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千里之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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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晌午，赵长峰如往常一般手端汤药，小心前行。有小徒遇到，欲帮之，被旁人拉了一把，提醒道：“哎，那是给柳少侠的……”便哦了一声，也作未见。赵长峰穿廊过院到了客房，径直推门而入，屋内却无有一人。于是转身朝向庭院，果见亭上一抹赤色身影，他不由摇了摇头，扬声唤道：“艳阳，下来，该吃药了！”
柳艳阳抱膝而坐，权作未听得，依旧纹丝不动，一任阳光明媚地洒在身上，仿佛惬意；偶有清风拂面，却禁不住轻咳一声。身旁琉璃瓦一颤，面前便多出一碗黑乎乎的药汁，氤氲着温热之气，夹带丝丝苦涩。柳艳阳不由拧了双眉，如瓷的面孔又白上了几分，撇过头去，甩手去挡，道：“太烫！”
赵长峰却有防备，已将碗换至另一手上，卸了这一挡的力度，劝道：“凉了不好，伤肝寒胃，趁热饮下，其中苦味还淡些。”
“我不要！”柳艳阳见一计不成，干脆仰躺下来作无赖状，“反正自小如此，多病多灾的，熬了这么些年不还没死？”他又咳了两声，“人说祸害遗千年，大哥且放宽心，我定会再活个百八十年。”
赵长峰一叹，道：“若你总拖着这副病躯，为兄又怎会放心？”
柳艳阳忽觉阳光刺目，以袖遮蔽，看满目血色：“这身子好赖是我自个儿的，轮不得外人操心。不论大哥放不放心，我终是要走的……”这话着实伤人，轻描淡写便将兄弟情分撇得干净，只作天边云朵，风过了，也就没了。
赵长峰却不以为忤，坚毅的脸上反而带了些笑，仿佛面对顽童的小把戏，有些无奈又有些莞尔。他坚持道：“以后如何为兄且不管，这碗药总归是逃不了的。仿佛凉了，我再给你热去。”
柳艳阳顿觉挫败，大吐一口气，可其中有几分如释重负的意味旁人猜不透，他也只当刚刚言语不过托词。不待其离开热药，他一骨碌坐起身，抢过碗便一气倒入口中，咽下腹去。
柳艳阳递还碗去，复又躺下，便不再言语。赵长峰也呆讷了一般，仿佛所有口才皆用于劝人喝药了，捧着空碗端坐着。一时间风过处，惟亭檐下八角所悬铜铃叮铃叮铃作响，伴着嗡嗡声，恍然如梦。
柳艳阳朦胧渴睡起来，眯合上双眼，口中药味犹在。他不是真的怕苦，身上顽疾自娘胎带出，可说小时的光景便是在药罐子里泡过来的。当家中弥漫起苦涩气息，他娘亲会温柔地唤他起来喝药，他总是无比乖顺，以为如此听话便能换得渴求的。他要的一向不多，那时不过想像别家孩子一般出门玩耍，不用终日卧床。自那夜爹娘双双惨死九王爷之手后，柳艳阳终得以弃了汤药，出了小院。豆丁大的孩子在江湖闯荡，也不知哪儿来的好运，独自混出了名堂，人称“冷剑客”，他又发觉自个儿爱的是温暖，依稀记得那是娘亲抚上他额头的手。于是为报父母之仇，柳艳阳到了京城，偶遇镖头赵长峰；这人便如兄长一般，邀请他住进了镖局……
耳边隐隐有孩童的嬉笑声与妇人的说话声，柳艳阳睁开眼，那是镖局内院的家眷在玩闹。他猛地坐起身来一阵咳嗽，撕心裂肺，以袖掩口，不露声色地抹了抹，笑道：“大哥的药果然不错，这淤气一经咳将出来，胸口顿觉舒畅许多。”他总是一身红衣似火，旁人只作这男子狐媚作祟，穿着妖娆，却不知赤色染血才不致于轻易落人眼帘，换得无谓的担忧与同情。
“嗯，总会好的。京城的大夫自然比别处的好。”赵长峰冲他笑了笑。
“如今大仇得报……”柳艳阳原想说好与不好已是无关紧要，转口却道，“好得慢些亦无所谓了。”忆及大仇，他不由苦笑。原不知远在江湖的爹娘如何招惹了朝中权贵，这番才从知情人处得知，是为缠绵病塌的小儿盗了九王爷府中珍宝，才惹得杀身之祸，还累及一干无辜的江湖人士丧了命，其中尚有赵长峰的爹娘。兜兜转转，自个儿正是害死双亲的罪魁祸首，可笑可叹。
“今后有何打算？”赵长峰关切道。他从未将柳艳阳当仇敌，当日在客栈见这男子痛击王爷府中走狗，肆意潇洒，倒起了惺惺相惜之心。自赵长峰入了镖局，得镖头赏识，后娶其女，事事求稳重得体，这般张扬任性早离他很远了。
“自来处来，到去处去。”柳艳阳见身旁人一时皱了眉，心道这人古板，真真逗不得，又道，“我自是回江湖了。”江湖，其实也是含糊之词。
“江湖儿女，四海为家，倒是痛快！”赵长峰赞了句，“真想就此随你闯荡，抛开一切，一同浪迹天涯。”
柳艳阳闻语，只觉心口倏地一跳，却将目光投向内院。
“爹爹，爹爹！”孩子眼尖，瞧见亭上有人，便欢快地叫嚷起来。赵长峰跟他们招招手，朗朗笑着应了声。旁边的女子温和一揖，柔声道：“官人，宝儿要你。”那笑容到了柳艳阳眼里，竟比午间日头更刺眼。
“当爹的，快去吧！”柳艳阳一掌拍在他背上，挤眉弄眼道，“嫂子侄儿都要你，江湖且交于兄弟我！”
“自然，你总是我的好兄弟！”赵长峰面上已不见惆怅，一跃而下，奔去与家人团聚。
柳艳阳未动，只静静看着那与自个儿无关的温馨。不论温顺反抗，他的命运总是如此，喜欢的总成奢望，得到的总会失去。他喜欢甜，喜欢温暖，喜欢安稳，喜欢喜欢上一个人的滋味，得到的却总是相去甚远。他抬眼去看天际，暗暗咽下涌上的血腥之气，这破败之躯因双亲舍命夺宝多活了这些年岁，已是不堪。便是如今想为某人活着，怕也不能了……
柳艳阳心知，分离之期近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千里之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