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沉沉雪倾天》秦卿鸾

2、一世情劫·第二章

　　一世情劫·第二章

　　那一日是我二十岁的生辰，客栈后院开了大片的石榴花，一团团火红着峥嵘，热烈地如同在燃烧，夭夭灼灼无限风华。我记起，五月正是石榴花开的时候。
　　玲珑说：“小姐，你为什么总这样作践自己呢？许多年前你便是江湖第一美人，多少青年才俊追着你你不要，却偏偏要那个铁石心肠的男人。”
　　玲珑说：“小姐，你将那样美好的青春年华都耗在了那个男人身上了……小姐，你都这样大了，若再不嫁出去便要老了啊！”
　　玲珑问：“小姐，你这样，值得吗？”

　　那一日，纪回雪指着我的鼻子羞辱我。他在我二十岁本该庆生的这一天，狠狠地伤了我。
　　他说：世上怎么会有这样贱的女人，我都这样拒绝你了，你怎么还死皮赖脸地跟着我？
　　他说：你这样厚脸皮，同那人尽可夫的妓女又有什么区别？
　　他说：千蝶，你不要再跟着我了，我说我很烦，你不要逼我动手，我从不对女人动手的。
　　他说：你还有没有一点自尊？
　　他说：……
　　他说了很多很多，字字句句的羞辱，从前他躲我归躲我，可却从未说过一句狠话。
　　我觉得心一点点沉下去，手脚冰凉。我看着那簇簇攒攒的灼灼石榴花，我疑惑，为什么今年的花开得这样好这样热烈，我却从中看到了苍凉呢？就犹如黑色沼泽地里的微薄绿意，就犹如被大火烧的一片焦黑的草原。

　　玲珑气的浑身发抖，她端起桌上的茶毫不犹豫地泼了他一脸，冷冷地对纪回雪说：“你还配做一个人吗？你还有脸活在这世上吗？你根本就不是人，你没有心！”
　　然后玲珑头也不回地拉着我离开，我茫然地看着自己的脚尖，脑中一片空白。
　　玲珑说：“小姐，你究竟上辈子欠了他什么啊？今生要这样什么都赔出去，小姐，你不要再见他了，不然有一日，我怕你连性命也要搭上。”我们都未想过，玲珑的话，竟是一语成箴。
　　我默默磨墨，抬起僵硬的手，在白纸上写下执念二字，然后打下了一个叉。
　　我仰首问玲珑，我说：“玲珑，我是不是应该死心了？”

　　玲珑看着我，哭的泪流满面，她紧紧抱着我说：“小姐，我知道你痛，你为什么不哭出来？小姐，玲珑陪你一起痛。”

　　我想，我真的应该回栖蝶谷了。
　　我那样失败，我用了六年时间，却只换了满身伤痛，和一颗被糟践的支离破碎的红心。栖蝶谷是我的家，我想，家里才是最温暖的。
　　从此我对爱再没有信心，我将纪回雪深深埋在心底，我暗暗对自己说，总有一日我会忘记他的，总有那一日的……
　　回谷的那一日，赖半仙给了我一张白纸，仍旧是那样悲悯地目光，他说：“放了你自己罢。”

　　我紧紧握住手里的白纸，霎时泪流满面。

　　我在谷中平平静静地生活了三年，我的年纪已经很大了，二十三岁，是一个老姑娘了。可谷中的人却没有一个在我面前提到过成亲，我知道他们只想随我的意思，我知道他们只要我开心。

　　可老天终究看不过我粉饰太平的虚伪，要教我看清现实。
　　——我二十四岁那一年，纪回雪进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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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栖蝶谷的外围迷障多不胜数，他能进来，也算是很有些本事。
　　纪回雪站到我面前的那一刻，我才蓦然悲哀地发现，我从没有忘记过他，过去的四年，不过是自欺欺人粉饰太平罢了。
　　我还是那样爱他，爱得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理喻——在他那样羞辱我以后，我竟然还是那样痴恋他。

