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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那山那人 ...

  •   2001年的除夕,对于一个在群山里打坐的小县城,没有什么值得人注意的响动,就像一个已经入定的僧人,默默无闻,不提过去,不问未来。
      已经上了高中二年级的文蚕,难得从山呼海啸的作业、考题中暂时解脱出来,和父母、弟弟坐在老旧的沙发上,看着当时除夕唯一的娱乐节目《春节联欢晚会》。要原谅这个闭塞小县城的乏味,电视机上的频道数量,不超过一只手的指头。
      屋子里不时传来四人参差不齐的笑声,是晚会上的节目引发的。其它,便只是晚会节目的声音,嗑瓜子的声音,文蚕的母亲起身去给炉子添煤的声音……
      当时的文蚕,不会觉得这里边少了些什么,毕竟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生活习惯,给文蚕很深的刻板印象。父母之间心平气和说话的时间,少于吵架拌嘴的时间,既然开口就有很大可能发生口角,那就不如闭上嘴巴。
      作为儿子,为了不引起可能的战争,那也就闭嘴不谈了吧!其实,这是个很诡异的场景,如果把电视的声音隐去,坐在同一个屋子,同一张沙发上的四人,他们间的关系是夫妻、父子、母子、兄弟,像隔在四个单间里的陌生人,或旁若无物、或谨小慎微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互不影响。
      当然,作为儿子,父亲在家的时候,无形的压力便扑面而来,文蚕作为长子,这种感受更甚,那么交谈这么轻松的事情,很不应景,就还是免了吧!
      也许那个年代的父亲都是如此吧!文蚕常暗自想象,毕竟自己无法凭空想象别人父亲的模样。而自己的父亲,在家里沉着脸的姿态已经深入人心,像极了一位武林宗师,身未动却气势慑人,甚至连走路的声音,都能让人胆寒,内功深厚。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好好介绍一下这个家里的武林宗师,文蚕的父亲文霜华,一个吃铁路饭碗的小职工,但对于这个长期处于入定中的小县城,还是个让很多人仰望的存在。
      文霜华在文蚕眼里,是个高大,不可超越,不能惹的角色。时常戴着茶色墨镜的他,往往给人一种高深莫测,不知何时出手的高人形象。那鼻子下方浓密而整齐的胡子,更增添了与众不同的神秘气息,反正文蚕是不敢,也不想探索他这种搭调的初衷。
      文霜华在文蚕眼里,还是个“基建爱好者”。铁路单位在多年前,给已经组建家庭的职工分配住房,就是现在文蚕一家住的这一套,两室一厅一厨房无卫生间的标准大瓦房。大瓦房的前后都有一片不小的空地,于是文霜华自己设计房子构造,自己改水改电,找了两个小工,建了一套四室两厅一厨房一浴室无卫生间的平方、瓦房混搭房。由于家的纵深较长,不得不前后开了两扇大门。这应该是小县城里的首批违建房,当时并没有这个规定和说法,就算有,也就当没有……于是,旁边的邻居纷纷效仿,建起了小县城里的第二批违建房……
      这确实是文霜华自傲的资本,从他此时的坐姿就能窥探一二,沙发里占据了最大的位置,翘着二郎腿一动不动,脸色冷峻,有种不怒自怒的气场,连晚会上的节目都很难牵动他的嘴角。
