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沉沉雪倾天》秦卿鸾

1、一世情劫·第一章

　　一世情劫·第一章

　　我一直觉得，栖蝶谷十一个极具欺骗性的地方。
　　武林盛传，栖蝶谷中医仙无数，个个赛华佗超扁鹊，因此，栖蝶谷大部分时候被唤作医仙谷。
　　传说医仙们慈悲为怀，凡是能入谷见着了，哪怕是呕心沥血也会将你治好，当然，前提是能入得谷中——栖蝶谷外常年弥漫的瘴气可不是闹着吓人的。

　　白姑姑坐在石桌边，忧伤地望着天空，叹息道：“已经有多久没有人进的谷来了？”水盈盈的双眸好似含泪一般，楚楚可怜，似乎透着浓浓孤寂。
　　然而事实上……
　　“白姑姑，你定然是昨晚又没睡饱啦！”我笑嘻嘻地凑过去道。
　　白姑姑掩嘴打了个呵欠，刚散了水汽的双眸霎时又含了泪水一般——于是，泪盈盈的双眸就是这般出来的：“是啊，近些日子都没什么伤患给我练手，无趣死了。”

　　“白家姑娘，又将你上次捡的小药人用坏了？”一个乐呵呵的声音自我身后传来。
　　我扭头一看，这不是赵家大爷么。
　　白姑姑微微蹙眉道：“讨厌死了，这些江湖人士一个个的号称钢筋铁骨，结果这么不经折腾，才不过半个月就到了身体极限了，再用就真坏了，只好先灌了几碗补气血的药放走。”
　　我眼皮一跳，白姑姑江湖人称“白观音”，据说面娇心善，待病患极是和善——我默。

　　“小千蝶，明日是你十岁的生辰罢。来来，叔叔最近研制了个好东西，给你玩儿玩儿。”这位赵大爷吧，明明就是爷爷了，还总是不服老，天天在我面前自称叔叔——其实我觉得，我叔叔都可以叫您叔叔了。
　　我于是道：“好啊好啊……”我噎了一了噎，狠狠心道：“赵——叔叔。”呕血中……

　　武林大侠们，看，事实就是，所谓医仙们，就是当你们是练手的药人……
　　所谓医仙们，本姑娘看了十年，早便透过现象看出了其本质——我掩面。

　　栖蝶谷中的日子甚是悠哉，要说于我的禁地，便是那赖半仙的地方了。
　　这赖半仙是我五岁的时候横着进的谷，被众长辈折腾来折腾去，许久了还好好地留这一口气，可谓史上最坚强的一位病患。后来，他便死皮赖脸地留了下来。
　　赖半仙回回见着我变一脸高深莫测地看着我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然后大叹一声，悲悯地看着我道：天意为何？天意为何？

　　我每每被看得毛骨悚然，汗毛竖的恨不得变成毛球。
　　可叹此人被众药痴试药早便试成了百毒不侵，我即便无数回想毒哑了他，也奈何不得，于是我只得甚郁卒地退避三尺。

　　十四岁那年，我第一次出谷历练。临走的那一天，赖半仙送了我一张纸。
　　纸上写了两个字，执念。然后用朱砂在字上打了个叉。
　　我瞅着红艳艳的叉叉，对此半仙的高深莫测，很是无语。

　　上天说，他给了我一次机会，可是我错过了，从那一刻开始，路便没有了岔口，结局已是注定。
　　那张轻飘飘的纸上写着：执念。

　　……执念。

　　***** ***** ***** ***** ***** ***** *****

　　我出谷后，第一回见面便一眼看上了纪回雪，这一年，纪回雪十九岁，大了我五岁。
　　我笑眯眯地想起白姑姑的话，暗道，甚好甚好，大一些懂得疼人。

　　我犹记得，那日的日头很好，我躺在树上打算打个盹儿，不想却遇见了说书的口中的武林争斗。
　　纪回雪挥舞着长长的银鞭，一人斗五人，防御滴水不漏，攻击狠厉霸道。不过片刻，便放倒了那五人。
　　我在树枝上拍手叹道：“好精彩啊！”
　　纪回雪抬头对我一笑，阳光下他的眸子熠熠生辉，晃得我的眼都花了片刻。
　　他对我招招手，笑着说：“小丫头，你倒是看地开心嘛！快下来。”
　　我撇撇嘴跳下树丫，我说：“我不小啦！啊，对了，我看上你了，你娶我好不好，我叫千蝶。”
　　白姑姑说了，行动要迅猛，不然好男人要被抢光的。

