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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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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畜生,就应该被养在牢笼里。”
穿着华服的男人拿着手里的扇子敲了敲铁制的笼子。
笼子里是一只血迹斑斑的豹子,此刻正不知生死的躺在地上苟延喘息。血液从皮毛的周身蔓延、凝固在了地上。
一旁的下人面露谄媚,“您说的是。”
“这畜生可都要吃点苦头才懂得学乖。”
砖瓦的墙檐上,枨枨甩着尾巴静静的看着地板上堪称同类的凶兽。
自古以来,人类就以驯养猛兽来彰显自己的地位。因为驯服了吃人的猛兽,似乎也就别样的证明了一些别的什么。比如,权利。
这就是人类。
......
男孩就这么靠在了凶兽的身上,刻意放缓的呼吸与时刻紧绷的身体暗示着对方的心情并不是表面可见的平静。
人类的体温比自己的低上很多。食物独有的香味不停地在鼻尖徘徊,不争气的唾液从嘴里流出,在又一滴涎水滴落在齐怀身上后,他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你饿了吗?”
枨枨暗自咽了咽口水,并默不作声的看着他。
“我.......去给你弄点食物吧。”齐怀道。
男孩作势就要起身,枨枨紧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只要他蓄意逃跑并大声尖叫,它就立马咬断他的喉咙。
贴在恶兽的身上,身上的衣服也就不可避免的染上了对方的气息。齐怀自作镇定的闻了闻衣服,“我尽可能的带点吃的。”
“你在这等我。”
它怎么知道男孩会不会出尔反尔。
人类是世界上最阴险狡猾的动物。
尾巴盘卷起的婴儿依旧睡得香甜。
等到齐怀再带着怀里的包子和馒头来找枨枨的时候。破败的柴房里,早就什么也没有了。只有地上留下的一滩印在灰尘上的巨大痕迹与空气中酸臭的味道证明着之前所见到的一切不是幻觉。
枨枨已经叼着孩子走到了荒郊野外。趁着天色尚早,要是再晚一点离开,被发现的几率也就更大。
荒无人烟的树林里传来孩童清脆的笑声,巨大而粗壮的树桩上,坐着一个七八月大的婴孩。
枨枨则坐在树桩的不远处。这一路叼着婴孩走来流下的涎水,几乎打湿了包裹婴儿的半边襁褓。
说起来,它还从未吃过人类的婴孩。
只是族里的长辈都告诉它,人类的婴儿是世间最美味的食物。那时候,枨枨还有同族。自世界混沌初生便存在的凶兽,有朝一日竟然会为了躲避人类的追杀而隐匿山林。
枨枨是最后一个。它很幸运,正巧躲过了一场残忍的杀戮。幼兽便是如此孤独而顽强的生活着。
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造成了枨枨喜食生肉的习惯。
人类与凶兽,后者的出现远超过前者。这片土地本来就是它们的家。而人类却将它们驱逐,建立起一片不允许任何野兽踏足的地域。
孩童尚不知什么叫恐惧,此刻只是围着树桩爬来爬去,并且想要用手触摸凶兽。眼看着婴儿就要从树桩上掉下来,枨枨连忙上前用头抵住对方快要滚落的身子。
柔软的、小小的、肉嘟嘟的手掌落在脸上,婴儿大胆的拽住了枨枨的耳朵。
不是很痛的力度,对方从口中发出一声可爱的“咿呀”声。
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婴孩歪着头拍拍手,嘴角也流下和枨枨一样的口水。
枨枨:......
学什么不好,偏偏学它流口水。
婴孩是安静的,他乖巧的看着它,也不哭闹,只是自顾自的拈着手里的枯叶把玩。
人类初生的幼童,就像一张不染尘埃的白纸,干净而纯澈。
想起牢笼旁男人不屑又戏谑的表情,枨枨的心情再次化为了平静。如果猛兽都能被驯养,那么为什么不能将人类也驯养呢?
那些贪婪而不堪的人性,兴许就不会出现在自己驯养的“宠物”上。
这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却在它的脑子里生根发芽。
一番思想斗争下,后者的想法占据了上风。枨枨咽下了口中的大量分泌的液体。
它可能不是一只好兽,但是它可以是一个好的“驯兽师”。
至于齐怀,早就被枨枨抛之脑后了。
人类是最不可信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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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你偷东西!”
一声声闷棍声响起,伴随着着压抑的痛苦呻吟。
“我只是拿了几个馒头.......”
