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许闲寻玥》苏亦寻

4、第 4 章

　　“薛……薛姑娘。”
　　门被梆地一声撞开，一个青衣小厮抬脚想进屋，却因为太过慌张，被门槛绊倒，整个人滚了进来。
　　薛曦放下手中的传奇小说，站起来，瞧见滚成一团的小厮，忍不住掩嘴笑了：“嗳，小王，你这么急啊？”
　　住在冥夜山庄替阮上清疗毒已经半个多月，期间殷寻指派了一个小厮供她差事，当然，表面上是供她差事，暗地里干嘛她就不敢说了。这名小厮正是眼前的小王。
　　小王一边爬起来一边继续着急：“薛姑娘，您方才指示要煎的药中，有一味是府中金库中所藏，需要有少主的腰牌才能取，我怕这一来一回的非得耽搁了阮门主用药的时间。”
　　薛曦皱眉：“哪一味药？马麝还是雪莲？”
　　“正是雪莲。”
　　“你先去煎药，今日不用放雪莲，我马上去找庄主要牌子，雪莲明日再煮。”
　　小王领命，又风风火火地跑走了，跨过门槛的时候又被小小绊了一跤。
　　薛曦又偷偷笑了笑，然后板起脸，不舍地看看自己放在书上的小说书。哎，这夜冥山庄就是麻烦，拿棵雪莲还要请示来请示去的。
　　其实，本来治蛊毒也用不着雪莲，只不过这半个月和阮上清小姑娘相处下来，小姑娘每天都要跟在她屁股后面细数殷寻种种恶性。好比，那毛莨的毒就是殷寻下的。
　　她一向很有正义感的，听多了，自然就想使使坏，她不太敢对殷寻下手，只敢大肆浪费各种名贵药材，一来给小姑娘补补身体，二来替她出出气。反正殷寻这么有钱，不补白不补，现下她自己每天也都用参茶燕窝漱口呢！哈哈！
　　她将房门关妥，然后一路晃到殷寻常去的祥云阁，结果被告知殷寻去了正厅，她思考了一下，就又抬脚去了正厅。
　　夜冥山庄的正厅位于庄子正中偏东北角，意寓紫气东来。正厅以九根大理石柱作为支撑，九根柱子排成半个圆环，石柱上各雕刻一龙，九柱相合，即为龙之九子。厅内雕栏玉饰，金碧辉煌，气势恢宏非常。主座之前有一条人工挖成的水渠，水渠上有一座玉雕小桥，桥后是大理石台阶，一共九级，拾级而上，则为主人的碧玉巨椅，椅上镶嵌的是各种珍奇的宝石。阶梯两旁，放置两只巨大石兽，左麒麟右狻猊，口内皆含着一颗拳头大的夜明宝珠。
　　不用说了，又是大逆不道的布置，这么多龙，只当皇帝老儿死了吧？
　　薛曦感叹啊，若是换做平常人家，这都不知道被抄了多少次家，灭了多少个九族了。
　　她一路被婢女引致正厅的偏侧厢房。那殷寻好像在接待客人，因而让她在这里等他。
　　薛曦朝正厅看了看，她站的方位，只能看见玉椅上的殷寻一派轻松，举止投足之间都是客套的疏离和伪装。
　　她看了一会儿，只微微听见他在说什么“恰逢大兴”，“武林盛会”一类的话，全都是四个字四个字的，听得她有些头晕。正打算坐回原位，忽地，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耳畔响起，让她整个人僵掉。
　　“殷庄主客气了，他日庄主若能移步紫竹，也乃紫竹之幸。”
　　这声音……这声音……
　　她的心突突直跳，燥热爬上双颊，明知应该按兵不动，但却管不住自己的脚，等她的理智回笼，她已奔出厢房，来至正厅一个偏僻角落。
　　啊。
　　身着月白色直裾深衣的李凤珏，单手负背，玉立于数十人之间，周遭其他人等，与之相较，立刻低上一截。他头戴白玉之冠，墨黑长发不似平时搬束起，反而整齐地披散于脑后。
　　她只看见他莹白如玉的侧颜，就已经感到呼吸困难，胸腔里的血热了起来，涌向四肢百骸。
　　三年，三年未见……
　　有什么人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偏过身子，朝那人微微颔首。
　　他的正脸跳入她的眼瞳。
　　依旧是如夜般的黑眸，依旧是高挺的鼻梁，依旧是嘴角微抿的唇。见到他的刹那，薛曦，心跳入鼓，四肢百骸都因紧张而僵硬起来。
　　突然，她察觉有人在看她，直觉抬头，看见了站在李凤珏不远处的殷寻。他淡淡瞥她一眼，脸色如常，继续与李凤珏说着什么。
　　薛曦忙将脑袋缩了回去。
　　她从未想过会在这里再次见到李凤珏，三年前的一别她早已默认是永别，没想到……思绪慌乱间，她下意识地偷偷溜回了刚才的厢房。。
　　等了半柱香的时间，薛曦拍拍脸颊，压下心头异样的情绪，迟疑了一下，就走出厢房，离开了正厅。
　　呆在那里，万一碰面就不好了。她绝对不是在逃避，她只是……她只是……觉得没必要照面罢了。
　　她走至厅后的万花园，盯着远处若隐若现的紫色山岚发了一会儿呆，又继续走，然后，她瞧见假山旁站着两个身影，她认出了其中一个，立刻躲进了层层叠叠的假山里。
　　假山旁那个嬉皮笑脸的紫衣小白脸，可不就是那个肖迟么！
　　那肖迟自她入庄后，一看见自己就必定要耍耍嘴皮，开一番有伤大雅的玩笑，使她不止一次起过毒哑他的贼心。其他时间也就算了，今天，她没心思跟任何人开玩笑。
　　“哈哈，兄台好雅兴。说起醉花楼的明月姑娘，那可真是绝代佳人，一笑倾城，再笑倾……”
　　“慕容兄，话不能乱说，须知隔墙有耳。既然慕容兄大力推介，那赵某也定要去瞧瞧那明月姑娘的芳容啰。”笑嘻嘻的语气，一听就是那个肖迟。
