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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重山里的挣扎 ...

  •   安琪,是一个每当夜深人静之时,都能够让文蚕清晰想起的名字,随着名字的出现,那个熟悉也陌生的身影就会显现在他的眼前。白天时的纷纷扰扰,反而少了这份意境。
      天一亮就是大年初一,文蚕是第一个起床的,且闲来无事拿起了书本和习题,坐在温暖的客厅里,开始习以为常地温习课本知识,这已经形成了一种生活作息的惯性。
      文霜华和叶心芝卧室的房门还紧紧地关着,不时传来文霜华震耳的鼾声。文焱依然在那个冰窟窿般的卧室里,裹着被子呼呼大睡。
      几声房门响动,竟有人这么早来串门。文蚕打开房门,是文蚕的老叔和二哥。老叔是文霜华这一辈的老幺,排行第四,名叫文涛,一张国字脸,眼睛有神且自带情绪渲染,能从他的眼神中,清晰地捕捉到他此时对此人或此事的看法,步伐沉稳中带着自信。文涛是文家第一个通过考学走出小县城的人,不单走了出去,还走到了上海这个大城市。
      文涛已经在上海安了家,每年带着媳妇、孩子回小县城过年,会买一大堆小县城里没有的吃的、玩的、用的,分发给每一家的孩子们,包括已经高一的文蚕,这些东西也确实让文蚕感觉新奇。
      文涛每次回家,都会给文蚕这些还在县城里坐井观天的小一辈儿灌输他的理念:“好好学习,考学,从这里走出去。我坐火车从上海一路看过来,就是一个从城市走向农村的过程,越往北走,越单调,越脏乱。再看看这个小县城,十多年了,可有什么变化?别干在这里耗着,努力走出去!”
      当时的文蚕,对文涛高屋建瓴的建议很崇拜,也很信服。但脑袋里还是有很多的疑问,这个小县城为什么要有变化?又该怎么变化?再说,也不是完全没有变化,家旁边就新开了一个很大的饭店,占用了原来种子公司的整个一楼大厅,看饭菜很不错的样子,这算不算变化?
      后来,文蚕才发现,这种不同维度的理念解读,隔着比这个县城还要厚的山,也只有真正凭借自己的经历走出去的那一刻,才明白这是一句多么通俗易懂的话。不过,当时文涛的话,成为文蚕想脱离这个小县城,脱离这个家的原始动力。
      和文涛一块儿来的,还有文蚕的二堂哥文闯,一个同辈中标杆式的存在,从小就学习优秀,且处处透着灵气,对事事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也是紧随文涛的步伐走出了这个县城,正在上海的同济大学读大一。文闯这次回来,似比以前更自信,面对小县城里的人,也带了些文涛般的高维度气质。
      文闯是文蚕二伯家的长子,说来唏嘘,文闯成长在一个重组家庭,在文闯很小的时候,其生母便与其父解除了婚约,其母远走他乡,直到后来,文闯与生母基本断了往来。离婚,在当时的小县城来说,是个了不得的大事,这里的阴霾、情非得已也可见一般,直到现在,这个话题依然是家里的禁忌,大人不提,学士不问。
      也许,文闯的童年也经历过一番熬心的经历。但,其父给了他更多的关注和爱护,更精心呵护他的成长,甚至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也正是因为这些,让童年灰暗的经历变成了他成长中的一缕阳光,塑造了他的自立、自信和自强的信念。只不过,刚刚从小县城走出去的他,会有更多意想不到的考验在等着他。低维地域向高维地域晋级,怎么可能不经历一番崩塌和重塑?
