看他。伯颜顿觉心中郁结，有万千问题欲吐之而后快，一时却什么都说不上来，只默默立于门边。
乐师开口道：“将军请回，亡国之臣不敢相留。”
“水云，我是伯颜呐，你不记得了？”伯颜见他依旧半垂眼帘，又道，“当年你我在草原相遇，你曾道要游遍天下收集民风……”
“你那时扬言，立马横枪，成个大英雄，如今倒是灭了我的国。”水云苦笑一声，“伯颜，如此相逢，你要我如何相迎？如何相叙？”
这战场上令敌闻风丧胆的将军竟有些无措，常常思及年少时偶遇的少年，蓦然回首，却如此陌生。
“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水云起身推开轩窗：“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过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他回头一笑，“你说好是不好？”
伯颜无言以对。
数日后，北方将士挟虏归去，南国沦陷。后三年，有乐师自北南归，自号水云居士。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东风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