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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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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5 三环
周薇才出发两天,就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愤懑。
电影自然没看,她当即冷脸回了酒店。旅途中的艳遇果然极其不靠谱,删了林警的电话,洗了好几遍手,最后痛定思痛,在唉声叹气中入睡了。
第二天一早,半分钟都不想久留。周薇开着车继续往北,路上始终无法集中注意力。几次靠边停下来,拿出手机不知道打给谁。
就这么走走停停,一上午都在三环打转。她随手调了一个广播,女主持的声音很温柔,在跟听众互动。
这是档叫做“你说我听”的情感类节目。
听了一会儿,周薇再次拿起手机,鬼使神差地拨通了节目热线。
“您好,这位……陈女士是吗?”
“嗯……”周薇第一次在广播里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我是。”
“您有什么问题想要聊一聊呢?”
“我现在……”她看了一眼车窗外,公园、落叶、长椅、满目萧瑟,忍不住矫情起来,“我现在一个人在路上,我很……”
“觉得很孤独是吗?”女主持循循善诱。
“呃。”她答应一声,本意想说无聊,现下不知该说什么了。
女主持顺着孤独的话题抒情起来,中心思想大约是:人人生而孤独,孤独是生命的常态。
周薇静静听着,好一会儿对方才问:“有什么我们可以帮助您的呢?”
她想了想:“我其实,如果有顺路的人我可以提供顺风车,多个人说话会好一些。”
没察觉到那边的异样,周薇沉浸在自己的构想里,补充道:“限女生,嗯,我也没明确的目的地,这个费用的话,出过路费就行。”
没等说完,女主持打断她:“是这样啊陈小姐,我们节目不提供这个介绍网约车的服务,建议您找其他途径呢。那我们接通下一位了好吗?接通下一位。”
电话倏地挂断了。
周薇怔怔拿着老人机,缓了半天,转手登录了自己的豆瓣账号,发布了一则顺风车消息。
半小时后,她接到第一单,沿着省道49跑了俩小时。
客户是个女大学生。
PART6 省道49
这个女孩子从一上车就开始哭。
周薇完全没料到给自己引来了个哭包,整个轿厢里都是断断续续的抽噎和有节奏的哭号。
她想劝却插不上话,恨不能把自己耳朵堵住,开了半小时终于忍无可忍,递了瓶水过去:“喝口水吧,哭得不累吗?”
女孩坐在后座,警惕地瞟了后视镜一眼,“不喝了,谢谢。”
“那你能歇会儿吗?”
“嗯……”猛抽了几下,才强忍住。
车内安静下来,周薇开口了:“遇上什么事了?”
“……我男朋友出轨了,就是现在。”声音也渐渐稳下来,停了几秒,越发带点狠劲儿,“我要亲眼看见才能相信。”
“哦,”周薇没绕过弯来,想了想才觉哪不对劲,“你要去捉——”
下一个字还没说出口,女孩又嚎啕大哭开了。
周薇一个头两个大,不敢再吭声,开始把车速提起来。路上陆续听了事情经过,这对小情侣在相邻城市读书,异地恋。女孩得到出轨消息,赶过去突击检查,好巧不巧坐上了她的车。
学生嘛,搭个顺风车又快又省钱。
两人在学校附近的宾馆门口停下来,已经接近傍晚。她下车前回头问:“姐姐,你能等我下吗?我可能还得回去。”
“行,”周薇回答,还是交代了句,“你别冲动。”
她坐在车里看着女孩上楼,背影显得决绝。真相可能很残酷,周薇不忍多想,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老人机又铃声大作。
未知来电。顺风车的客户?
“您好。”
“周薇,你有毛病吧!”
陈宁文当啷一嗓子:“你是受多大刺激啊?工作辞了人失联了,就是为了去开网约车是吗?啊?陈小姐?”
用陈宁文的姓,是周薇网购的习惯。没改过来。
“你管得着吗?”她也没好气地回,“我这不是网约车,我顺路。”
“你赶紧的回来,有什么咱可以聊,你这样我跟你爸妈没法交代。”
“不用你交代,他们知道我在这儿,跟你也没什么好聊的。”周薇不耐烦再说下去,敷衍道,“行了,你也别给这个号打电话了,挂了啊。”
“你别挂——”他拖着长长的尾音,终于语气软下去,作出让步似的,“要不复合,行不行?”
“陈宁文,你怎么这么自以为是啊?谁求着你复合了吗?挂了!”
