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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南临北去忆旧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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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脆的马蹄声踏响了晨间的朦胧薄雾,轻柔的雾气向山道两边散开,远山好像向着那马车靠了过来。过了山道,并见一座爬满苔藓的石碑。
字已经看不清了,隐约只能看见一个“蒲”字。
那马车中伸出一只素净如白玉的手,挑开半边车帘,雾中模糊看不清脸,只觉得是个美人。
“到东蒲了啊。”车内一个轻而温和的声音说。
“先生,前面路不好走了,您还是别下车了,我送你进城吧。”车夫回头热情地说。南疆路野难行,这位看上去很文弱的先生又人生地不熟,山道还是不要一个人走的好。
“不必,到这里就好了。银钱无需找开,拿回去给家里孩子添些衣裳吧。”
马车“咯噔”一声停下,君饶背着行囊掀帘下车。白衣落地,给纤尘不染的朴素衣裳沾上了一抹灰烟。清瘦的腰肢处系了一支青竹短笛,随晨间的清风轻晃着,似要带起薄雾诉说什么飘渺的乐声来。再往上,竟教人移不开目光——
肤白胜雪,墨发如瀑,隐约可以看见如玉般白净有质感的脖颈下,蝶形的锁骨。唇不点而红,一双似笑非笑桃花眼,像把晨间的细碎阳光都一拂袖收拢了进去。英挺的鼻梁平添阳刚之气,精致的五官又增三分柔美。只一笑,便能叫百花都黯然失色,江南风景无限都比不上他的垂眸凝视。
竟教人分不清是画里画外仙。
然而这惊天动地宛如神仙降临的美人却从车中取出幕篱来扣在头上,白纱遮去了惊艳的容貌,但也仍能隐约从轮廓看出他的仙人姿色。
燕赵多美人,这要是个女子,大燕的王孙贵族恐怕都得抢破头了吧!车夫不禁感慨。
马和车夫目送他远去,消失在山道拐角,终于回了头跟着晨风向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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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饶顺着官道向蒲城走。他依稀记得这个地方——
南疆内乱,战火四起,他住的那个县城几乎都空了。有些积蓄的向北走,其他的向南去碰运气。他在混乱中掉下了挤满邻里乡亲的马车,没有人记得捞他一把,家人都没了,谁还顾得上这个瘦弱无用的小孩?
他只记得一件事,向北走。累了就在土地庙凑合一晚,和野狗抢食。醒来时,他在蒲城,这个与中原交界的地方。当年他六岁。
机缘巧合地,一队逃难的商人好心把他带到了中原。
“终于回南疆了。”他想。
整整十六年。
果然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就连他这生在南疆的,十六年磨过去,磨得他只依稀剩些南疆人的骨相了。
干不了重活累活,什么本事都没有,他混进了乐坊当个端茶送水的小厮,偶然有一次偷偷摸着琴谱拨弄几下弦琴,就被人发现赶了出去。
他又在街头流浪了许久,碰到了一个冻死在小巷里的老流浪汉。他捡走了别人的竹笛,和几枚铜板。
那几枚铜板解决了他三天的伙食。反正他一天只吃一顿。
倒是那青竹短笛,他觉得分外有意思。南疆那边的乐器和这里相差甚远,他也没接触过中原这边的乐理,除了稀里糊涂地看过乐坊的那几张琴谱。
他摆弄着竹笛,用脏兮兮的衣服擦了擦,然后开始胡乱吹些调子。
像五月天里聒噪叽喳的雏鸟。
但过路的行人觉得他很有意思,尤其是他这把竹笛当唢呐吹的架势,也愿意施舍给他几个铜板取乐。
后来辗转几年... ...他又进了乐坊。不过这次,是以正规弟子的身份。
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个脏兮兮瘦的跟个小丫头似的男孩,梳洗打扮、披散头发换上白衣后,居然能那么俊秀惊艳。
这一年他十二岁。
新秀的冲劲一发不可收拾,他本就能吃苦,还有天赋,短短几年,他便一跃位列乐坊乐师第一部。
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八方乐器/操/之即来,他的名气越来越大,模样也出落得越来越俊逸,无数人远远看一眼,都如同望见了刚出关的蓬莱仙人。
再后来,他被位列“大燕四公子”之首。
大燕四公子,其他三人都是显赫世家的贵族,只有他是个市井小民。
东城君饶,南城郎云山,西城慕容骁,北城公孙衍。
