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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错误的上元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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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满姐姐同我插科打诨了一会儿,就临近饭点了,阿娘遣人唤我去东厢用午膳。
直到将我用衣裳包裹到甚至有些阻碍行动,阿满姐姐才满意的将我牵出了门,她一直送到东厢的门廊前,才放心与我告别。我没留她一起用餐,是因为今个儿是上元节,按惯例,家家户户都是要团圆的。
不过凡事无绝对,比如我家。我阿爹,当世劳模,吃饭这种小事情是绝对无法撼动他尽忠职守的意志的。他总是要在镇政堂留守到日落西山才肯归来,风雨无阻,因此印象中我们一家人很少能够一起吃一顿正式的午餐。
我进到东厢的时候,餐桌上已经满满当当,阿娘穿着年前新裁的衣裳已经入席。
“阿娘,你今个儿怎么这么好看啊。”我在叶嘉姐姐端来的铜盆中清洗了双手,随后紧挨着阿娘的左侧坐定,揽过她的手臂撒着娇。
阿娘的眉眼弯成一道彩虹,轻轻拍打了一下我的脑袋,语气里尽是笑意,“长大了反而愈发会撒娇了。”
我和阿娘端起杯子,互相讲了一些吉利话。叶嘉姐姐和在府中做事的其他人,另外置了一张桌子,也分别向我和阿娘道了祝福。
酒足饭饱后,我回屋小憩了一下,睡醒之后便开始躁动不安地期待着夜色降临。如果此时你以神明的视角俯瞰朗夜镇的街道,你就一定能够理解我现在的心理活动。
在朗夜镇的中心地带,有一条街叫做千灯街,平日里作商用,热闹非凡。从小镇创立时起,每一年的今天这里都势必会吸引全镇的目光。上元夜华灯初上,家家户户齐聚于此,各家贡献各家的手艺,各户点燃各户的花灯,流水席摆满整个街道,好不热闹。今年当然也无有例外,三日前众位长辈们便开始了一系列筹备工作。
好不容易捱到月上柳梢,我阿爹方从镇政堂归来,接我们一同前往千灯街。其实吧,私以为阿爹回家接我们这个步骤根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因为镇政堂就坐落于我家去往千灯街的必经之路上。但奈何我家阿爹阿娘感情甚笃,他们成婚十数载,始终如一。凡是一家人共同出席的场合,只要我阿爹不露面,我阿娘就稳如泰山,只能苦了我,一颗躁动的心灵在焦急地等待中备受煎熬。
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但在我看来今天的月亮已经足够圆了,即使我们烧灯续昼,也依然无法忽视它的存在。每一年的流水席都会较往年更加盛大,阿满姐姐说:“那是因为我们总会在事后复盘的过程中发现某些遗憾,然后在来年尽心竭力的弥补。”
果不其然,我们是全镇最晚抵达的人家。阿爹阿娘被安排在主桌落座,我嫌跟着他们拘谨,便打了招呼独自去寻阿满姐姐。有的时候我真的怀疑阿满姐姐会未卜先知,我没有事先跟她打招呼,却见她不知道怎么说服长辈们,在流水席的末尾单独置了一张小方桌。我寻她的时候,远远看到她冲着我招手,待我走到近处发现,这方只能容纳我们两个人的小小天地真的是应有尽有。大人们的席面上总是少不了觥筹交错,往年疲于应付各位长辈的殷切期许,虽美食当前却总也吃不畅快。如今借着阿满姐姐的精心安排,我总算能够毫无顾忌地大快朵颐。旁的不论,单是我最喜欢的茗雪酪,片刻我就痛饮了三大杯。
晚饭之后的保留节目便是烟火大会。爆竹被设置在几丈开外的拱桥之上,这个位置也是被精心计算过的。从那里升空,酒席的位置刚好是最佳的观赏地点,时辰差不多了就会有专人前去点燃。
其实每年爆竹的花样都大同小异,但很奇怪,我们却总能在看似相同的明明灭灭中找到不同的惊喜,并乐此不疲。
酒席过半,我便看到陵游伯伯起身前往拱桥,他是今年的放花人。约莫着不足一盏茶,先是看到一阵夺目的火光绽放,紧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声响。不多时,更多这样的火光和声响逐一炸裂开来,属于我们的烟火大会就这样震撼登场。
我面对着这样的光影痴痴地发呆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我点了点阿满姐姐的手背,示意她拿开因为担心我害怕而一直捂在我耳侧的双手。然后从怀中取出我为她精心准备了好久的新年礼物,是一条金刚结编织的红绳,尾部坠着一颗我自己采摘来,并亲自打磨的菩提。我将她细心地系在阿满姐姐的手腕上,阿满姐姐的眼中满含笑意,她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随后也开始在怀中摸索着什么。我满怀期待地看着她的动作,不曾想,她却突然神色一凛,连拖带拽的将我带到阿爹阿娘落座的主桌,叮嘱我同阿娘待在一起。随后又和我阿爹耳语了一番,就见她和阿爹连同其他几位叔伯一起匆匆赶往了拱桥的方向。
虽然同样是不明所以,但在座的其他人明显比我淡定多了,就像是我在那一片刻生出了错觉一样,寂静仅仅维持了一瞬就迅速跟方才的喧嚣衔接在了一起。
但终归是有事情发生了,阿爹和阿满姐姐他们前往拱桥的半个时辰后,我们的集会就匆匆的收了场。阿娘同我和随行的其他人一起回了府,这也是唯一一次上元夜宴的归程中没有阿爹陪伴在侧。阿爹彻夜未归,阿娘放心不下在东厢里等消息。我陪着她也不肯去睡,但最终还是迷迷糊糊的合上了眼。就这样,一直到已过破晓,阿满姐姐披着晨光出现,告诉我们,昨夜陵游伯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