“诶——”
只剩下忙音。
PART7 学府路
挂掉电话,周薇很窝火。老人机还找不到在哪儿拉黑号码,只能多看几遍记下来,提醒自己这是陈宁文分身,千万不要再接了。
实际上陈宁文这几天上班也完全不在状态,有空就借同事的手机来电骚扰。他渐渐发现相处三年,自己从没看清楚过周薇是个什么性格——会提分手,会撇下工作,会脑门子一拍买辆车满世界瞎跑。
这就不像她能干出来的事儿。
说回这边,周薇在车里等了将近半小时,都不见女孩子出来。她有点担心闹出什么麻烦,再吃了亏,终于决定去看个究竟。
结果刚关上车门,女孩子带着歉意的笑迎上来了:“姐姐,我不回去了,对不起啊,钱我照付。”
“怎么了呢?”把人堵到宾馆这种情节还能急转?
“我搞错了,我男朋友是跟他哥们开黑来了。”
周薇怔在原地,神情难以描述。
“就是打游戏,现在这宾馆还有游戏房哈哈。”她自顾自笑笑,缓解尴尬。
“我知道是打游戏。”周薇梗着脖子,半晌又去拉车门,“挺好,钱你不用付了,我走了。”
“谢谢姐姐。”她眼眶还红着,笑容半挂,正待转身被周薇叫住。
“那个……我能问一下你男朋友他们几个人在房间开黑吗?”
女孩子愣了愣神,垂眼回答:“两个。”
“嗯……”周薇低着头,只有几秒的功夫,心理斗争了好似几小时,“回去吧,注意安全,我走了。”
她开着车在大学城里绕圈,沿着学府路开了几个来回,不知道去哪儿。接近晚上,学生多起来,涌进饭店,网吧,宾馆……
以前陈宁文也会和舍友去网吧开黑,一伙人能从晚上呆到天亮,再捎带脚送个早餐给周薇。
清晨的空气有种薄荷味儿,陈宁文顶着黑眼圈,提着豆浆油条在她宿舍楼下等,哈欠连天。这个画面不想都快忘记了——
回忆走岔了,周薇是想起陈宁文说过的话。按他讲,开房只有一件事可干,绝对不是打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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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周薇在大学城附近一家民宿住下。
洗完澡,她坐在门厅前的长椅上喝奶茶,倒是想起很多以前的事。这段为期三年的恋爱,最好的时候,就是刚刚在一起那段时间。
其实和舆情发展的曲线有点像,缓慢攀升到顶点,然后迅速下滑,无可挽回地跌出公众视野。
周薇只是奇怪,所有感情都如此不耐久吗?还是他们正好处在学校和社会衔接的当口,就这么被分化了。
正想着,民宿老板牵着狗回来了,搭腔道:“现在这狗只敢晚上溜,怕白天吓着人。”
“它不吓人啊,憨憨的。”周薇伸手摸了摸,是只哈士奇,那张脸总像皱着眉头。
“长得大,有人会害怕,”老板蹲下拍了一下狗头,“其实是个大傻子。”
周薇笑开了,索性也蹲下逗狗。本来一派其乐融融,突然被尖锐的鸣笛声刺破,她被吓一跳,刚循声抬起头,手上传来钝痛。
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狗窜到屋里去了,晃成一团虚影。老板慌张道:“你手没事吧?这狗就怕喇叭声。”
这才低头观察,指关节一片红,有几处破了皮,慢慢渗出血来,估摸着是被狗牙磕的。
“没事没事,”她顺嘴回话,“我去洗洗。”
“出血了,用肥皂水冲冲,”老板满脸歉意,“这狗定期打疫苗的你放心,要不还是带你去医院看看?去医院看看更放心。”
周薇一时犹豫不决,只先去冲洗。想了想毕竟是自己招猫逗狗,怨不得别人,从洗手间出来说了声:“没关系,我自己再看看。”
回到房间,看着手上实在是小伤口,但上网一查难免心惊肉跳。她纠结好半天,反复权衡,一直拖到晚上11点多,终于还是想讨个心安,开车往医院驶去。
午夜的解放大道几乎没人,周薇开得很快,远远看到了楼体的红十字标志,才带了几脚刹车。
PART8 解放大道
长这么大,没有独自一人进过医院。
要是白天人多的时候,周薇肯定懵了。现在已经接近凌晨,开卡只有一个窗口,她按照指示领了病历,挂上了号,进了急诊外科。
医生干脆地下了诊断,交代:“一共打三次啊,第二次7天后,第三次21天,取药之后去对面打针。”
“三次?我不是本地人……”周薇惴惴不安答话。