首位其他人不得不服,但剩下那三位,没人知道该怎么定个先后,因为各有各的喜好,所幸就让三人并列了。
听说四公子名号出来的时候,西城慕容骁很是不服,要找君饶理论,结果君饶听他无理取闹了半个时辰,一句话也没说,就让慕容骁自己闭了嘴,自惭形秽。还想拉着君饶当他拜把子的兄弟。
君饶根本就没有拒绝人的能力。
噢,唯一一次算不上拒绝的拒绝,恐怕就是——
公孙衍。
公孙家世延续百年,达官显贵,一眼便相中了这个乐师,从此君饶成了公孙家的常驻乐师,二人也结下了深厚情谊。
于是君饶二十岁、公孙衍二十一岁的那年冬天——
公孙衍说出了藏在心底多年的情愫,把君饶给惊呆了。
公孙衍以为他是拒绝,很受挫败,辞官去了南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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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了,君饶想过很多,公孙衍会不会早已移情别念,甚至已经成了家,早就把这初生的情给忘了,只是他自己徘徊原地走不出来。
也只是他自己放不下。那枝空落的白梅,寄托着不知是一人独哀还是相思难筹。
进了城门,东蒲治安很松散,见是北方来客,穿着打扮也不是什么显贵,城门守卫只是点点头就让他进去了。
行近一处茶馆,匾额倒是很别致,上面漆着两个大字——“魁堂”。
小小山洼城的小小茶馆,竟也敢叫“魁堂”?这不是讽刺呢么。
他掀帘走了进去,茶馆里面竟熙熙攘攘地坐了不少人。他挑了个角落背对着人群坐下,很快就有店小二连忙跑来给他沏了一壶茶。
“可否上些茶点?要不腻的,”君饶说着,在桌上放了两块碎银,“顺便想听些南方的‘趣事’。”
店小二眉开眼笑,高声喊道:“三娘!接贵客!”
君饶摘下幕篱,喝了一口南疆特产的浓茶。
大堂里其他人也见多不怪。东蒲是南疆和中原的枢纽,时不时都有人要来打探江湖八卦。
茶馆是听‘趣事’最好的地方。
这位被唤作“三娘”的老板娘从阁楼栏杆上探出头来,“有咋子贵客,你接不得咯?”说完“哐哐哐”下了楼来,竟是个不足三十的美艳妇女,勾着鲜艳红唇,媚眼下有颗小小的泪痣。
大堂里有人作喊:“三娘!簪子又插歪咯!”
“欸!我不会弄这燕地那边的劳什子!”声音并不尖利,也不难听,一股泼辣劲儿。
君饶一笑,问道一股不浓不淡甚是清冽的胭脂味近来了,三娘端着茶点走过来,目光扫过他的脸,顿时倒抽一口凉气,然后格格笑道:“哎呀,好俊的小哥!想必是走了远路来的吧,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可是要办些什么事?”
问罢,她直接坐在了君饶对面,对他抛了个媚眼,挡着半边脸低声说,“朝廷来使?”
君饶摇头,抬袖喝了一口茶,然后才开口,“只是来寻一个人,送一样东西。”
声音温柔得让三娘心尖一颤,但又有种说不出的疏远。
“哦?不妨说说,咱家魁堂广纳八方来客,什么人没见过,小公子要找的人,想必也很特别吧,兴许我能有几分映像。”
“他... ...”淡雅的嗓音顿了一下,有一刹那君饶竟不知该如何描述,两年了,他会不会已经变了一番模样?
公孙衍离开时是那样狼狈,公孙家的人也一直在劝他回来,他会不会改了名,换了姓,成了另外一个人?
那到时候,他该怎么办?他会成为什么?
“他... ...复姓公孙,单名一个衍字,是北方大燕来的贵人。”
“哎呀!”三娘一锤桌子,“我还真听说过!两年前从北方大燕来了个新上任的知府,也是复姓公孙,只是不在这里,在湛江那边。得一直往东走。”
“公子寻他,可是有什么要事?”三娘眼里满是八卦的渴望。
“没什么大事,只是来还他一样微不足道的东西罢了。”顺便还那一段未解的情。
或许是看见君饶眼神暗了,三娘自知不该多问,便寒暄几句后扭腰进了后厨。
没多久,就有人看见这个北方来的俊俏公子从东门出城了。
一路往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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魁堂内。
店小二正在擦桌子,临近正午,茶馆里也没多少客了,三娘正在拨着算盘算账。
“三娘,”店小二唤道,“三娘!”
“做什么!”
“三娘,”店小二神神秘秘地凑过来,“我觉得... ...刚才那个长得特别好看的公子,好像有点眼熟。”
三娘抬起一边眉毛,算盘“啪”地一声拍在桌上,把店小二激得一个哆嗦。
“是真的!三娘,我看他怎么那么像... ...大燕四公子的那个君饶呢。”
“哐!”三娘刚捡起来的算盘又掉了下去。
“我日你个仙人板板!早点不说!”
“哎呦饶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