“拿了就是偷东西!手不干净还敢在府里干活。”
周围围观的下人面露不忍,主管却没有因此便停手。等到齐怀被打得再也爬不起来,主管终于收手。
他往男孩的脸上啐了一口口水。
“今天谁都别给他吃饭。”
说完,他就进了厨房。这样还不是彻底的结束。紧随其后的冷水泼打在皮开肉绽的肌肤上,齐怀痛苦的蜷缩成一团。
布满泥渍的指甲缝见证了主人的挣扎。围观的人群散开后,齐怀一个人在地上躺了很久。等他再一次醒过来,天色已经黑的不能再黑了。
身体的每一处都像被撕裂了一般,他不知道在地上吹了多久的冷风,再爬起来,已经是踉踉跄跄的看不清路了。脸蛋烫的烧人,一步步走在地上,甚至都有飘起来的错觉。
趁着最后的记忆,齐怀摸到了柴房。
这是他唯一能短暂休息的地方了。
无人知晓的尘封角落。
齐怀躺在那抹痕迹的周围。这里的味道还没有消散。好像也还残存着那抹温暖。
他会在这里死去吗?
齐怀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他抱住自己。
至少他也曾感受过温暖啊。
......
脱离躯体的灵魂逐渐升起,周遭的一切仿佛化成了无尽的混沌翻转。
朦胧的光影里,他看见主管带着谄笑对着夫人点头哈腰。
齐怀只看过夫人几面。
记忆里,夫人是温柔的,和蔼的,美丽的。他甚至曾经做过关于夫人的梦。那之后,齐怀一度不敢直视夫人。
他担心自己玷污了她。哪怕只是她的影子。他都只敢在远处看着她。
夫人是他见过的最好的人。
主管说,“放心吧,依您的吩咐,我找了他不少麻烦。这小子看着瘦弱不堪,命倒是挺硬。”
而美丽又善良的夫人罕见的面无表情,“把他往死里折腾。越惨越好。”
“是是是,”主管连连点头,“我做事,您放心。”
夫人......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
胸口传来撕心裂肺的疼,宛若被利刃一下下刺穿。曾经最憧憬的光芒变成了泡沫。
齐怀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冷汗从额头滑落,可脑海里更胜于痛苦的,是三个字。
为什么?
他明明什么也没做......
等到房间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齐夫人垂着眼眸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就像是听到了齐怀的疑惑一般,她自言自语道。
“要怪,也只能怪你生的不好了。”
齐怀的母亲是个丫鬟,她本来是跟在齐夫人身旁伺候的心腹。可好巧不巧,齐老爷在一次酒后迷迷糊糊的破了丫鬟的身子。
齐夫人气急攻心,当场就生了重病。齐老爷愧疚不已,想尽了无数法子弥补却不被接受。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就在齐夫人快要原谅齐老爷的时候,丫鬟传来有喜的消息......
齐老爷和齐夫人多年没有孩子,因而日益盼望着能有个孩子,却怎么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
齐老爷出于愧疚,只说将丫鬟交与夫人处置。至于这孩子是认或者不认,选择权也一并落在了齐夫人手上。
丫鬟生下了孩子没多久,齐夫人就逼着她跳了河。
孩子和她,只能活一个。
出于一个母亲的无私,丫鬟义无反顾的选择了孩子。
而齐夫人则告诉齐老爷,孩子是死婴。丫鬟生下孩子后悲痛欲绝,自尽身亡了。
齐老爷的心本就在齐夫人身上,自然不疑有假。这事在齐老爷这也就翻过去了。
而这,仅仅是齐怀地狱般人生的开始。
齐怀长到七岁,齐府就将他买了来了。明明只是不知事的孩童,却被硬是塞了一大堆不属于自己的活。
刷马厩,洗夜壶,扛水,一切苦活累活,永无止境的压在了这个孩童的身上。在夫人的纵容里,在主管的默认下,所有人都对这孩子身上的事情睁半只眼闭半只眼。
于己无关,也就不要做什么引火烧身的事情了。
......
于是在这样辗转痛苦的一生里,齐怀怀着痛苦与煎熬死去。
那就是他本该如此的一生。
颤抖的手指触碰到镜像里那个死在阴沟而死不瞑目的尸体上,齐怀几乎失去了呼吸的能力。原来这还不会是他的结束。
人死时往往能看到生前的走马灯,他却是看到了自己的生前死后。他本该是齐府的公子,哪怕是微薄之名,也绝不是在这受人颐指气使一辈子。
没有人会在得知了自己既定而固有的结局后依旧选择循规蹈矩。蓬勃的野心与不甘充盈了身上的每一处血脉。齐怀在满头大汗里睁开了眼。
凶兽的气息尚未退散,齐怀的胸膛起伏的厉害。他趴在地上,贪婪而痴迷的将这缕气息嗅入鼻中。
是你么?
帮我窥探了我该有的结局。
他轻轻的将头贴在地面上,假装自己还伏在凶兽的怀里。
他想要再次见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