      说到了二堂哥文闯,就不得不提一提文蚕的大堂哥文渊,他和文闯的成长经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文渊的原生家庭没有什么裂痕,但文蚕的大伯,也就是文渊的父亲,脾气比文霜华还要爆裂,撕文渊书包,抄起凳子砸文渊的头,诸如此类的事情层出不穷,有时候打得文渊不敢回家,野外过夜、离家出走的桥段都出现过。连邻居都不禁唏嘘,从没见过一个父亲对自己的儿子有这么大的仇恨。
      文蚕长大后都不禁在想,文霜华在教育子女方面,是不是在全盘效仿大伯,用最简单、粗暴、直接的方式在教育子女,他心里可能还在自得:教育如此简单。直到文蚕小学毕业,上了初中,文霜华的教育手段才有所收敛。
      不过文渊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从小到大一直处于大伯的否定之中,轻则训斥,重则打骂,没有一件事能够得到肯定,更别说得到赞同。于是,文渊的自卑、自我否定、甚至深度的自我怀疑,都到了令人震惊的地步。
      文渊在这样的家庭压力下,学习成绩自不必说,年年垫底,于是初中毕业就辍了学。家里开始为文渊安排出路,不论是学厨艺还是泥瓦匠,都要从小工干起,就算如此,还要托人托关系送礼,毕竟,不是谁都愿意把这项技艺教授给你。但偏偏这小工的活儿,也被文渊干得七零八落,用教文渊技艺师傅的话说,他眼里没有活儿,师傅让干什么才干什么,否则,纹丝不动,也许师傅一个人很快就能干好的事情,如果让文渊来帮忙,反而要耗更多的时间……文渊似乎没有丝毫年轻人该有的锐气,或者说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蛮气,也对,怎么可能还有?
      于是,教文渊技艺的师傅,无一例外把文渊赶了回来,也把自己曾经收的礼原封不动奉还。文渊到外边讨生活的路,就基本被堵死了。不过还好,大伯家还有个卖杂货的商店,由文渊的母亲打理,文渊就帮着给客人拿货,都没敢让他给人结钱,就算如此,还经常出现找不到货,拿错货的情形,文渊的母亲终于体会了文渊师傅们的苦衷……
      这种情况之下,文蚕的大伯对文渊更加没有好脸色,打骂已经无法改变什么,那便冷漠的无视吧!训斥、冷嘲、冷漠,是伴随文渊慢慢长大成人的主旋律。
      文渊终于到了适婚的年龄,给他找个踏实人家的姑娘结婚,会给文渊一些正面的鼓励和激励吧!这只是文蚕潜意识里美好的想象。真实情形是,家里人觉得他该找个媳妇了,便开始给他寻找合适的对象,仅此而已。在当时那个闭塞的小县城里,哪有那么明智和强烈的意愿,多是靠着生活的惯性在支撑着每一天罢了。
      别说,还真找到了那么一个合适的农村姑娘,姑娘虽然文凭也不高,但从别人那里了解到,是个吃苦耐劳,能够踏实过日子的人。姑娘的家人初一接触文渊,也还觉得不错,人很老实,没有什么邪的歪的做派和想法,且还有个小商店,日子应该也能过得比较滋润。很快,两人就定了婚,只差最后那一道手续和一桌婚宴。文渊的父亲也终于收起了他的冷眼和冷漠,毕竟,自己的儿子马上就要成家了,还是很欣慰,且带着很大欣喜的,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
      但也许,事情就坏在了这里。文渊在其父的高压下成长了二十多年,突然喜事降临,这高压骤然烟消云散,再加上姑娘的家里人对他也是热情相待,不时叫到家里吃个便饭。文渊突然间迷茫了,不知所措,开始进退失据,甚至多年积攒的委屈和愤懑,在自己都没有意识的情况下,向外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
      文渊可以在和姑娘家里人吃饭的时候,只顾自己闷头猛吃,且一顿饭下来,毫不顾忌地跑上好几趟厕所。他可以毫无顾忌地责怪姑娘的家里太热了,导致他中暑头疼,别人给他拿来了解暑的药,他又声称药太苦太恶心自己不想吃。他在姑娘的家人面前,像没骨头般暴露着他的懒散,用剩菜剩饭和随心所欲的浪费暴露着他的幼稚,用不过脑子的言语暴露着他的毫无担当。
      但文蚕认为这些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文渊不止一次在文蚕面前,做出百思不得其解,眉头紧锁的样子,不住地重复着这句话:“她对我真好,可她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她为什么要对我好呢?” ……
