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NKNOWN》吉光片羽的啵哩球

1、CH 1

　　周先生把手伸到窗外最后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烟灰，那烟并没有点燃，完好的，看不出一丝燃烧的痕迹。
　　终于打开了车门——
　　马路那头院子里的小提琴声，三三两两孩子追逐嬉闹的声音，愈加明朗。
　　顺着石径的庭院那头，绿葱葱的矮灌丛上头，紫叶李刚刚抽出盈盈白白的花苞，像是含着整个春天的温柔。
　　有轻柔的风拂过他脊背，竟让人生出幸福的错觉。
　　他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小洋楼，还是没敢进去。
　　索性坐在石阶上，又拿出了怀里的薄薄小小的记事簿——

　　“是风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身后是蓝的不可思议的天空，澄澈而又透亮的阳光倾泻而下，白茫茫地洒在她白皙剔透的皮肤上，带着几乎不可察的细闪，我却觉得熠熠生辉得耀眼：
　　‘天国的来信你也收得到的吧！’
　　我忽然觉得，在她眼里，世间事，就连生死也都成了常事。”

　　他伸出手指想再碰碰那文字，“生死”那两个字仿佛带着太过灼热的温度，还是没碰到那页纸。
　　周先生意外果断地合起那记事簿，手掌撑着膝盖，站起身来，转身进入了那栋小洋房。
　　门是开着的。
　　上了年代的楼梯发出吱嘎的声响，伴着年轻妈妈的训骂，孩子的啼哭，老人留声机里咿咿呀呀的唱曲儿，电视机里不知名的肥皂剧廉价的煽情曲，人间的烟火就更为真切。
　　一直顺着楼梯爬到了阁楼，越接近阁楼，院子里紫叶李的香气就越是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像是煮了很久的烂白菜味掺杂着过于浓烈的尼古丁味。
　　阁楼是没有门的。
　　院子里初春透彻热烈的阳光拿这阁楼一点办法也没有。巨大的快递箱子被折了起来，被黑色宽胶带牢牢地摁在了唯一的屋顶斜窗上，一层又一层，几乎看不出本来的样子。
　　周先生眯着眼睛看了许久，才在某个角落发现了漏网之鱼——那光微弱破碎，透着极细小的缝隙，倔强地挤了进来。
　　有低不可查的指甲敲击玻璃的声响，
　　是有人的。
　　周先生再清楚不过了，他今天就是来见这人的。
　　藏在那成山的书堆里，惨白的显示屏的光，映在她的脸上，像浸泡了很久的福尔马林，透明且黯然，合着冷冰冰的白光，说不出的诡异阴森。
　　周先生抿了抿唇线，叫她，极为平淡，“陈徵一。”
　　她却没有任何反应，静止地，和上一秒俨然一致。
　　似乎是意料之中的反应，周先生捡了块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之后就赶到这里，失眠很久的周先生居然久违的感到一阵困倦。于是那个尘封已久的黑甜的梦将他吞噬——

　　大概是十三年前了吧，刚刚上高中的时候。
　　周宴和自习课偷偷溜到操场，一个人练投篮，踩着快下课的点儿回来，迎面撞上巡查的教导主任，好在一个转身躲在六班的拐角处的视线盲区。
　　一大片储物柜挨着正式场合才能出场的多媒体教室，有一个隐蔽的夹缝，唯一致命地缺点是，柜子的高度略矮于周宴和的身高，细看还是能发现他毛茸茸的自来卷。
　　不过正好对着六班后门的窗户，茶色的玻璃能模糊地看到一点里面的景象。
　　陈徵一眉飞色舞地坐在最后一排的桌子上，慷慨激昂地胡说八道：“川端康成可是我的早期性教育导师！我刚年可是把所有搞hs的片段都荧光笔高亮，反复品读。谁想到后来我爸把书拿走看了，他——”
　　好巧不巧教导主任就在门口，有幸聆听了这段言论：“陈徵一你给我出来！剩下的人自习！”
　　小周努力憋着笑，从柜子上露出的卷毛抖啊抖的。
　　也没忘了眼疾手快地趁着教导主任刚好背着身训陈徵一，从另一边的楼梯上楼了。
　　在楼梯上的时候还是鬼使神差地从楼梯上探出脑袋，看了一眼那个倒霉蛋——
　　倒霉蛋她低垂着眼眉，柔顺的刘海投下的轻浅的阴影都透着委屈的味道，垂下的发丝被她抬手别到耳廓后。那耳朵绯红的，直至耳根，透明的，像一盏发射着微弱红光的琉璃灯，里面脆弱的结构就快要随着突突的心脏跳出来。
　　小周莫名地深呼吸，北京的深秋，干燥得在空气中汲取不到一丝水分，透过楼梯间的窗户，夕阳透彻地直接地拍打在他的后颈上，像是加速着水汽的蒸腾，他却好像一泓宽阔的池塘里的萍蓬草，有着水波一般激荡的心。

　　有楼梯的吱嘎声，高跟鞋的鞋跟发出并不清脆的闷响，周先生倏地惊醒。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楼梯口，再回头的时候原来坐在那里面色惨白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周先生？”楼梯口的来人出声问道。
　　周先生回头，那是一个妆容精致得体的年轻女子，及肩的黑发柔顺地披散着，嘴角还挂着轻浅又礼貌的微笑，容貌与陈徵一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却看起来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他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您刚回国吗？谢谢您一直惦念着姐姐。”她拢了拢头发，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您还记得我吧，我是陈徵一的妹妹，陈羽一。”
　　周先生的脸藏在阁楼的一片昏暗中，神色莫测，声音却有些犹豫，“嗯，记得。”
　　陈羽一越过周先生向阁楼内打量着，除了那惨白的屏幕光黯淡地亮着，没有任何人，“姐姐不在吗？”
　　周先生思忖着，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回答“刚刚还在，大概在楼下散步。”
　　“周先生别担心，姐姐经常突然消失的，但总能自己回来的。”陈羽一自顾自地解释着，闪躲着周先生打量的目光，“您刚坐了长途飞机，要不要先回家休息？我等姐姐回来就好。”
　　周先生倏地站起身来，拿起搭在床尾的风衣，整理了一下因刚刚蜷缩着而产生的衣服上的褶皱，若无其事地跟她告别：“那我就先走了，我会再联系… …你姐姐的。”
　　陈羽一还是那样礼貌地浅笑着，颔首：“好的，姐姐回来我会转告她的，您慢走！”
　　周先生像来时一样，走下那嘎吱作响的楼梯，穿过栽满紫叶李的馥郁的院子，回到车上。
　　他摇下了车窗，终于点燃了那根烟，那烟沉默地，寂静地燃烧着，烟草冷冽的尼古丁的气味刚刚升起就被傍晚的风吹散了。
　　他看着唯一没有光的阁楼，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像是终于有了借口，长长叹了一口气，假装吐出的只是一团没有进入肺部的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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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是一个无人问津的故事，想最后一次说给自己听，如果注定要成为被遗忘的往事，我也希望自己有把它昭告天下的勇气，哪怕不能顶着我们彼此的姓名。