      距文霜华较远距离,坐着文蚕的母亲叶心芝,也许他们坐的距离并不远,只是文蚕觉得他们离的很远。叶心芝在文蚕的心里,是个比父亲的形象还要高大,可以让自己无限信任,无限亲近的人。毕竟从小到大,见到父亲条件反射般躲之不及,而母亲,便成了他唯一的依赖,双份依赖的叠加,可见其重。
      叶心芝是一名乡村教师,对于一个蝉联多年贫困县头衔的山间小县城,其下的乡村学校,条件可见一般。文蚕曾有幸随叶心芝去过那所乡村小学,骑着自行车,伴随着一条缓缓的小溪,溯源头而上,由破旧的柏油马路,骑上坑坑包包的土石路,再由土石路骑上田间地头的田埂,眼看田埂就要插入两座大山之间,五栋残破瓦房围成的大院赫然出现在眼前,矗立在山坳之中,这就是叶心芝教学的地方。每当饭点,山坳里袅袅炊烟升起,又随着鸡鸣缓缓消散于峦山之巅。
      如此说来,这是一个标准的双职工家庭,按当时的社会条件来说,本应吃喝不愁,甚至可以有一定程度的调节。但在文蚕的记忆里,咸菜疙瘩是饭桌上出现频率最高的食材,时而出现嫩嫩的豆腐,炖个白菜,都要兴奋得多吃那么两碗干饭。如果恰逢其会,蹭了别家一顿馆子,不吃得走不动道是绝不会下桌的,大不了吃得太难受,回去躺床上睡一觉,也就撑过去了……
      文蚕对初中时的记忆,多是如此,可又怎会如此?不得不说,还是拜贫困县这个头衔所赐。叶心芝所在的那间学校,虽带着些酸涩的诗情画意,却有过连续七八个月发不出工资的骄人历史,发工资这么光荣的事情,学校是负担不起的,全由县里政府负责,可县政府竟然穷得也发不出工资,不得不说,贫困县名副其实。
      可就算叶心芝发不出工资,不是还有文霜华?只是,文霜华作为家里的武林宗师,还是要保持其神秘特性的,一周七天,五天时间以坐班为由不回家,周末看心情是不是要回家……就在叶心芝断断续续发不出工资的那段岁月里,文霜华基本不出现在文蚕的视线里。周末的厨房里会出现些新买的粮油蔬菜,是文霜华给这个妻子和两个儿子,下星期的伙食取材……至于生活费,文霜华和叶心芝两人保持着独立的经济储蓄,直到退休,直到现在。
      文霜华不着家,在文蚕看来,是极好的,哪怕吃得不好,哪怕咸菜疙瘩。文霜华不在家的时候,家里的氛围反而平和了许多,反而增添了许多温暖柔和的色调,反而更像个舒适的家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两年,用叶心芝的话说,是熬了一两年。也不知是熬的饭菜不齐,还是熬的家庭成员不齐。终于,很多乡村教师都熬不住了,尤其夫妻都在乡村教学的家庭,很难想象这一两年他们是怎么过来的。
      于是,县里的乡村教师集体罢课,到稍有破旧却干净肃穆的县政府请愿,毕竟日子都过不下去了,只能找政府帮忙,而到目前为止,集体请愿是最有效的解决方式。据说县里其他单位发不出工资,都用这种方式,解决了工资问题……
      政府就算再没钱,再无力,也要紧着迫在眉睫的事情办,而乡村教师的集体罢课和集体请愿,就是最最迫在眉睫的事情,不论是拆东墙补西墙,还是向上求助,终于补齐了教师们半年的工资,以后的工资也基本可以按时发放,虽然还有那么一两个月的工资没有落实到位,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也可见,集体请愿这个办法,在当时确实管用!
