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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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红菱念着这个句子，在镜中望见一身红衣的自己。从前秋生哥说，给敬哥当书童时，听先生讲毛诗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是在说一个女孩子在桃花开遍的春天出嫁。然后秋生哥含笑着告诉她，要在一个桃花开的日子抬着花轿来娶她。她当时低着头，说，秋生哥到时我有东西送你。
红菱从妆奁中拿出一方碧玉色的丝绢，一角绣了一枝桃花，粉红的花称在翠绿的底子上，鲜灵灵的红艳。红菱捏着绢子，眼睛垂下来，睫毛一颤一颤，仿佛又看到秋生哥向她跑来，风把他的头发撩到后面，他一身水蓝的裤褂穿得妥帖。她想上前摸摸他的眉眼，可是离得太远，她伸出手，只是空茫的一片。宋妈进屋来请了个安，赔笑道：“请新人登轿吧”。红菱抬眼，又朝镜子望望，轻声道：“秋生哥，漫野的桃花都是悲伤的颜色，这从来就是一首绝望的诗。”红菱慢慢起身，宋妈搀着她，一步步走到庭外，迈上了花轿。红菱没有再看一厢垂泪的外婆和打扮得一身红艳的表妹青莲，她知道别离便是如此，久了就不觉得悲伤了，就像那个总含笑看她的秋生哥，就像那个她失去双亲却依然有人守护的京城的冬天，就像那诗中随风起舞的桃花瓣，都飘得远了，散了。而轿外的时节早就是初秋了。
崔家是一方乡绅，家境殷实，红菱的男人是崔家的独子。揭开盖头那时，红菱只觉他一张白生生的脸，有如傅粉，往仔细看鼻子边有几颗浅麻子。瘦削的肩支着火红的礼服，就像一只行走的竹竿。红色的床帏幔帐，红色的闪缎被褥，红色的彼此的衣服，红菱只觉这红色像一张大网，拘得她透不过气。在红烛摇曳的夜里，红菱无悲亦无喜，望着头顶的绣帐，盯着那双龙对持中心的一颗火焰明珠，觉得一生都一眼望到了尽头。
转年秋天的时候，红菱产下一个男孩，取名方良，婆母娘抱着孙子，欢喜地合不拢嘴，一声一声地叫着“大宝”，家里也都叫他大宝，愿他平安富贵。红菱的身子将养得很好，一个月后已然可以如常行动，身为人妇身为人母，红菱堂上尽心，夫妻和顺，日子像给拉长了，过得缓慢。红菱父母俱丧，只在一年三节的时候，回去看望外婆。表妹青莲望着怀抱的大宝，觉得红菱的表情何等的柔和安稳，好像所有的一切都让她还诸天地，只有大宝是最相亲的。一个月前已然有人给青莲提亲，青莲看着红菱和大宝，觉得做娘是如此的美好，转念又羞得背过身去。晚上的时候，青莲摸到红菱房里，红菱望向床上睡熟的大宝，牵着青莲的手出屋来。
今日是十八，天上的月悄无声息地暗淡了一个边。八月的金风里已然有了寒意，红菱乍一出屋，缩了缩两臂，抱在胸前。姊妹俩往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青莲瞅瞅红菱，月光照在她身上，泛着温和的光晕，红菱荷叶碧的衣衫称着她的粉颈玉腮。青莲觉得表姐嫁到崔家的这些日子，气色又渐渐地好起来，人也不再像往京里去的时候形销骨立。红菱见她打量自己，半天不说话，便用手在她面前晃一晃：“回神了！”青莲跟着笑了，道：“表姐，如今你可大好了。”
红菱听她没头脑的一句，并没有接话。青莲又道：“啊，表姐夫待你想必是很好的，大宝也满周岁了。表姐，你可不是大好了。”红菱看着青莲，知道表妹这口快心直的性子便是如此，便道：“你不去睡觉，就是来笑话我的吗？待我和舅舅说，赶紧叫婆家来迎娶吧，看你还拿我说笑。”青莲一把拉住表姐胳膊，道：“你又取笑我”，她沉了一沉，自语道“那许家的少爷从来没有见过，也不知是怎样的人——”“看你，果然是急着要嫁人了！”红菱笑着反拉住青莲的手，表情里仿佛有一丝凝重，低声道：“像你这般倒也好”，一声极轻的叹息几不可闻。
青莲抬头望着红菱，也收了玩笑的心，本来她来找红菱是要叙叙私房话，表姐嫁了之后，姊妹少有机会一处。她只觉得红菱终于放下，安心地开心地过日子了，如今见表姐言语之间竟有怅然之意，想她心中的愁苦，也无法对外人言说。青莲抬头望着月亮，洁白的骨色，总是不圆满。她轻轻地说：“表姐，你还在想他吗？”
红菱抽回手，又把两臂抱在胸前，晚风仿佛更凉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