“建议都在这儿打,不然产生什么后果自负。”医生例行公事地瞥了她一眼,“先给你开一次的。”
“哎。”
她对医院总有种敬畏,那医生又爱答不理,更加不敢质疑。就这么稀里糊涂取了药,往回走的路上听见“嗷”一嗓子。
是小孩,嘹亮的哭声从注射室传来,久久不息。混杂着大人哄的声音,各种挣扎的声音,听得人捏把冷汗。
周薇在门口等了足足20分钟,里面的人才出来:一对夫妻抱着个小男孩,喘着粗气像结束一场战斗。临走时回头说了一声:“谢谢啊,医生。”
她也顺势看过去,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男生点点头,正在调整自己的口罩,大概想透口气。对上周薇的眼神,又忙戴好,伸手招呼她进去。
“打狂犬疫苗?”声音都哑了。
“嗯。”
周薇分不清这应该是护士还是医生,犹疑着开口:“医生——”
“姓名。”
“啊?”猝不及防被打断,她抿抿嘴,“周薇。”
“你这是第一次,打两针。”男生照例确认信息,开始拆针头。
“那个……”她看得直冒汗,又碍于对方精疲力尽的样子,话都有点说不出口。
男生终于察觉到什么停下来,抬头看着她,语气放缓:“你想问什么,可以问。”
周薇被这么一注视,才发现对方一双剑眉,眼睛很亮很好看。再联想到刚才调整口罩的轮廓,心猛地抢了拍。
“没有问题我打针了。”啪一声掰开药瓶。
“我不是本地人,后面好像还有两次。”
“取药单病历都留好,必须用一样的疫苗,回家打也可以。”他顺口回答,“但最好还是在这里打。”
周薇自言自语似的接下去:“我也不是回家,后面也不知道去哪儿……”
他愣了愣,疲惫地笑出气声:“无家可归啊。袖子挽起来。”
“不是……我在旅游。”
“旅游不知道去哪儿。”男生一边搭话,一边扶正她胳膊,用棉球消了消毒。
周薇知道这是要扎进去了,别过脸不敢吱声。
正好对着墙上的时钟,12点刚过。秒针走得很慢,她屏着呼吸,还是抑制不住紧张。
医院的气味、病患的急切、医生的疲乏连带着这种等待的焦虑被无限放大,她突然想回家了。
“好了吗?”咬着牙挤出一句。
“针头歪了,等一下。”他淡淡说。
周薇一听浑身都僵了,心像被人攥住似的,蹙起眉本能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唔……”
“好了好了。”先是温声宽慰,随后趁她放松下来才扎了进去。
只是一点点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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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薇坐在椅子上,斜斜看着他眉眼。
注射室没有其他患者,就这两个人,呼吸可闻。
“看我干嘛。”他都没抬眼,就能感觉到,“有红肿皮疹就说。”
兴许是陌生城市,兴许是半夜,兴许刚打完针胆儿肥了,周薇随口答了一句:“你眉毛眼睛挺好看。”
她特别好奇口罩下面的脸是不是如同想象,但到底没说出来,怕骚扰医护人员。
男生明显是笑了,扫了一眼时钟:“再观察20分钟。”
“你几点下班?”
“明早。”
“好辛苦。”
他停顿了几秒,回答:“是工作啊。”
“我本来以为每晚10点发消息就很辛苦了,没想过整晚不睡是什么感觉。”
周薇叹了口气接下去,“而且我只需要对真实性负责,甚至有时候都不用分辨真假,追着热点跑就是了。你们要对别人生命负责,好辛苦。”
她确实有感而发了,晚上就是情绪充沛:累的不止自己,人人都不容易。
“你是搞新闻的?”
“不是,我做舆情分析,之前。”周薇简单解释,“我通过系统抓取网络上的信息,分析舆情走势,再提取有价值的内容。”
男生挑挑眉,“大数据?”
“差不多。”
话聊到这儿就像告一段落。沉默了一会儿,周薇看看时间:“快到了,没过敏是不是可以走了?”
“嗯。”
她起身慢吞吞穿好外套,期间一直有话想说,每个动作都能看出迟疑。
“你想问什么,可以问。”男生坐在那,又来了这一句。
“你有女朋友么?”
“要不你来打第二针,我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