      这句话不但可怕,还可悲,这是有多自卑?自卑到骨头里都不为过吧?!二十多年的压力下,他觉得自己不配别人对自己好,他觉得这一切都不真实,他不但质疑自己,也质疑别人的好!一切,都已回天乏术。
      其实,如果给文渊时间,足够多的时间,也许他能从这突然失衡的生活中,再次找到新的平衡,到那时,也许一切都可以向好的方向发展。但,这只是如果,况且,凭什么让人家姑娘来修正这个成长的谬误?女方果断断绝了和文渊的往来,所谓的婚约,一并作废。
      一个从小就缺少温情的人,却遭遇了情感上的大起大落,这种伤害,文蚕自认无法体会,也无法想象。文渊彻底沉默了,他离另一条人生轨迹只有一臂之遥,这一臂之遥瞬间成为天堑鸿沟。
      这时,远在上海的老叔文涛,觉得文渊不但经历了事业的坎坷,还经历了爱情的坎坷,应该有所成长了吧,便在自己工作的化工厂,为文渊安排了一个组装塑料管道的装配工作,每月工资五千左右,如果加班,还会另有补助,并为文渊在上海安排了一个很不错的住处。这样的工作条件,在九几年的时候,是被人争破头的机会,很多大学毕业生,对这种工作都趋之若鹜。不得不说,又一条大道在文渊的面前缓缓铺开……
      但问题是,这是文渊第一次独立生活,且没有任何的过渡,一个从没什么自主权利的环境,突然变换到完全自主的环境,考验文渊自立和自律的时候到了。
      没有了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管束,也没有自我管理的经历,全靠文渊自身的约束力和自己对未来的可行性规划,来支撑他此时的生活,而不巧的是,这些都是他二十多年的成长经历中,没有碰触的领域,甚至是被狠狠打压的部分。那后果可想而知,得过且过、浑浑噩噩,住的地方从不打扫,被子不叠,锅碗不刷。文渊开始学会了抽烟,甚至学会了嫖妓……像极了这个闭塞的小县城,不提过去,不问未来。
      文渊所在的工厂是外资公司,技术革新速度很快,哪怕是装配工都在向自动化、半自动化过渡,一大堆的资料需要学习,且大部分是英文资料。需要文渊用极大的勇气去克服这一切,而从文渊过往的生活就能轻易得出结论,他必然不行。生活是平铺直叙的因果关系,前前后后的一切如连环锁般,一环扣一环,根本不用奢望奇迹。
      文渊用特属于他的方式,面对和逃避这份来之不易工作的压力。他在去车间的路上,嚎啕大哭,见人就骂,甚至见人就打,他在路中央胡言乱语、疯疯癫癫。也许文渊是在装疯,也许他只是在发泄,也许,他真的疯了……
      文涛也没有了任何办法,本是一片好心,怎知会发展成这样。文涛便像曾经文渊的技艺师傅一般,把文渊遣回了家。文渊又回到了这个闭塞的小县城,再次经历了一番大起大落的折返。据说大伯一家开始为文渊治病,文渊也渐渐淡出了大家的视线,似乎慢慢消失了一般。
      直到过年前,文蚕去大伯家的杂货店拿些东西,才在杂货店二楼一个闭塞昏暗的小单间里,再次看见了消失已久的大堂哥文渊。只见文渊像一条狗般被锁在了床上,脖子、手、脚上都戴上了铁链,说是怕他伤害自己,也怕他伤害别人,文渊看到文蚕,似认识他般,咧了咧嘴,露出了一个憨直的微笑……
      文闯和文渊,真真是两个条件互斥的鲜明对比。也由此看来,家才是一个孩子生长的土壤,家提供了什么样的养料,孩子就汲取什么样的能力和性格。至于婚姻,那只是夫妻间的事,跟孩子的关系微不足道。
      文蚕的面前,就摆放着文闯和文渊两人的成长轨迹,文蚕左看看,右看看,似乎自己属于居中的位置,父亲文霜华虽然在文蚕的童年也留下了不小的阴影,但随着文蚕的学习成绩渐好,文霜华这个家长也在慢慢成长,家里冰冷的气氛有了缓和的趋向,文霜华和叶心芝间也有了些冰雪消融的迹象。文蚕知道自己要什么,他知道走出这个重山包裹小县城的唯一办法就是考学,他知道要自觉、自律,方有可能脱离这里。
      是的,似乎该知道的文蚕都知道,但他不会料到,那童年没有塑造好的性格,会让他获得什么,又会让他失去什么,童年没有经历的成长,在青年时经历,会有那么多的惆怅,和不知该缅怀还是该懊悔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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