      乡村教师们又按时出现在学校,站立在了三尺讲台之上。破旧的学校上空,再次回荡起朗朗读书之声,是这空旷的乡村野地,唯一响彻云霄的人声。
      就这样,虽然文霜华用砖头水泥建起了一栋不小的家,可在文蚕眼里,是叶心芝撑起了这个家的一切。文霜华只是这个家里的一个过客,不时冷着脸回这栋房子里视察一圈,再冷着脸出去找自己一个人的生活乐趣。
      当然,在文蚕的回忆里,也不全是这样的伪单亲模式。有两次,叶心芝得了比较严重的病,文霜华回到家里,和颜悦色地照顾着叶心芝,也顺便和颜悦色地照顾一下文蚕和弟弟文焱这两个半大小子。期间,还会带着文蚕和文焱开些小荤,感觉生活水平竟会有些许的提高。之后,文蚕想得明白,文霜华和叶心芝的工资是分开来用的,所以,叶心芝支撑这个家的时候,文蚕和文焱享受的是母亲叶心芝的生活水平。而文霜华支撑这个家的短暂时间里,文蚕和文焱可以短暂享用到文霜华的生活水平。
      不过,叶心芝病好之后,文霜华就再次消失在了这个家里,文蚕和文焱守着叶心芝,像往常一样,过着白菜豆腐的美好日子。或者说,文蚕和文焱牢牢箍住了叶心芝,把她牢牢箍在了这个文霜华一手搭建的家里。
      文蚕和文焱之间相差了七岁,已经高中的文蚕和还在上小学的文焱,实在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不过文蚕觉得文焱要比自己幸福得多,虽然家里的气氛依然高压,可文焱的小学生涯至少没有被文霜华用鞋底、巴掌、棍棒教训过。不至于见到文霜华就从心底冒出一种寒意,肝胆俱颤。
      于是,作为哥哥的文蚕,在年龄和心理优势的催动下,在没人注意的情况下,捉弄一下文焱。文焱会第一时间向母亲叶心芝告状,叶心芝会把情况通报给丈夫文霜华,文霜华和叶心芝会在心里更偏向弱者文焱,而相对冷落了文蚕。于是文蚕在心里落差加剧的情况下继续欺负弟弟……多年以后,文蚕才恍然大悟,貌似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还是这种连环无限砸的悲催情形。
      虽然文蚕会欺负弟弟文焱,不过,如果文焱在外边被别人家孩子欺负,文蚕是一定会替他出头的。在文蚕的记忆中,他修理过一个叫“胖东”的邻居家小孩,不下十次,每次修理得可狠了。直到多年以后,文蚕和文焱都长大成人,两人也终于有了共同话题,文焱才向文蚕抱怨:“你打了胖东替我出气,胖东再见到我会变本加厉再打回来,然后你又去打他……最后我发现,最受伤的人其实始终是我!”唉!原来这又是个循环事件……
      2001年的春节联欢晚会终于结束了,最后几个节目,四人已经昏昏欲睡,《难忘今宵》的曲子从电视里飘了出来,似乎让每个人都都松了一口气,还带着些缅怀和惆怅。
      “睡觉!”在文霜华简单明了的一声号令下,文蚕起身关了电视,叶心芝给炉子填了厚厚一层煤渣,俗称压炉子,让炉火可以支持到天明。文霜华和叶心芝回了他们的卧室,大瓦房里的一间,温暖如斯。文蚕和文焱也回了他们的卧室,文霜华所建平方中的一间。
      文蚕和文焱打开自己卧室的房门,一股肃冷的气息便扑面而来,寒冬腊月积攒的寒气在除夕这几天累积到了顶点,卧室的墙壁、房顶,挂了薄薄的一层白霜,玻璃的下沿结了厚厚的一坨冰,这层冰会贯穿县城的整个冬天,越积越厚,直到与地面相接。文蚕和文焱习以为常地钻进了厚厚的被窝……
      好歹也是个房,房里也有水暖设备,又怎会如此?毕竟这自建平房是文霜华的作品,他知道房子里该有什么,也知道基本设备的运行理论,但建出来后是否管用,那就另说了。夏天前房水帘洞,冬天后房水晶宫,就是文霜华自建房的特性之一。由于房子与两座大山相邻,蛇鼠不时出没在两间平房里,更是给这套四室两厅一厨房一浴室无卫生间的混搭房,增添了些许欣喜和乐趣。
      文蚕缩在被窝里,关上了越来越重的眼皮,隐约能听到、感觉到外边簌簌的雪声,时而响起孤独且闷闷的鞭炮声。脑海中,一个绑着大大马尾的身影浅浅浮现,一个名字似在耳边鸣唱了一声:“安琪……”文蚕便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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