　　我蓦然忆起，四年前的赖半仙说，放了你自己罢。
　　我惨笑……可惜，我终究没能做到。

　　纪回雪站在我面前，有些狼狈有些局促不安，他说：“你可不可以给我雪魂？我知道你有。”
　　我想，大约，纪回雪生来便是克我伤我的。
　　他说：“无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只要你给我雪魂！”
　　我手脚冰凉，纪回雪又伤了我一次。这么多年，我心中大约一直有当初他是不懂爱才伤我的想法，可现在他用这样的方式这样直接地告诉我，原来他也可以为一个女人不顾一切——雪魂克制毒性的能力天下无双，然而却只对女性有用。
　　雪魂被做成珠子一直挂在我手上，我从来不瞒纪回雪的。

　　我很奇怪我竟然还能笑得出来，我说：“好。”自从十年以前我第一次见他起，只要是他的要求，我一向都会答应。爱这个东西，大约是会让人变得渺小又卑微的罢。
　　纪回雪愕然地看着我，我想他大抵是没有想到我这么容易便答应他。
　　我说：“我给你雪魂，只要你陪我三天，自明日开始。”
　　纪回雪看着我的眼睛，不说话。
　　我满嘴苦涩，纪回雪啊纪回雪，你就这样讨厌我吗？
　　我略微疲惫地说：“三天后，我们再无瓜葛，恩怨情仇便随风消散，我再也不会见你，再也不烦你了。”
　　纪回雪沉默片刻，说：“好。”
　　他接过我递给他的雪魂，转身就要离开。玲珑从门口冲进来，喘着气便将桌上的点心茶水连着盘子碟子一股脑扔到纪回雪身上。
　　纪回雪没有躲，眨眼便一身污渍。
　　玲珑对着纪回雪大吼：“你这个禽兽，你怎么还有脸来？狼心狗肺的东西，你给我滚出去！”
　　纪回雪不躲也不辩，就这样默默不语地接受一切，然后走开。

　　纪回雪走后不到一个时辰，我的头发开始一点点变白。
　　玲珑震惊地看着我，我说：“玲珑，你不要告诉谷里那些家伙们。”
　　玲珑哭着打了我一巴掌，她说：“小姐，玲珑再也不管了，大逆不道便大逆不道。”她扑上来抱着我说：“可是小姐，你竟然……竟然将雪魂真的给了他！你会死的，你会死的啊！”
　　我生来便带了寒毒，从来靠着雪魂克制毒性，师傅当年还在的时候便警告我，离了雪魂我只有三天可活。现在毒性已经开始渐渐蔓延了。
　　其实我也很奇怪，我为什么这么想不开要将雪魂给他。

　　玲珑捧着我的头发，看着它们慢慢青丝变白发，她泪流满面地说：“小姐啊，若是玲珑能替你死该多好啊。”
　　寒毒蔓延，我一瞬白头，全身的肌肤却愈加细腻。

　　第二天一早，我便站在离栖蝶谷谷口最近的花崖等纪回雪。
　　花崖并不高，崖下是我从小种下的花海，千种娇花，不分四季日日夜夜都交替开着，永远的姹紫嫣红。
　　我从早等到晚，等的沾了满身花香，纪回雪却并没有出现。
　　玲珑劝我回去不成，于是好几次拿了饭菜要我吃。我都拒绝了。三日那样短，吃与不吃委实没有分别，更何况，我哪里有半点胃口。
　　我枯站在崖上等了纪回雪三天三夜，玲珑便陪着我在不远处风餐三天三夜，哭了不知多少次，流了不知多少泪。
　　我说：“玲珑，你回去罢，明天再来，来将我的尸首埋在花崖下的花海中，我不想你看着我死。”
　　玲珑捂着嘴泣不成声，转身跌跌撞撞地跑着离开。

　　最后一刻，我终究看见纪回雪飞奔过来的身影。
　　我想如果我还有力气，我应该会称赞一声：好俊的轻功！可我已经没有力气了，三天的极限，到了。
　　我安慰自己，纪回雪终究还是没有完全背弃承诺。
　　下一瞬，我全身力气抽空。我含笑倒下了花崖，一头白发在风中狂乱地纠缠，我甚至还没来得及落入花海，便迎来无尽的黑暗。

　　玲珑说的没有错，我终究要因纪回雪而死。

　　嘿嘿，小虐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