　　薛曦在心中那个鄙视，男人啊。
　　“肖兄，选日不如撞日，今日……”那笑声淫邪得很。
　　“唉，慕容兄，今日庄内有贵客莅临，我这个随身护卫可走不开，来，请，我请你去偏院喝茶，改日吧，改日。”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薛曦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暗忖着他们已经走出万花园，这才自假山内走出，无语望青天。
　　男人啊……
　　内心空荡荡了许久，她才又回过神，抬脚想走，却被一人一把拉进了假山里。
　　薛曦吓了一跳，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淡淡药草香气。
　　这是……
　　她转头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李凤珏正站在她面前，怔怔地看着她，神色复杂。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问，墨玉般的眼睛依然锁着她的脸。
　　这声音，熟悉又陌生，薛曦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她咽了口唾沫，试着与他对视，却又立刻移开目光。
　　几年未见，没想到，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些。
　　“我路过啊。”她笑笑，又鼓起勇气抬起头看向他。
　　“……”李凤珏默然半响，道：“这里不安全，快离开。”
　　“估计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她低头老实道。
　　李凤珏皱眉低声道：“是殷寻把你抓过来的？”
　　薛曦刚要回答，却听见假山外有人道：“公子，殷寻回来了。”
　　来人匆匆闯入假山之中，正是君侍剑。
　　君侍剑看见薛曦，眼中闪过一丝讶然，而后别过脸不再看她，恭谨地朝李凤珏抱了抱拳。
　　薛曦有些好笑地想，看来君侍剑还是一如既往地讨厌自己。
　　其实薛曦并不在意君侍剑眼中那满得快要溢出的敌意，她甚至还觉得那十分有趣。但君侍剑眼神里夹杂着的不屑和鄙夷却曾很长一段时间困扰着她。
　　薛曦心里是不服的，自己明明医术了得，他凭什么这么看不起人啊？后来混了几年江湖才知道，门第之见不仅限于官宦之家，江湖之中也比比皆是，于是也就坦然了。
　　话说回来，李凤珏应该已经成婚了吧？
　　想到这里，薛曦的心里不能免俗地凄楚了几分，脸上却依旧笑嘻嘻的。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是不是殷寻把你抓过来的？”李凤珏就像没看到君侍剑一般，不依不饶地追问。
　　“呃，可以这么说吧。”薛曦脑中闪过了殷寻给她的那一盒白胖胖的雪参，“也不算全是……”
　　李凤珏眉头更深，一下拉住薛曦的衣袖：“我带你走，你不能留在这里。”
　　君侍剑脸色煞白，急急道：“公子可别忘了此行的目的！”
　　李凤珏抓住薛曦的手一顿，却并未放开。
　　薛曦吓了一跳，这是什么情况？怎么说得好像她有生命危险似的。薛曦猜想李凤珏大概以为自己招惹了殷寻才被抓到此处，忙解释道：“你误会了，殷寻是让我来给人治病的。”
　　没想到此话一出，李凤珏登时脸色铁青道：“你见过阮上清了？”
　　正在这时，又有一人进了假山之中：“李公子！可让我好找啊！”
　　李凤珏不着痕迹地放开薛曦的衣袖，脸色不知何时已恢复如常。
　　来人正是肖迟，他依旧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看见薛曦似乎并不吃惊，嘴上却夸张地嚷嚷道：“哟，薛姑娘也在啊？二位认识？”
　　薛曦客套地朝他拱了拱手，想了想道：“恰在此处看见自家哥哥，寒暄几句罢了。”
　　此话一出，李凤珏脸色阴沉了几分。君侍剑也察觉到李凤珏的变化，不由握紧了拳头。一时间，气氛尴尬得很。
　　肖迟是个聪明人，立刻打起了圆场：“没想到薛姑娘竟有位这样厉害的哥哥。李公子请吧，殷庄主方才已处理好手头的事物，回到正殿。”
　　李凤珏点点头，看了一眼薛曦，轻声道：“我会再过来。”
　　再过来？过来哪里？
　　他这是在关心自己的安危吗？她抬头看他，却发现他俊眸微敛，表情平静地看着前方，察觉她的目光，又抬眼，长长的睫毛微颤，定定地看着她，仍是落落大方，毫无遮掩躲藏之心。
　　她的心渐渐冷了下来。
　　“哦。”她应了一声。
　　“李公子请吧。”肖迟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薛曦，带着李凤珏一行人走出了假山。
　　薛曦也跟着走了出去。她吸吸鼻子，慢慢朝药房走去，觉得喉头涩得很。
　　不如不见。
　　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