　　纪回雪愕然地看着我，半晌无语。
　　我跺一跺脚，急道：“怎么啦？你看不上我吗？”
　　纪回雪这才哈哈地笑出来，伸手揉揉我的脑袋，说：“虽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可你也太直接了……若换一个人，定然要骂你不知廉耻了。”
　　我委屈地看着他，心想：白姑姑明明不是这样告诉我的。
　　这是我们第一次相见，我一眼看中了他，仿佛冥冥中的定数。后来我听别人说，这便叫做一见钟情。

　　从此我便一直跟在他身后，追着他跑遍了大半个江湖。
　　我总对他说：“你娶我吧！”然后问：“你什么时候娶我？”
　　纪回雪每一次都温柔又宠溺地看着我，他喜欢揉着我的脑袋说：“小丫头片子，年纪不大，脸皮倒挺厚。”
　　我一直以为纪回雪真的会娶我，我觉得他既然从未拒绝，便是默认了。于是我一日赛一日地欢喜，一日赛一日地爱他。
　　我想，等我满十六了，我便可以做纪回雪的妻子了。

　　十六岁生辰的那一天，纪回雪并许多江湖朋友帮我过生辰。我一直等纪回雪开口说娶我，然而他说了许多话，却没有一句是求亲。
　　我喝了很多很多酒，我想，既然他不好意思开口，那就由我来，反正他也总说我脸皮厚。
　　我抓着纪回雪的袖子不放手，纪回雪对他们说：“你们先散了吧，我送她回去。”
　　然后纪回雪半提着东倒西歪的我，送我回客栈。
　　我有些朦胧地看着他，一把将他扑倒，口齿不清地说：“纪回雪，你……你什么……额……时候娶我？”
　　纪回雪拍拍我的脸颊，无奈的说：“千蝶，你看你醉的。”
　　我趴在他身上，嘟囔着辩解：“我没有！”然后我瞅准他的唇，凑上去亲亲，再亲亲。
　　“咯咯……”我吃吃地笑起来，“纪回雪，我要嫁给你！”

　　纪回雪震惊地看着我，神色变幻几许，气急败坏地朝我吼：“千蝶你疯了吗？我一直当你是妹妹！”然后忽然一把推开我就飞奔出去。
　　我呆呆地看着大开的房门，傻傻地坐在地上，朦胧的微微醉意刹那间全都消退。
　　我不懂，我一直说要你娶我的，你从来没有拒绝过。纪回雪，既然你从来当我是妹妹，又为何不一开始便对我讲清楚？如今我越陷越深，早已无法回到当初。纪回雪，你的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坐在地上想了一整夜，天亮的时候，我决定继续追着纪回雪，我想，我总要试一试，我不能让自己后悔。人活一世，不过拼这一字。

　　那日以后，纪回雪总是躲着我，我不知疲倦地追着他，追着他大江南北地跑，吃尽苦头。我一次次地被他拒绝，一次次地看他与别的女人柔情蜜意。
　　我不懂，纪回雪可以和一个见了不到三次的女子谈情说爱，可以对不同的青楼花魁温情款款，可为什么他却连一个笑容也吝啬给我。

　　玲珑是我遇到纪回雪没多久后遇见的，我将她从人贩子那里带出来的时候，她跟我一般年纪，模样看起来却比我小太多，她生活的很不好。
　　我说：“你可以回家啦。”
　　玲珑却看着我摇摇头，在我面前跪下磕了三个头，她说：“玲珑没有家，玲珑想跟着小姐。”她固执地跟着我，我跋山她便跟着跋山，我涉水她亦跟我涉水。
　　我原本并不想带着她，可我终究不忍心将她一个人扔在荒山野岭。
　　从此玲珑便一直伺候我。

　　玲珑一直看着我苦苦追着纪回雪，有一回她终于说：“小姐，你何苦这样想不开？这么多年，那个人伤你还不够吗？”
　　我看着她笑笑，我说：“你不懂，玲珑。倘若有一日你遇见了，你才能明白我的心。”
　　玲珑皱眉看着我说：“小姐，玲珑不想懂，玲珑只想你能醒一醒！”
　　我透过她看着窗外湛蓝蓝的天空，心中满满的茫然，我喃喃自语：“这世上，谁又是真正醒着的呢？”

　　恍然中，我想起当年赖半仙那打了红艳艳叉的执念二字。
　　执念执念，若我能如此轻易摆脱，我便也不是红尘俗世中的这一个我了。
　　我心中大痛，只得默默揪住心口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